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十二溫柔鄉,最美不過百花樓。
百花樓在西街最繁華的的如意衚衕中,修的富麗堂皇。百花樓中女子個個皆有所長,迷得京中男子樂不思蜀,說是日進千金也不爲過。
百花樓中的牡丹姑娘,又是百花樓的金字招牌。此女媚在風情,傲在骨中。因有三分胡姬血統,輪廓深邃,更是豔不可當。且行事大膽潑辣,卻又好才子。種種矛盾,更加深了她的魅力。多少人一擲千金想要博美人芳心,可惜牡丹姑娘賣藝不賣身,而今夜,卻是她進入百花樓三年以來,第一次賣出自己的初夜。
百花樓此時已是人滿爲患,珠簾搖曳的大廳中坐滿了出身貴門的公子哥兒,誰都想要做牡丹姑娘的入幕之賓。
坐在正中間的一位綠衣公子,也不過二十出頭,容顏也算俊美,只是眼底的烏青瞧着令人作嘔,一看便知識縱慾過度而致。他一手搖着摺扇,頗有些風流道:“牡丹姑娘怎麼還不出來,叫各位一陣好等。”
他身邊站着一位妙齡女子,身着薄薄的粉色紗裙,一雙玉臂端起桌上的一小盅酒,輕輕喂到綠衣公子嘴邊:“牡丹姐姐正梳妝打扮,李少爺這番話可教奴家傷心,難不成就只認牡丹姐姐一人?”
這綠衣公子正是京中宰相李棟府上的長子。李棟統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楊不學無術,整日眠花宿柳,與李棟好色的性子學了個七成。小兒李安卻是個聰明有才的,小小年紀便在仕途上大有作爲。
今夜卻是李楊來百花樓,想要牡丹的初夜了。
在離李棟不遠的座位上,也有一人目光醺然。靚藍色襖子上面此刻全是酒污,他身邊跟着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廝。一邊另一位嬌美女郎正爲他斟酒。卻是喝過酒來這裡的蔣超了。
蔣超目光陰翳,將那斟酒的女子一把扯入懷中,道:“我聽說,你們樓裡的牡丹最愛才子?”
那女子冷不防被他扯進懷中,正是欲作嬌羞之態,不想蔣超卻問了這麼一句。青樓中的女子自然是懂得察言觀色,雖不知如何,但看蔣超衣飾上層,應當也是富貴人家,當下不敢怠慢,軟着聲音道:“倒也不全是,只是牡丹姐姐挑中的人,多半都是有才學的。”她嬌笑一聲:“瞧公子的模樣,倒是個真正的讀書人,想必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蔣超面色一變,眼前又出現柳敏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悠閒姿態。登時一把將那女子推開,冷冷的端起酒喝了一口。那女子也不明白蔣超爲何發火,心中罵了一句晦氣,便賠着笑離開了。
正在此時,只聽得樓上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牡丹姑娘到。”
登時,四周沸騰起來。搖扇的李楊手上動作一聽,眯起眼睛朝樓上看去。
只見一名蒙着面紗的女子出現在樓上,身穿一件墨色黃色芙蓉花交領小蜀紗鳳袍,逶迤拖地印花斜裙,身披碧霞羅花素綾。堆雲砌黑的長髮,頭綰風流別致雙環望仙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裡插着扭絲薔薇銅步搖,膚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個瑪瑙手鐲,腰繫留宿絛,上面掛着一個折枝花的香袋,腳上穿的是並蒂蓮花繡鞋,整個人耀如春華桃羞李讓。
因她蒙着面紗,衆人看不清容貌,但見那窈窕身姿,已是覺得心癢難耐,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那面紗一把抓下。
那女子倒是坦蕩,站在二樓的小臺上,倚着樓閣,突然輕笑一聲,那聲音若銀鈴一般,清脆悅耳,卻又帶了點野性。她伸出一雙如玉般鮮嫩的手,輕輕揭下面紗。登時,露出那一張閉月羞花的臉。
說實話,牡丹的容貌雖然生的美麗,可卻也不是國色傾城,譬如蔣家的蔣素素或蔣阮,她是決計比不上的。可勝在那股異域的風情。她膚色微微偏黑,卻並不顯得土氣。那雙湛藍的雙眼仿若藍寶石一般,輕輕一看,在場大半的男人心便被勾走了。李楊喃喃道:“此種天生尤物,若是得到必然樂不思蜀,牡丹,我要定了!”
