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蕭韶率領十萬錦衣衛出征天晉。一同出發的,還有趙老將軍和趙家的三個兒子,只是趙家軍卻是前往西戎,最近西戎人在邊關屢生事端,難免會生出別的心思。帝王心思難以捉摸,皇帝這個時候將趙家派出去的意思不得而知,趙家如今只有趙毅、趙玉龍和趙飛舟三人,自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可三人到底勢力單薄,若是有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趙家落井下石,趙家怕也是會焦頭爛額。
然而皇帝的旨意沒人敢違抗,趙家一門忠肝義膽,也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當日便和蕭韶率領的錦衣衛一道出城了。
錦英王掛帥出征,屋裡卻還有個待婚的未婚妻。按大錦朝的習俗,未婚女子夫君出征,女子是可以住在未來夫君的府上的。太后憐惜弘安郡主,便賜下旨意,特許弘安郡主住在錦英王府上。
而弘安郡主的孃家尚書府,又接連遭遇了幾起事故。先是蔣尚書誤傷了自家姨娘,姨娘最後傷了身子根本,不久就去了。後又是丟了的嫡出二小姐被人找到,原是被山賊擄走,二小姐爲了保護自己的清白自盡而死。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雖然當初蔣素素在世的時候名聲並不算太好,可死亡能夠原諒一切,人們對美人總是格外寬容的。
最讓人震驚的便是蔣家大夫人染病許久,終於不治身亡。而大夫人夏氏的孃家不等三個月便又送來了一位遠房表親——蔣府迎來了一位新夫人。
原本人們以爲蔣大夫人死後,蔣家和夏家的最後一點聯繫便也斷了,不曾想夏家卻親自送了一位新夫人過來。夏家和蔣家的聯姻得以維繫,許多看熱鬧的人頓時撲了個空。
不過夏研和蔣家的關係雖然沒有破裂,可蔣尚書也因此受到了世人的詬病,尤其是御史彈劾的摺子一道道飛向皇帝的案頭,字字句句都是指責蔣大夫人屍骨未亡蔣尚書便令娶新人,實在不是長情之人的做法。
這麼多年,蔣家在朝廷中屹立不倒,在百姓中名聲清正廉明,到了如今,是一點點的敗壞掉,如今蔣權娶新夫人的做法,終究是連最後的一絲好名聲也敗光了。從此,人們提起尚書府,便不再是那個清正廉明的清流貴家,只是一個內宅不寧的昏臣。
這些改變都是一點一滴滲透在環境中,瞧這並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似乎連主人家也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所有看似不經意的小事,最後都會引出一連串的事件,如今,不過纔是個開始。
若說京城中有什麼值得高興地事情,便是從前的後宮格局如今已經全部打亂,三妃位置空懸,新一批的秀女逐漸提拔上來,有幾人如今正是炙手可熱。
這三人分別是翰林家的嫡出小小姐王蓮兒,英武候府上大房所出的庶女穆惜柔,蔣家庶出的四小姐蔣丹。
帝王根基未穩之時,寵信的女人多少多少都跟背後的權勢地位有關,代表着某一個府上的勢力。當帝王大業已成,沒有什麼可以動搖他的江山和地位之時,他便不會再寵信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子。相反,皇帝會選擇那些沒有根基,甚至沒有背景的女子作爲自己的愛寵,因爲她們柔弱無依,掀不起什麼風浪,只有依靠帝王的寵愛才能在宮裡生存。自古帝王多疑,只有這樣的女子纔是完全無害,纔不會生出別樣的心思。
這幾人要麼家中勢力不過是個空架子,沒有實權,要麼只是小小的庶女,並不得家族看重。所以對帝王來說,正是毫無威脅的那一類人。而這三人確實也是在衆多秀女中脫穎而出。王蓮兒最是懂詩情畫意,是帝王的解語花,性格溫柔婉約,如同江南煙雨中持傘而過的靈秀女子,和當初的陳貴妃倒是有幾分相似。
穆惜柔相貌生的最好,彷彿山谷中盛放的幽蘭,就是性子過於冷了些,待皇帝也是如出一轍的冷淡。可就是這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反而最是令皇帝生出興趣,是宮中如今有名的冷美人。
蔣丹在這三人裡,相貌最是不出衆,性子也並不似一味的溫柔解語。當初她與皇帝的邂逅倒是有幾分巧合,夜裡她在院子裡對着月光拜月祈福,字字句句祈求的都是家人平安順遂,話語倒是樸實。皇帝見慣了各色美人,如今卻鮮少瞧見這樣天性質樸天真的女子,竟是隱瞞了身份與她暢談一夜,越發的覺得這女子性子皎潔,第二日就教人送了升遷的聖旨給她。
如今這三人都從小小的秀女一躍而成四品的美人,對於庶女來說的確算是一步登天了。眼下最得寵的是王蓮兒,皇帝最後興趣的是穆惜柔,蔣丹被升遷後倒是沒有受到皇帝的召見,不過她也絲毫不覺得氣餒,依舊過的十分愉悅。蔣丹宮裡的下人都心急,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寵,勸着她想法子再見皇上一面,免得被人奪了寵愛,可蔣丹只做未知,每日依舊忙着自己的事情,過的悠然自得,看的一衆宮人是乾着急。
這一日,蔣丹正在宮裡的花園裡賞花,許是看的累了,便走到涼亭裡坐下來歇息,她似是覺得有些乏了,突然起了興致,便讓下人就此在這裡撿拾些落花存起來,再看看能不能蒐集些早晨的露水,回頭自己釀百花酒。許是覺得看宮人自己做覺得不盡心,乾脆自個兒提着裙子站起來,也跟着混到了宮人之中。
她兀自找的歡快,卻沒有發現在花園的另一頭,有一人正遠遠站着,緊緊盯着她的動作。
蔣超低下頭,對站在跟前的宣離道:“殿下可想好了,果真是她麼?”他有些遲疑:“殿下不若換個人選,蔣丹實在是……。用她實在是太冒險了。”
宣離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道:“哦?你說冒險,你對她有什麼看法?”
