18 餘韻
8餘韻
林培之在昭德殿外的一株老槐樹下站定。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想着自己適才的表現,面上不覺現出幾分無奈之色來。他出身皇室,位極尊貴,雖非好色之人,但身邊卻也從未缺過女子。今兒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了,他自嘲的想着。只是雖這般想着,思緒念及那截晶瑩如玉,纖巧精緻的足踝,卻依然覺得心很有些蠢蠢欲動。
若按承平帝之意,明兒自己就該上路回南淵島了,不若今兒索性請旨留在宮住一晚罷!
他想着,不覺饒有興味的勾了勾嘴角,有些沒來由的興奮。心這般一想,倒也鬆快了許多。目光隨意的掃了一眼周遭,打算尋一個內裡服侍的太監宮女來替自己傳個話進去,卻不提防瞧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微微眯了下眼,他上前一步,朗聲叫道:“明軒……”
前頭那人正是林明軒,聽見有人叫。他忙回了頭,恰與林培之打了個照面。微怔之下,便也快步過來,笑着拱一拱手道:“早先聽見皇上召你進宮,我就想不知會不會在宮撞見,誰料還真是遇到了!”他二人素來稔熟,林明軒又非拘泥之人,因此說話也甚隨意。
林培之笑了一笑,隨意道:“我剛得了旨意,明兒便要趕着離京,本來還想着今晚怕是沒時間與你們聚一聚了,誰料就瞧見你了,可不真是巧得很!”他心其實是有些奇怪的,他這人毛病不少,但其絕不包括自大。正因如此,他並不會以爲只有他才能從宮打探到一些隱秘消息,他知道,林垣馳一定也擁有屬於他的途徑來了解宮內。
那麼,林垣馳明知道荼蘼曾屬意過林明軒,卻爲何偏偏將林明軒調入昭德殿守衛呢?
林明軒卻並不知道他心只在這一瞬間已轉過這許多念頭,聽了他的話,不免有些訝然的問道:“明兒就走,怎麼竟會這麼快?”
林培之聳聳肩,輕描淡寫的攤一攤手,模棱兩可道:“聖意難測呀!”
林明軒皺了下眉,旋即道:“我正有事要往季家走一遭兒。不若你我同去,順便再使人去叫遠清他們。今兒我們幾人聚上一聚,也算爲你送行!”他並非愚鈍之人,又素知林培之深得聖寵,這般匆匆離去,只怕與聖意無關,卻與聖體有幹。這般一想,再聯想起荼蘼適才在自己耳畔的低語,心不自覺的便是一寒,隱約已明白了荼蘼求他帶話的意思。
林培之聽了這話,卻是不由心頭一動,因故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今兒不是該你在宮當值麼?半途開小差,你就不怕上頭怪罪下來?”
林明軒先道:“我已與宮當值的幾名兄弟說了,他們自會想法幫我遮掩過去。”略一思忖之後,他終究又補了一句:“再有,適才我遇見荼蘼了,她託我帶句話給季伯父等人……”他雖這般說了,卻終究沒說荼蘼究竟是託他帶了甚麼話兒。
林培之一笑,也不追問,只狀似漫不經心卻又很有些酸溜溜的說道:“這丫頭,我近來時常入宮,她有話也不請我帶。卻捨近求遠的來求你,實在是見外得緊!”
林明軒聽了這話,也只是乾笑,不好回話。荼蘼與林培之之事,京其實有不少傳聞,他自然也聽說了一些。但這事傳出不久,卻又生了景山潭內,肅王救美,皇上指婚之事。雖然隨後不久,林培之便匆匆趕回京城,但旋即宮內傳旨,召荼蘼入宮,京各家由此都覺此事大抵是塵埃落定,再無挽回的可能,因此也並沒有太多的人去刻意關注這事。
至於宮,知曉內情之人本就不多,敢隨意說出去的便更少,故而也並不爲外界所知。
二人一路出宮,各自騎馬先奔清平侯府而去。馬到門前,便有小廝過來迎候,林明軒原是侯府常客,信手扯住一名小廝,令他即刻騎了自己的馬兒去送信與穆遠清、閆凡二人,那小廝滿口答應着,也並不去問主家,自同身邊那人說了,便上馬疾行而去。
這邊二人才進門不多遠,裡頭季竣灝已得了消息快步迎了出來。各自見禮後,林培之便說起自己明日啓程之事。季竣灝吃驚道:“明兒便要走了。那……”他很想問那荼蘼獨在宮可怎生是好,但礙着林明軒在旁,卻又不好問出來,只是拿眼去瞧林培之。
林培之笑了一笑,含糊道:“你放心,京諸事我都已安排好了!”他說着,有意無意的反手一指林明軒笑道:“對了,明軒還替荼蘼帶了話給你們!”
季竣灝愕然的眨了眨眼,有些不能理解,怎麼妹妹竟放過林培之不託,反繞個圈兒請林明軒帶話出來,因轉向林明軒笑道:“卻是甚麼話兒,竟要勞動你?”