蔣超雖然平日裡不像李楊那般好色,可骨子裡到底是個男人,又喝了點酒。如今酒氣上涌,牡丹又是天生尤物,心中便竄出一團火來。
牡丹也是個高手,這京中男人個個想要玩弄她,到最後卻不知是誰將誰玩弄了。她將那面紗往下輕輕一扔,頓時,男人們一窩蜂的衝上去搶奪。最後搶到的孔武有力的年輕男子將面紗放在鼻子底下輕輕一嗅,目光露出一絲癡迷。
李楊皺了皺眉,牡丹卻在樓上輕輕一笑,道:“諸位公子,牡丹就在這裡,現在,開始起價吧。”
她姿勢語調大膽熱淚,登時又惹得臺下一陣瘋狂。李楊的目光緊緊盯着她:“這樣的妙人兒,不知在牀上的滋味是何等銷魂。”
他衝身邊的小廝一揚手,小廝立刻加入競價的隊伍中。
李楊胸有成竹,這京中若說是富貴,他們李家絕對是首屈一指。他老子李棟也曾經做過這種爲青樓女子競價的事情。銀子對他來說只是小事,只要能抱得美人歸。
臺下的名門公子雖然多,可來青樓競價的,大多不學無術,就算稍微有點本事的,無不是害怕家中長輩知曉,用的自己手頭銀子,終究畏手畏腳。而他卻裡子外子渾不要,反正也不怕他爹知道。說不定他爹知道了這事,改日還要自己再來一嘗那絕色美人的滋味。
李楊心中得意,競價人起初激烈,後來也就慢慢消停下去,只因爲那價格已經不是普通富貴人家能加的起。牡丹盈盈笑着,一點一點看着那銀子往上加。
到了最後,竟只有兩個人在競價。一人便是李楊身邊的小廝,另一人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李楊招手令小廝回到身邊,瞧着價碼已經到了三千兩黃金,懶洋洋的伸出四個指頭:“四千兩。”
五大三粗的漢子退回蔣超身後,低聲道:“少爺,那傢伙分明是挑釁。”
蔣超心中鬱憤難當,本來今日牡丹他就是志在必得,雖然喝的已經醉醺醺的,可隱約也清楚四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他根本沒有這麼多的銀子。可聽大牛所言,那人在挑釁,蔣超眼前又浮現起柳敏那高傲的帶着不屑的眼神來。他咬了咬牙:“五千兩!”
此話一出,周圍人皆是驚了一驚,普天下,還沒有名妓一夜五千兩黃金的價碼。李棟哼了一聲,正色打量起蔣超來,看蔣超雖然衣飾不菲,到底也比不過自己,心中篤定對方在打腫臉充胖子,毫不在意的擺一擺手:“六千兩。”
“七千兩。”蔣超咬牙道。再看李楊時,只覺得那座上的人已經換了人,正是今日那策馬遊街,春風得意的狀元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比下去,一定要將他比下去。
“八千兩。”李楊怒道。
“九千兩!”蔣超摔碎了一個茶杯。
李楊心中怒極,也看出這個人是在故意與自己作對。他道:“再加一斛明珠。”
蔣超見他不再只叫黃金,再看看面前的酒盞,突然心中清醒了大半,九千兩黃金他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來的。不僅如此,若是蔣權知道了此事,非將他打的下不了牀纔可。可如今衆目睽睽之下,莫非要這麼灰溜溜棄權不成?此刻他已經被李楊激起了好勝心,行動總是快於理智。他仰起頭,正好看見二樓牡丹朝他看來的目光。那目光淺笑盈盈,彷彿是溫柔的鼓勵,又像是無聲的嘲諷。他心中一蕩,豪氣干雲道:“一萬兩!”