蔣超想了想,似是在極力回憶與蔣丹有關的事情,可無奈他與這個四妹平日的感情也很淡薄,並不能想出什麼。片刻後,他才搖頭道:“我這個四妹——本身就是個妾室所出,從小就是養在先夫人身邊,性子也懦弱的很。平日裡在府裡就是說話聲音大了也會嚇着她,實在是不堪大用。”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也不太聰明,殿下怎麼會選中她做我們的人?”
宣離搖了搖頭:“蔣超,你可知道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爲何還是屢次不能達到更好的位置,爲何不能牢牢抓緊我給你的每次就機會?反教讓旁人佔了先機?”
蔣超心中一凜,正色道:“求殿下指教!”
“你心腸夠狠,做事也有手段,可惜,過於自負。”宣離搖了搖頭:“你從不認真去觀察你周圍的人,以至於小瞧了他們。譬如說,你現在就小瞧了眼前的這個蔣丹啊。”
“殿下,屬下不明白。”蔣超道:“就算我四妹入了宮做了美人,那也是我父親在其中周旋和她自己運氣好便罷了。可她沒有野心,殿下不是說,沒有野心的人不堪大用嗎?我這個四妹,明明得了皇帝升遷的旨意,卻不懂得自己去爭取,白白浪費了好時機,以至於如今三個美人中,王蓮兒和穆惜柔都比她要得寵。”
宣離搖了搖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只看到了蔣尚書將蔣丹送入宮中,卻沒有看到蔣丹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你是不是以爲,蔣丹與父皇的那一場邂逅,真如別人話語裡所說,不過是一場巧合,是蔣丹運氣好?”
蔣超沒有說話,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蔣丹在他心中實在是太無用了,無用到他根本無法對她起任何懷疑。以蔣丹的性子和手腕,怎能算計的了一國之君?
“你看,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宣離嘆息一聲:“我看,蔣尚書倒是挺會養女兒的,蔣家的大小姐和四小姐,都養的實在是萬里挑一。”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蔣超:“你這個四妹,是一條毒蛇,怕是比你還要懂得隱忍蟄伏啊。你看——”他朝蔣丹那方點了點頭。
蔣超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蔣丹正與衆宮女笑作一團,看着毫無一個宮中美人的架子,沒有架子,他心中一動,便看見蔣丹的身後緩緩走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正是皇帝。
皇帝今日也不過是從花園裡隨意而過,卻老遠就聽到了女子的笑鬧聲,那聲音清脆似銀鈴般悅耳,一聽就彷彿能被其中的快樂感染。他心念一動,便特意饒了一圈走過來,想瞧瞧是哪一位。
這一看便有些呆愣,只見一個女子站在宮女中,一手提着花籃,一手還持着剛從枝頭掉下的完整海棠,面上帶着淺淺笑意,一雙眼睛都笑成了彎月,亮晶晶的,可愛的很。她一身桃色繡花小襖裙,上頭穿一個翠色的小褂子,鮮豔逼人,自有一種青春獨有的魅力。她模樣生的只能算是嬌美,可一舉一動都似乎帶着獨有的嬌俏,那嬌俏卻又不顯得做作,自然而充滿生機。即使再一衆宮女中,也能讓人一眼便注意到她。
皇帝走上前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似乎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瞧見皇帝的一瞬間便紅了臉,她許是笑鬧的久了,額上也滲出些亮晶晶的汗珠,實在是顯得很可愛了。她低下頭,似乎有些無措和慌亂,頓了頓,才道:“臣妾…。臣妾喚蔣丹。”
“是你——”她說話的功夫,皇帝已經認清了她的面孔:“那夜陪朕說了一夜話的人是你。”
皇帝日理萬機,平日裡見過的美人實在太多,色藝雙絕的數不勝數,宮中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哪一個挑出來不是頂頂好的。是以,也難有人在他心中留下痕跡。而那一夜那位生性質樸的少女在皇帝心中也不過是驚鴻一瞥,他升了她的品級卻也將此人忘在腦後,今日乍然相見,卻又是給他一番驚豔之感。皇帝這時候想要不留意蔣丹,也就是很難了。若說前一次不過只是一個預場,那如今的蔣丹,已經在帝王之中留下了一個獨有的印象。這個印象和王美人,穆美人截然不同。見慣瞭解語花和冰美人的帝王,此刻就會開始新鮮于這簇嬌俏的生機。
他笑着道:“起來吧,陪朕走走。”
遠處,宣離挑了挑眉:“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四妹的手段。”
蔣超不可置信的盯着遠處與帝王並肩而行的蔣丹,方纔那一剎那,她笑的嬌俏可愛,連他看了也不禁震驚。這個四妹在府裡可只有一種表情啊,那就是驚恐和畏怯。可方纔他都要看的迷惑了,幾乎以爲那和他平日裡見到的蔣丹不是一個人。
“她不是不去爭取,是在醞釀。”宣離微笑着道:“她擅長蟄伏,不能萬全的事情,她不會去做。你看着吧,這個蔣美人,很快就要得寵了。”
“可,”蔣超按捺住心中的震驚,問道:“她怎麼會跟我們合作呢?”
