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見她過來攔,便也就勢歪了。陳秋華連忙放了碗,拿過靠枕替她墊在腰後,她便讓陳杏娘在牀畔坐了。丫頭纂兒搬了兩張椅子過來,擱在地下,傅月明與陳秋華就並肩而坐。
只聽陳氏說道,“前兒夜裡廚房燉了一鍋綠豆百合湯,就放在院裡,叫露水給打了。不合昨兒早上,我貪涼快吃了一碗,到了午時就吐瀉不止。本說吃些大蒜水就好了,誰料到了傍晚鬧騰的越發厲害,我挨忍不過,只得叫公公請了宋大夫過來。宋大夫過來,開了藥方,我吃了,這一晚上倒睡踏實了。只是我這起不來牀,家裡諸般事由都七顛八倒,公公也是忙裡忙外。再者,我究竟是個媳婦,這病房裡的事,他老人家也插不得手。纂兒又太小,還虧得秋華這丫頭,前後照應。若沒有她,這屋裡還不知要弄到什麼田地!只是我平白鬧出這麼一樁事來,延醫吃藥,使錢費物的,我心裡着實不安。”
陳杏娘見她如此說,少不得開口勸道:“嫂子也莫要如此,這人誰沒個三災六病的?既生了病,自然要看大夫吃藥了,這隻顧拖着,再拖出什麼大症候來,可怎生是好?父親已是這把年紀的人了,難保一時有個山高水低,仁哥和秋丫頭還小,這三件大事都在嫂子身上,嫂子不保重些可怎好?”陳氏聽了這話,倒觸動了心腸,不覺紅了眼圈,低聲泣道:“這也都是我命苦,但凡你哥哥還在,家裡哪裡就到了這般田地!這鍋大碗小的事兒,都要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主意的。”
陳杏娘說道:“嫂子略忍耐些,待熬的仁哥兒大了,自然就苦盡甘來了。我瞧仁哥兒這孩子很好,人聰明,讀書也上進。日前聽那位季先生說起,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將來仁哥兒一朝金榜題名,掙了功名回來,嫂子還怕沒個老封君做?也就不枉瞭如今這番苦了,強勝過我,只有這麼個丫頭,將來嫁了人,也就是人家的人了,我也落不着什麼好。”陳氏聽說,便問道:“前兒聽公公說,妹夫之前房裡還收了個丫頭,如今扛着個肚子找回來了,還生了個小廝?”
陳杏娘聽聞,立時說道:“那是那賤人訛詐的,誰知道她那肚裡的種子是誰播的!那是她在家裡聽用時,老爺可沒碰過她一手指頭!這會子受了傅賴光那無賴的挑唆,趁老爺不在的時候找上門來,意圖渾水摸魚呢!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那傅賴光不就被提刑院抓去了?!我瞧他這次進去,是再沒命出來的!”陳氏便說道:“我聽聞,傅賴光是因着拐帶人良家子弟嫖飲,才被官府拿了,並非爲此事。”
陳杏娘說道:“話雖這樣說,總也有這事的影子。得罪了京裡的達官貴人,官府也輕饒他不得的。”陳氏接口道:“昨兒聽公公說起,京裡派人拿他,指日就解送到京城去了。”二人說了一回閒話,陳氏便向陳秋華說道:“我同你姑母在這兒說話,你們到外頭去玩罷。有收着的好花茶,請你姐姐吃一盅。”陳秋華聽說,知曉母親有些私密話要同姑母談,便起身拉了傅月明出去。
傅月明便望着陳杏娘,陳杏娘點頭道:“你們姊妹兩個出去玩罷。”她便起身,同陳秋華出去了。
這陳家也有一所小小的園子,裡頭種些花草樹木,二人便在其內轉了轉。傅月明眼見這園裡雖並無什麼名貴樹種,倒打理的井井有條,甚是扶疏有致,便向陳秋華笑道:“舅母也真是好精神,家裡這樣多的事,還要打理園子。”陳秋華淡淡說道:“我家底子薄,用不起那許多人,事情又多,母親忙不過來,這花園裡的事都是我打理的。”傅月明聽說,又笑道:“那是妹妹巧手慧心了。”陳秋華淺淺一笑,說道:“及不上姐姐家裡園子寬大華麗就是了。”傅月明聽這話甚酸,就閉口不再言語。
陳家的園子極小,兩人略轉了轉,就看遍了。陳秋華見總無玩處,便引了傅月明到自己房裡。
進了房,傅月明只見這屋子四壁雪白,東邊牆下安放着一張桐木敞廳牀,吊着青紗帳幔,對過並不如尋常閨房安設妝臺,而是一張書桌,上頭只一口鏡奩並幾部書。北邊牆上窗子下頭放着一口帶鎖的桐油木箱,除此之外便再沒旁的了。
傅月明正看時,陳秋華已叫她丫頭菱兒去竈上討要熱水。原來,這陳家敗落,家中極是節省,一家子茶飯都在廚房做下來,並不自己生竈。