四周再無聲息。
衆人都如看傻子一般的看他,蔣超卻只盯着李楊看。在他眼中,李楊此刻便是那氣急敗壞的柳敏,偏生拿他莫可奈何。
李楊雖說是個紈絝子弟,卻深諳煙花之地的規矩。美人雖好,可一萬兩卻也太過昂貴,一萬兩已經可以買好些個乾淨身子的年輕胡姬。想來想去,着實不划算。他心中雖然憤怒,卻仍是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少爺也不奪人所好,牡丹姑娘,遺憾了。”說罷拱拱手,轉身而去。然而行至門邊,終究意難平,陰毒了一雙眸子吩咐身邊小廝:“給本少爺好好查查剛纔那個人!跟我搶女人,定教他後悔一輩子!”
待李楊離開後,牡丹輕笑一聲:“公子肯爲牡丹一擲千金,牡丹心中實在感動。煩請公子將銀票送到樓下媽媽處,再來牡丹閨房小聚。”
銀票?蔣超陡然間反應過來,再看牡丹那雙溫柔的藍眸,不知怎麼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然知道自己再無多餘的銀子付牡丹,可百花樓在京中卻也並非全無依仗,鬧起來可怎麼辦。
正在這時,他身邊那個五大三粗的小廝大牛道:“我家少爺今日出門太急,未帶銀子。”
此話一出,衆人鬨笑起來。特意來買牡丹的初夜,卻沒帶銀子,說出來豈不是笑掉大牙。
牡丹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可是百花樓沒有賒賬的規矩,不若公子先將銀子取來,咱們再好好清談?”
這話說的揶揄,蔣超心中大怒,本就喝了酒行事沒有忌諱,再看牡丹那張臉充滿了諷刺,登時跳起來大罵道:“不過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婊子!見錢眼開,還說愛什麼才子,惺惺作態!賤人!”
牡丹面色一變,周圍頓時涌出一批帶着刀棍的護衛,牡丹平日裡應酬交際廣,達官貴人也願意賣她一個面子。這些侍衛一些是貴人送的,負責保護牡丹。此刻將蔣超緊緊圍住,牡丹淡淡道:“看來公子似乎是來鬧事的,或者是想趁着鬧事賴賬?百花樓對待賴賬的客人都是老規矩,”她點了下下巴示意人過去:“公子是想留着左手還是右手?”
蔣超心中一驚,立刻就要衝上去,嘴裡罵罵咧咧道:“我殺了你這個賤人!”
護衛哪裡肯容他,幾下將他制服在地。大牛見狀驚慌道:“姑娘高擡貴手!我家少爺並非是想要賴賬,請姑娘待人去京城蔣府,我家少爺是蔣尚書府上二公子,姑娘可帶着少爺信物去拿銀子。”
周圍人又是一陣議論,蔣尚書門風清正,沒料到生的這個兒子卻是這等無賴的嘴臉。衆人不免又想起前幾日花燈節蔣素素的傳言,心道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蔣家看來也不是表面那般光明磊落。
牡丹眼珠子一轉:“既然如此,媽媽,請你帶些人走蔣府一趟吧,在場諸位也請與我做個見證,這位蔣少爺在牡丹這裡花一萬兩買了牡丹的今夜。待蔣少爺將銀子送來,牡丹自然會與蔣少爺徹夜長談的。”說罷,再也不堪蔣超一眼,拂袖而去。
牡丹在京中雖說是一個青樓女子,可牽扯勢力衆廣,認識許多達官貴人,多少人還要賣她一個面子。是以倒真是沒將蔣超這樣身份的放在眼裡。
夜裡,蔣阮合上書準備休息,隱隱聽到外頭有哭聲傳來。她揉了揉額角:“這是怎麼了?”