那邊林明軒一陣啞然無語,但林培之既已當面將話挑明,他若再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卻又難免顯得小器。無奈的心暗歎了一聲,他見左右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荼蘼使我帶句話來,說少則十天,多不過二十餘日,她便可以出宮了!”
季竣灝乍聞此語,也未多想。脫口道:“那是……”他本想說那是自然,畢竟適才林培之已悄然的透了底給他。而既然林培之已將離京,那麼荼蘼自該隨他一起離開的。
再一回味又忽然想起林培之如此匆忙便要離去,只怕另有隱情。這“自然”二字忽然之間便梗在了嗓子眼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他衝口道:“這麼說……”
林明軒吃了一驚,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慎言、慎言……”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人沉重,有人輕鬆。沉重的自是林明軒與季竣灝,輕鬆的卻正是林培之。到了這刻兒,林培之纔算明白何以荼蘼不使自己傳話的原因。承平帝病入膏肓之事,在目下來說。仍是一樁秘密,能先一刻知曉此事之人,總會佔些應對上的便宜。而自己身爲皇室人,荼蘼也實在不便請自己代傳此話,因此纔會轉託林明軒
季竣灝連連點頭,示意明白,林明軒放脫手後,他才匆匆道:“你們先在廳喝盞茶,我得入內將這事告知我爹!”言畢一拱手,快步入內去了。
這邊,林明軒無奈的看了林培之一眼,苦笑道:“培之,你是故意的罷!”
他固知林培之絕非魯莽冒失之人,那他剛纔所言,便是有意逼自己說出那句話來。
林培之哈哈一笑,滿不在乎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理直氣壯道:“我道是甚麼難對人言的私密話兒,誰料卻是這個,你若早說了,我又何至如此?”
林明軒聽了他這話,知他並不太在意,一顆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卻還忍不住搖了搖頭。
林培之又是一笑,便扯了他,直往季家的大廳行去:“罷了罷了,不說這個,我正有樁好事兒,想找你承受呢,來,我們先過來商量商量!”
林明軒苦笑不已的被他硬拖着往前走:“有好事兒,還是先緊着竣灝罷,我倒沒興趣!”
林培之眉梢脣角淨是賊兮兮的笑意:“竣灝麼,他不急,將來我有的是時間爲他打算,我們還是先來談談你的事兒!”說話間,二人已進了季府大廳。廳堂裡頭自有服侍的人,見二人入內。忙上前打千行禮,另一邊,早已有人送了茶來。
林培之接了茶,便開口道:“明軒可知道廉珢廉御史?”
林明軒錯愕片刻,旋即點頭。廉珢乃是當朝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公卿世家多如牛毛的京城之,三品自然算不上是甚麼高官,但若這個三品官竟是風聞言事的御史的話,那也實在夠使人畏懼了。況廉珢此人既出身名門,又素有令名,朝風評極佳。
林培之笑道:“前兒承廉御史看重,邀我過府小酌,席間提及他有一愛女尚且待字閨……”廉珢之所以會請林培之過府小酌,爲的自然是想將愛女廉琚許予林培之。林培之自然不會不明這一點,因此他在廉家之時,便已委婉向廉珢表明自己已有意之人。廉珢亦是七竅玲瓏之人,會意之後,便也轉了話題,只當並無此事,二人盡興而散。
此刻林培之忽而起興要牽這條紅線,自然不會是忽然對做媒有了興趣。他是看着荼蘼與林明軒關係甚是親密,心多少有些齟齬,便動了歪心思,想要從根子上杜絕了此事。
林明軒聽他提起這個,不免神色怪異,半日才嘿嘿笑道:“培之又說笑了,廉御史既與你提起他的千金愛女,想來是意於你,你可莫要胡亂牽到我頭上來纔好!”廉珢的愛女廉琚,他從前亦曾見過幾次,只是卻從沒動過半分心思,此刻自然也不打算讓林培之如願。
二人皮笑肉不笑的坐在廳上,一面喝着茶,一面打着哈哈。裡頭季竣灝卻已快步過來,見二人正坐着說話,便隨口問道:“你們在說些甚麼,竟說的這般熱鬧?”
林培之哈哈一笑,丟開話題,起身道:“只是說些趣事罷了!你已同伯父說了麼?”有些事兒,其實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在福威伯夫婦身上下手亦是一樣。
季竣灝點頭一笑:“已告訴我爹了,我爹令我多謝二位。不過他又提醒了一句,說是茲事體大,切莫廣爲流傳,免生不測之變!”他說着,便看了林明軒一眼。
林明軒點頭道:“這事只我們幾人知曉便也是了!先時我已使了你家小廝往請遠清與凡兩個在狀元樓爲培之送行,季伯父既說了這話,那便連他二人也不告訴便是!”
消息乃是荼蘼託他傳給季家的,季煊既不欲太多人知曉,他自也不好自作主張告訴他人。
季竣灝聽見穆遠清與閆凡二人的名字,不覺微微猶豫,半晌卻還是點點頭:“如此也好!”他雖與穆、閆二人交好,但此事乃是荼蘼私下傳出,爲着妹妹的安全,還是不說爲妙。
三人互視一眼,都是一笑。季竣灝才道:“走罷,我們這便去狀元樓爲培之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