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常安見他這般,頗有些訕訕的,有意兜攬,便不住同他說些閒話。蕭澴卻也同他攀談的殷切,神情之間,並沒半分傲人之處。
待吃了幾杯酒,蕭澴忽然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若我沒記錯,令妹好似也在戶部名冊之上,就是明年五六月間的事情了,不曾隨着林兄一道進京麼?”林常安見他問起此事,連忙道:“原本我家老爺太太也是這般打算的,說既然我要進京,何妨將妹妹一道帶來,路上也好有個照應。然而因已是年底了,連日的風雪,路上甚是不好走,這北地氣候又不比南方,且這次進了京,能否回去也是未知。所以我們老太太十分不捨,定要留她在家過了這個年。待明年三四月間,天氣和暖,路上開化了,方纔使人送來。”
蕭澴聽了,笑了笑,說道:“老人家偏疼孫女兒,也是常有的事兒。以林兄的家世家教,想必令妹亦是一位瓊閨秀玉,這入選宮闈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林常安聽了這話,甚覺悅耳,嘴裡卻還是說道:“舍妹自幼缺少教誨,老太太又溺愛的緊,故此養成了一副刁蠻任性的脾氣。蒲柳之姿,不堪侍奉天子。只應着朝廷的詔令,到京走一走就是了。”蕭澴道:“林兄這話也未免太過自屈,周老尚書的門第,京裡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呢?就是令尊府上,亦非小可,世家之風,又能差到哪裡去?”言至此時,他忽然一笑,說道:“如今宮中頗得上意的林才人,便是貴府上的大小姐。若非府上調|教得法,又怎能教出這樣好的女兒?如今林才人在宮中風頭無兩,人皆贊她寬厚仁和,就連太后娘娘也對她讚許有加呢。”
林常安耳聞此言,卻倒有些不喜,敷衍問道:“才人在宮中還好麼?”蕭澴莞爾道:“她若再不好,宮裡只怕就沒有好的人了。這林才人是尊府上的大小姐,即便林兄家住淮南,鞭長莫及,但周老大人尚在京中,論起來也是個姻親,平日竟沒個書信往來麼?倒勞的林兄還要來問我。”
林常安強笑道:“家姐與外祖不大相熟,故此平日少有往來也未爲可知。自打大姐入宮,家中一年至頭也未必能見着一封信哩。老太太並老爺太太都思念得緊,急切要見她一面,只是不能夠。”蕭澴頷首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然而也如今也是不難的事,且不說世妹將要入宮,但只憑林才讓的恩寵,只怕這兩年就要見着消息。待她誕下皇嗣,還愁沒有相見的時日麼?”林常安只一笑,並未接口。
恰逢此時,廚子獻了一道松子桂魚上來,林常安便趁勢截住了話頭,起身親自佈菜,殷勤招待了一番,便將此事蓋了過去。
季秋陽坐在一邊,因總無插話之處,便樂得冷眼旁觀。見這二人你來我往,話語裡似頗含機鋒,心裡暗道:林家這位大小姐入宮也有兩年了,聽這位蕭公子講起,似是很得人意。那位大小姐雖不是太太養出來的,但她在宮裡風光,也算爲林家門楣增光了,怎麼林公子看着卻似是不大高興。他心裡想了一回,忽然明白:這位林大小姐不是太太親生的,乃是姨娘養下來的。昔年我在林家充任西席之時,聽林家底下人說閒話,這上房裡頗有些不安寧。那林知府又是個一碗水難端平的人,哄完了東家騙西家的。雖還不至鬧出爭風吃醋的笑話,但也時有齟齬。這林大小姐在宮裡爭氣,生她的那位姨娘在林家想必也擡得起頭,上房裡的氣勢難免就弱了些。如今林家二小姐也要入宮,宮裡嬪妃衆多,又有中宮皇后,這點點春恩哪裡夠這許多人分呢?那姊妹爲着上一代的恩怨,只怕也並沒幾分情分,就要決一決高下一爭這雨露春恩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他兀自出神悶想,卻聽那蕭澴問道:“季先生來京中已有多久了?可還住得習慣?平日宿在何處,都同什麼人往來?”季秋陽不防他忽然向已搭話,連忙收了心思,回道:“在下入京也要十好幾日了,就投在城西的吉升棧裡。倒也沒什麼不慣,只是北地冷些,我是個南方人,不大受得了這氣候。平日無事,也只和舊日裡的幾個朋友走動走動。”蕭澴點了點頭,又問道:“聽聞如今京裡出了個‘小孟嘗’,十分喜好結交客人,爲人又最是豪爽仗義,所以認識他的朋友便送了這個諢號與他。又據說這進京赴考的客人,十個裡有九個都是他的座上賓。我爲家裡管束,平日裡少出門,自然不能夠得見。先生孤身一人至此,又是如斯高才,想必已受過他的邀了?”季秋陽知他所講爲誰,便道:“可是一位姓周的相公,字景初的?其父是京城軍營的把總?”
蕭澴笑道:“好似是這樣罷,我知道的也不真切。”季秋陽道:“若是他,那在下與他確有些交情。也的確是個仗義疏財之輩,頗有些豪俠之風。聽聞此人還是周尚書族中之人,算是個本家,論起這關係,竟也不遠。”蕭澴便轉頭向林常安道:“周老尚書好福氣,既有林公子、林世妹這樣的晚輩,又有這等豪客相助,愁何事不成呢?”林常安只唯唯稱是,竟不敢再接他的話。
所幸蕭澴也不再提這些事,將話頭轉了開去,同兩人說起詩詞文章,聽季秋陽唸了兩句舊日文章裡的句子,深贊他才學出衆。
待酒過三巡,蕭澴便道:“酒也夠了,叫人拿飯上來吃罷。怕家裡記掛,太太又病着。”林常安聽聞,忙攛掇人去廚房催飯。
一時飯來了,三人各取一碗吃過。將至席散之時,那林常安忽然望着季秋陽道:“那銀子,我稍後就打發家人與你送去,你且休急。”季秋陽不解他緣何忽提此事,當着人前也不好問,只得點了點頭。蕭澴看在眼中,也不言語,謝了林常安的酒席,就起身理衣戴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