白芷起身給她端來熱水:“不知,方纔就這樣了,露珠已經出去打聽。”
正說着,露珠已經閃身進了屋,見蔣阮和白芷看着她,便道:“好像是百花樓的人,說二少爺欠了銀子。”
“討銀子竟討到府上來了。”白芷難掩話中的鄙夷,對百花樓這樣的地方心中終是存了一份牴觸。
“夫人與老爺吵得厲害,”露珠狡黠一笑:“夫人要拿銀子贖二少爺,老爺卻說沒有那麼多銀子。夫人就哭了,與老爺吵了起來。”
蔣阮笑笑:“夫人可真錯怪他了。”蔣府裡的確沒有萬兩黃金,這府裡看着富麗堂皇,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個空殼。更何況前些日子爲了蔣超的科考打點趙大人,蔣府中出了一大筆銀子,雖說最後打了水漂,銀子卻是實實在在的花了出去。
“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做女兒的不去看看怎麼行。”蔣阮站起身來:“我們也去瞧瞧。”
露珠與周嬤嬤睡在隔壁房裡,蔣阮沒有叫醒她。連翹與白芷爲她披上外衣和披風,剛走到院門口,便看到芙蓉扶着蔣丹也走了出來。蔣丹看見她,嚇了一跳,忙給她行禮,小心翼翼的問:“大姐姐也聽到了二哥的事情麼?”
蔣阮頷首:“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也要去看一眼的。”
“我也是這般想,”蔣丹害羞的低下頭:“畢竟都是自家姐妹。”
蔣阮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兩人便起身朝大廳走去。剛一進了大廳,果然首先聽到的便是夏研的哭聲。蔣阮挑了挑眉,見幾位姨娘都在現場,蔣儷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蔣素素臉色雪白,仔細看便能看出眼中的倉皇。
大姨娘正小心的勸夏研:“夫人莫哭了,哭壞了身子怎麼辦。”
夏研看也不看她,只緊緊抓住蔣權的胳膊,哭訴道:“老爺,那是咱們的親生骨肉啊,您真的打算不管他了麼?”
蔣權抿着脣低頭看了夏研一眼,夏研此刻髮絲微亂,那雙向來滿含着書卷氣息的臉蛋掛滿淚水,更顯得清麗。畢竟是真心愛的女人,蔣權一手扶起她,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想要救他,實在是府裡沒有這麼多的銀子。”
“咱們可以去借。”夏研有些瘋狂:“老爺,您不是認識許多官僚麼,就借一借,不用多久,我還可以去我孃家借,老爺,超兒不能落在他們手裡啊,那百花樓是什麼地方,老爺!”
“胡鬧!”蔣權將手抽出來,目光重新變得冷硬:“向同僚借銀子,你當我蔣府的顏面就是這樣隨意踐踏的麼?”
“父親,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百花樓又是什麼地方?”蔣阮開口問。衆人這纔看到她和蔣丹來了,蔣權皺了皺眉:“你來做什麼?”
白芷與連翹撇了撇嘴,府上的姨娘都來了,偏生不叫蔣阮和蔣丹,這是真當她們是透明的呢。蔣阮道:“夜裡聽到爭執聲,心中關切便來瞧一眼。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神情關切不似作僞,蔣權眸光復雜的盯着她。燈火下蔣阮眉目如畫,穿着一件大紅色的如意緞面披風,更襯得整個人如玉雕的一半玲瓏。前幾日花燈節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心中也懷疑過蔣阮。眼前這少女亭亭玉立,仔細看來,卻也有幾分當初趙眉鮮衣怒馬的模樣。
他有幾分恍惚,夏研看到蔣阮卻是眼睛一亮,撲過來道:“阮兒,娘知道你最心軟,是個善良的孩子,如今你二哥出了事情,當初姐姐留給你的嫁妝,能不能拿出來先救救你哥哥?待過些日子,娘再還你。”
她充滿期待的看着,蔣阮靜靜的看着她,夏研是腦子壞了不成,竟然也會向她求救。可惜,她微微一笑:“母親,你這是說哪裡的話,若我真有銀子,自然要拿出來救二哥的。可是母親也知道,五年前我去了莊子上,那裡惡僕欺主,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早已被那些惡奴洗劫一空。”她嘆了口氣:“阮娘實在有心無力。”
夏研手一鬆,呆呆的看着她。蔣阮目光平靜的與她對視,不知道夏研此刻會不會悔青了腸子,畢竟當初,是她將她送進了莊子上!如今可是咎由自取!