一時菱兒回來,她便自架上拿了一隻錫罐下來,向傅月明說道:“這是日前佃戶進來送租子時,順道捎來的禮。是他們自家晾曬的野花茶,要比城裡賣的好些。”說着,就倒了些在那黃銅雞鳴壺裡,悶了半刻,倒了兩甌子茶,遞了一碗與傅月明。
傅月明見這茶湯清涼,飄着些許花瓣,便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果然清香滿頰,沁人肺腑,遂向陳秋華笑道:“這花茶果然好,不似我們常吃的,總有股子陳味兒。”陳秋華說道:“我家貧寒,只有這些東西,不似姐姐家,總有些雨前的龍井,什麼江南的鳳團芽茶出來待客。”說着,又向傅月明笑道:“我不會說話,姐姐不要見怪。”
傅月明知她的脾性,也就只笑了笑,放了茶碗,又說道:“才聽舅母說我家的事兒,我倒疑惑了,這件事是外祖經手料理的。其間經過,外祖是一清二楚的,怎麼舅母卻糊里糊塗,倒說出那樣的話來?”陳秋華見她問,因母親今日與姑母密議之事,關係傅月明的婚事。若此事談成,傅月明終身有托,那自己的事兒自然便有了眉目,此所謂釜底抽薪。故而雖則心裡明白,只故作不知道:“這幾日天熱,我只在家裡,沒出門去。外祖每日早出晚歸,那邊的事兒也不同我說,我並不知道。”傅月明聽她如此說,心裡雖是狐疑,倒也沒什麼破綻,一時沒再多問。
少頃,傅月明起身淨手,纔起來走動,陳秋華便一眼望見她腰中墜着的香囊,花樣奇巧,針工精細。待她回來,便笑問道:“姐姐哪裡得的這香囊?倒是稀罕的緊,可否與我瞧瞧?”傅月明聽說,便自腰上解下,遞與她,便說道:“不是什麼好的,不過是閒着自己繡得的一件玩意兒。”陳秋華接了過去,細細看了一回,因看其上繡着的花樣着實不是世間尋常見的,心裡便十分喜歡。她心裡想着,面上不覺露出。傅月明瞧了出來,遂將此物贈與她。
陳秋華忙道:“這是姐姐好容易繡出來的,我怎好要?”傅月明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是我自己繡着的玩意兒罷了。妹妹既喜歡,那便拿去,我再繡就是了。”兩人推了一陣,陳秋華就將香囊收了。因覺不大好意思,便將素日裡吃的花茶,拿了一罐子算作回禮。
二人坐着說話,纂兒打前頭過來,說道:“姑太太起身了,二位姑娘快過去罷。”二人皆是一怔,陳秋華便問道:“怎麼這樣着急忙慌的?纔來這麼片刻功夫,就要去?不說要留姑太太吃了晚飯再去麼?”纂兒說道:“我也不知,姑太太和太太在屋裡說話,不知說了些什麼,姑太太忽然就出來說要走,已然叫了天福出去喊轎子了。太太也留不住的。”
二人聽了,連忙往上房去。
走到屋裡,只見陳杏娘臉上神色不愉,望着陳氏說道:“嫂子還是留神保養身子罷,這不該嫂子操心的事兒,嫂子就少上心。仔細憂心過度,反而勞神!”說着,見傅月明過來,上來拉了她,擡腿就往外頭走。陳氏也顧不得在牀上躺了,就要起來。陳秋華阻攔不住,母女兩個追出門來。
傅月明叫陳杏娘扯拽着,疾步往外去,險些追趕不上。衆人出了門,轎子已在門前停了,陳杏娘便攛掇着傅月明上轎。傅月明雖不知母親因何惱怒,還是先上了轎子。陳家母女二人已然出來,陳氏便望着陳杏娘說道:“我也只是隨口問問,姑娘既覺不好,那隻當我沒提罷了。萬不可動氣,傷了咱們的親戚情分。”陳杏娘笑道:“嫂子既還惦記着咱們的親戚情分,那就不該說那些話。我看嫂子也不是行事魯莽的人,這些意思想必已在心上存了好幾日了罷?嫂子且去想想,這話我能應下麼?”
陳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被當面擠兌的說不出話來。陳杏娘更不打話,上了轎子,便吩咐轎伕起轎。
待走出一射之地,傅月明方纔問道:“母親,舅母說了些什麼,惹你動這樣大的氣?”陳杏娘氣咻咻的說道:“我這嫂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的。今兒叫你們兩個出去,竟是爲了同我說,要把你說給她家仁哥兒。還說什麼,既然家中有了兒子,香火有繼,就不必硬將你留在家中招贅了。你看她說的這昏話!她也不瞧瞧她家是個什麼樣子,也想來攀親事!”
作者有話要說:林常安也好,陳昭仁也好,其實早被先生劫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