趙眉當初爲了與蔣權成親,與趙家斷絕了關係,是以嫁妝無幾。但到底也是出身將門,這些年籌集下來,加上過去的珠寶首飾,也有個一兩千。夏研爲了維持她賢良淑德的麪皮,倒是不曾打過這些嫁妝的主意。在莊子上被奪走的那些東西,早在王御史替她伸冤之時就還了回來,只是當時蔣阮便讓連翹將東西全部換成銀票,爲的就是有一日夏研問起嫁妝來,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
夏研好似全身上下都被掏空了一般,整個人癱軟在地,喃喃道:“我的超兒,難不成真到了絕路?”
蔣素素見她這般模樣,終於忍不住跑到她身邊,母女二人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蔣儷皺了皺眉:“二哥也實在太胡鬧了,府裡真沒有這樣多的銀子,還惹得父親生氣。”
二姨娘捂住蔣儷的嘴,知道現在不是火上澆油的時候。果然,蔣權狠狠瞪了一眼蔣儷,紅纓見狀,走上前來:“夫人如今也別隻想着哭,府裡雖然沒有萬兩黃金,幾千兩應當也是有的。不若先去取了來,再與那百花樓的人談一談,讓他們先放人。”
蔣阮在心中失笑,看了一眼紅纓。紅纓自己出身青樓,不會不知道青樓的規矩。越是紅的姑娘,身價越高,也不是人人都能開罪的。若是欠了一大筆債,沒法還,就得留下一條命。若是還不完,也斷沒有賒賬的道理,若是今夜蔣府的人去跟百花樓談,只願出一部分錢,就等於是承認剩下的部分蔣府無法負擔,那麼依照規矩,蔣超就得留下他身上的一部分。
這個五姨娘,看着溫柔婉約,到底是出身市井中的,下手有不遜於她的狠辣。
蔣權看了看哭的聲嘶力竭的夏研母女,心一軟,終於道:“莫哭了,張管家去庫房裡拿銀子,找幾個人去百花樓一趟。”
夏研哭聲一停,這才暫時鬆了一口氣。
蔣權又看到一邊的蔣阮幾人:“你們留在這裡也沒用,回院子去,別隨便出來走動。”
蔣丹忙怯怯的應了,蔣阮頷首,與蔣儷一道出了廳中。蔣儷的院子與蔣阮不在一個方向,臨走時,蔣阮對蔣丹道:“沒想到二哥竟然犯下這樣大的錯,若祖母知道了,不知會怎樣發火。”
蔣丹一愣,蔣儷的腳步頓了頓,很快離開了。蔣丹問:“大姐姐的意思,祖母還不知道此事嗎?”
“今夜你可曾見過祖母的蹤影?”蔣阮道:“既然不見,自然就是不知道了。”她慢慢走着,面上是如常的笑意,不知道蔣老夫人明早醒來,得知蔣府半生積蓄全部都用來爲蔣超的意氣買單,會不會氣的發狂。
而蔣超,註定不會完整的回來了。
這一夜,蔣阮睡得很沉,待早上睜開眼時,外頭的日光已經照進屋中。白芷見她醒了,笑道:“姑娘昨夜睡得倒好,今早倒是起的遲了。”
“母親又未令我請安,遲些無妨。”蔣阮笑了笑。
“夫人現在哪有心情讓姑娘請安,忙的來不及。”連翹端來熱水,一邊服侍蔣阮淨臉一邊道:“楣清苑可鬧翻天了。”
蔣阮接過帕子:“現在如何?”
“二少爺被剁了一根右手小指頭。”連翹道:“回來的時候血淋淋的,嚇死人了。”頓了頓,她又道:“現在外頭都傳開了,說二少爺去百花樓一擲千金,可其實口袋空空,咱們蔣府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銀子,只給了五千兩,百花樓的人就免了二少爺一條命,只剁了二少爺一根小指頭。”
蔣阮淨完臉,將帕子還給連翹:“還有呢?”
“姑娘真神了,”連翹道:“老夫人不知道怎麼知道了此事,大發雷霆,將夫人與二姑娘都禁了足。自己氣的病倒了,現在大夫剛看完二少爺,要給老夫人診脈。”
“三妹好快的動作。”蔣阮微微一笑:“此事京中可傳開了?”
“那是自然。”露珠從外頭進來,聽到蔣阮的話,順便接了一句:“現在誰都知道二少爺昨夜在百花樓的爲美人一擲千金的故事了,還被剁了一根手指頭,大家都說蔣府其實很窮。”說到最後一句,她有點窘迫的去看蔣阮的表情。卻見蔣阮絲毫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反而問起別的事情:“父親現在怎麼樣?”
“老爺氣的不行,若非二少爺現在在臥病在牀失去意識,就要衝上去打他了。似乎是遇到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蔣阮低頭喝了一口白芷遞來的茶,蔣府的顏面經過昨夜蔣超這麼一鬧,算是徹底的沒了。以蔣權這樣注重名聲的人來說,無異於是個巨大的打擊。經過這件事,御史的摺子少不了要參他一本,對於他的仕途,也會是一個阻礙。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與京城李家起了衝突。昨夜的一擲千金,蔣超既然奪魁,勢必就會開罪李楊。李楊此人心胸狹隘,又豈是那樣容易善罷甘休的?
就這麼下去吧,蔣阮瞧着窗外,蔣超霸佔蔣府嫡子名頭這麼多年,世人幾乎已經忘記蔣家還有個蔣信之。這一筆債,就讓她來代蔣信之討回,蔣超,這就痛苦了嗎,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遙,可是,這纔剛剛開始。
書房內,夏研驚慌失措的看着蔣權:“老爺,你不能將超兒關起來,爲什麼不要他去國子監了?”
“逆子!”蔣權怒不可遏:“聽聽外面現在都在說我蔣府什麼,去百花樓學人一擲千金,我蔣府算是白養了他這麼多年!科舉名落孫山,整日只知道喝酒,你養的好兒子!”
“我知道老爺心中氣恨,”夏研跪了下來:“可超兒年少無知,誰沒犯個錯的時候。超兒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小時候超兒被人罵是庶子,老爺您忘了嗎,超兒做的一切都是想替蔣家爭光罷了。此番落第,他心中本就難受至極,纔會犯下大錯,如今他已經得到懲罰了不是嗎?超兒已經失去了一根手指,求老爺可憐可憐他吧。”
蔣權看着跪在地下的夏研,深深吸了口氣。這是他心愛的女人,可是卻讓她苦等幾載才成爲他的夫人。蔣超生下來的時候便是庶子身份,即使他再怎麼補償也無濟於事。
夏研又道:“老爺,難道你連唯一的兒子也不要了嗎?”
蔣權心中重重一跳,蔣信之早在五年前便生死不明,他也權當沒有這個兒子。夏研說的不錯,蔣超現在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在書桌前坐下來,語氣頹喪道:“我這是爲超兒好,昨夜一事,他與李宰相府上公子結了怨,若是不避風頭,恐怕李楊不會輕易饒了他。”
夏研一愣:“李宰相,李楊又是什麼人?超兒怎麼會與他們結怨。”
蔣權嘆息一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夏研聽了。還有一件事情他沒告訴夏研,李棟是八皇子身邊的人,如今他想要討好八皇子,卻平白惹了李棟,若是李棟從中作梗,日後八皇子這棵大樹就容不得他了。況且李棟在朝中勢力頗廣,說來說去都不是什麼好事。
夏研聽了蔣權的話卻是沉吟起來:“老爺,您這麼說,是不想與李家交惡了?”
“攀上李家,與蔣家是大好事,”蔣權搖頭:“本想找個機會搭上線,不想現在超兒這般,反而結了怨。”
夏研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浮現起來。她道:“老爺可知,最安穩的關係是什麼?”
蔣權看向她。夏研道:“若是能與李家聯姻呢?”
“儷兒行事太過張揚,丹兒年紀太小。”蔣權皺了皺眉:“你別胡思亂想。”
夏研搖頭:“儷兒與丹兒畢竟是庶女,身份也不匹配,不能做正妻。”
“難不成你想素兒?”蔣權皺眉:“那李家是什麼地方,父子同妻的事情時有發生。即便我要討好李家,也不會將素兒送進那樣的火坑。”
“老爺這是說什麼話。”夏研往蔣權身邊走了幾步,依偎着他,一雙玉手輕輕替他按着肩膀:“素兒也是我的骨肉,我怎麼會如此想她。我的意思是阮兒。”她看着蔣權愣住的模樣,繼續道:“阮兒性子沉穩,雖說我也擔憂,但是李家不是還有個小兒子麼,那小兒子聰明有加,若是瞧上了阮兒,身份也匹配,豈不是搭上了關係。如此一來,咱們再賠禮一番,想必那李棟也不會再爲難。”
聽聞此話,蔣權恍然大悟:“我竟將李安忘記了。你說的不錯,那李安日後前提無量,若是阮兒嫁給他,蔣府也算有了助力。不過,”他有些遲疑道:“這樣好的親事,你竟不爲素兒考慮?”
“阮兒命苦,”夏研溫柔道:“素兒好歹有我爲她操心,阮兒卻是沒有母親的孩子。都是蔣府的女兒,我難不成會故意害她?再說我還想多留素兒幾年,親事不急,慢慢挑麼。”
蔣權看着夏研臉上的笑意,神情終於緩和起來,將她摟在懷中:“我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這輩子娶了你是我的福氣。你放心,我定會爲素兒尋一門絕好的親事,這輩子也不會令她委屈。”
夏研笑着稱是,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蔣權道:“如此我便先給李家下帖子,讓他們來府上一敘。”
夏研笑道:“那便不打擾老爺了,我去看看超兒。”她掩上門,面上笑容瞬間散去。徑自穿過走廊,走到院子裡,翠玉正在照顧蔣超,見她進來,忙起身退到一邊。
蔣超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夏研在他身邊坐下,拉起那雙纏滿白布的手放在自己脣邊,輕聲道:“超兒,你放心,娘定會爲你報仇。”
琳琅站在一邊,問道:“夫人,真是要爲大姑娘和李二少爺做媒?”
“怎麼可能,”夏研笑容陰狠:“我要她,這輩子只能做李楊的一個小妾,正妻之名想都別想,我要她身敗名裂,只能淪爲李家父子的玩物,嫁入李家,痛苦一輩子!”
琳琅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只聽夏研輕輕笑道:“李二公子的正妻?做夢!”
京中百花樓的事情,一夜之間似乎便傳遍了大街小巷。這幾日以來,蔣家變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談資,不過到底都是個笑話而言。
錦英王府,青年一身墨色雨花錦鶴氅站在窗邊,更襯得身姿挺拔如玉,一隻雪白的鴿子自窗外飛來落在他掌心,他從鴿子腿上取下紅線綁着的字條。鴿子紅豆一般的眼睛瞅着他,他伸出指尖撫了撫雪鴿的頭,雪鴿愉快的碉啾一聲,扇着翅膀飛入青空中。
蕭韶將那字條展開來看,輕輕蹙了蹙眉,敲了敲桌子,屋中突然出現兩個黑衣人。
“主子,”其中一人率先開口:“查出來了,屬下跟着國子監的書童,信是京城蔣權府上流出來的,送信的是蔣家大小姐身邊的丫鬟。但沒有查到兩人有何關聯。”
“知道了,下去吧。”蕭韶淡淡道。
屋中又恢復到一片沉寂,夜楓站在蕭韶身後,想了想:“之前的流言也是這蔣大小姐傳出來的,主子,這蔣大小姐的身份實在可疑。”
“她不是內奸。”蕭韶道。查出是蔣阮的時候,他心裡也十分詫異。知道皇帝殿試的考題,一般只有皇帝的身邊人。蔣阮只是一介深閨女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宮中內奸。但她身上的確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譬如之前在沈侍郎府中,她竟連最隱秘的密道都知道。他手下錦衣衛三十萬,從未有收集不到的情報,但是對這個橫空殺出來的蔣家大小姐,卻找不到可疑的地方,好像那些秘密她本來就該知道一般。
昨夜京中百花樓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最近蔣府頻頻出事,似乎都是從這位蔣家大小姐回府開始的。
事實證明,錦衣衛找到昨夜百花樓跟在蔣超身邊的那個小廝,也承認了是拿了人的銀子故意引誘蔣超前去。最後的矛頭直指蔣阮。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此事有說不通的地方。繼續查,看她和老八有何關係。”若是宣離的棋子,就又另當別論了。
夜楓想了想:“那蔣府二小姐怎麼辦,前幾日她又來了,林管家將她轟了出去。”
“不必理會。”蕭韶淡淡道。
葉楓聳了聳,不再說話了。
卻說在家中的李棟接到蔣權的帖子,也是搖頭道:“奇怪,蔣權這是何意?平日裡沒什麼交情,突然下帖作甚。”
李棟生的大腹便便,身邊的美姬一邊給他喂葡萄,一邊道:“許是想要攀附老爺呢。”
李楊色眯眯的眼睛正在李棟新進的美姬身上打轉,聽到此話便道:“那可不成,昨兒個可就是這個蔣超令我丟了臉面。我非找機會好好收拾他不可。”
“行了,”李棟道:“你弟弟過幾日就回京,別給他惹麻煩。那蔣超又是個什麼人,值得你跟他計較。”
李楊還要說什麼,那美姬聽了卻是吃吃一笑:“奴不知道蔣超是什麼人,不過奴進府之前聽過蔣家的兩個女兒,可都是人間絕色。”
李楊一聽,眼睛一亮:“你這話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不敢欺瞞少爺。”那美姬嬌笑道:“蔣家大小姐嫵媚如妖,蔣家二小姐清麗若仙,且都才藝無雙,這是京中人人知道的事實。大少爺平日裡對高門小姐不屑一顧,想來是不知道的了。”
“沒料到蔣超還有這樣兩個妹妹,我倒是想要一睹風采。”李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爹,蔣權的帖子是下在什麼時候。”
“就是明日。”李棟看着自己兒子的眼神心知肚明:“怎麼,你也要去蔣家?”
“這等美色,我自然要一睹風采。看京中人是不是在說謊。”李棟笑的有幾分下流:“蔣超令我錯失了牡丹,如果兩個妹妹夠美,我就不與他計較了。”
“你給我招子放亮點,”李棟道:“蔣家小姐身份在那裡,也不是隨意就能玩弄的。我看你年紀不小,什麼時候也當娶房妻,正好,明日你去蔣府,真瞧上哪個,娶回家也行。”
“我還不想娶妻”,蔣超臉一垮,想了想,又問那美姬道:“這蔣府二姐妹性情如何?”
“蔣大小姐剛剛回京,知曉的並不熟悉,不過聽人說也是行事極有風度,瞧着溫柔婉約。”那美姬笑道:“蔣二小姐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倒是京中人人都知曉的。”
“性情皆是不錯。”蔣超舔了舔脣:“若真要娶妻,不若齊人之福,也是美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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