“她眼裡有野心,”宣離道:“有野心的人,膽子都不會小。蔣超,有空的時候,你就多與你這個四妹走動走動吧。她一定會動心的,因爲她想要做到更高的位置。而我們,也需要一個能在父皇面前說上話的人。”
陳貴妃在的時候,他無往而不利。因爲陳貴妃只要吹吹枕頭風,皇帝就會對他心中憐惜幾分。可如今貴妃失勢,僅剩的皇后和賢妃是不可能爲他說好話的,皇帝待他的態度越來越疏遠,一向淡定行事的宣離,心中已經有了焦急之感。
“是,殿下。”蔣超垂下頭:“那錦英王和趙光已經出發兩月有餘,如今應當都到了戰場。前方探子昨日來報,戰局已經得了控制,這樣下去……”他沒說下去,前方戰局越是順利,對他們就越是不利。他們不能將這天大的功勳交給錦英王。蕭韶如今幾乎已經是明確表示了不會站在他們一邊,這樣的人不能用,只有毀滅。
“不必擔心,”宣離淡淡道:“這場仗他們贏不了,必敗之局,留意做什麼?”他眼中一閃而過某種殺氣,撫了撫自己袖口:“通知夏誠,可以動手了。”
“殿下?”蔣超一驚:“這麼快?”
“夜長夢多。”宣離冷笑。
……
錦英王府中,蔣阮正坐在蕭韶的書房裡看書。
來錦英王府居住了兩個月,這裡的下人變着法兒的讓她住的舒適,許是住的太舒適了,幾乎不自覺的便要習慣了這裡的生活。這兩兩個月,她回府去給夏研和蔣素素批過孝戴過麻,也見過了蔣府的新夫人夏薇,一個笑面虎美人。不過如今她也不住在蔣府,這些事也與她無關了。
蕭韶的書房像是個寶藏,各種各樣的書籍都有。蔣阮最長呆的地方便是蕭韶的書房,她看過蕭韶寫的手記,越看便越是扼腕,原先本有些懷疑的事情也漸漸浮起了一些端倪。不過她並沒有繼續猜測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蕭韶也有。如今她更在意的,是天晉國的戰事。
前生這個時候她正處於宮中水深火熱的爭鬥之中,對於天晉國的戰事並沒有太過於留意。寫給蔣信之的信件裡,已經是她能夠回憶起來全部能夠幫助蔣信之的事情了。其他的,她實在是無能無力。
不過如今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宣離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如今趙家勢單力薄,蕭韶又不在京中,以宣離趁人之危的性子,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時候。朝廷格局正是敏感的時候,只要稍微有一點小舉動都會引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宣離要做什麼,她大概能猜到一二。
正思索着,便聽到外頭守門的護衛道:“哎,四公子,少夫人在裡面。”
一個略略低沉的男聲道:“無事,我就進去看看。”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蔣阮靜靜的看向來人。來人來的突然,本也對傳言中的少夫人心中有些好奇,一開門便看到書桌前正端坐着一名少女,逆着光靜靜看着她。她的容貌被日光襯得有些不真實,唯有一雙眼睛清明睿智,似乎含着某種對現實的嘲諷,冷靜而淡然的注視着他。
被那雙眸子看的有些招架不住,來人摸了摸鼻子,咳了一聲道:“三嫂嗎?我是齊四,三哥叫我來的。”
蔣阮目光閃了閃,也打量着對面的人。這也是一個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身着一身紫色繡蓮長袍,生的也算是清俊秀朗,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偏偏在嘴上下巴留了一圈鬍子。好似一個美少年好端端的被人破壞了,有些突兀。然而他笑容溫和,一雙眼睛長長,很有幾分桃花眼的意思,只是目光裡卻不見輕浮,是個端正的模樣。
這便是蕭韶的同門師兄弟齊風了,排名第四,在迦南山習得是朝廷權術。可惜這項本事習得好卻不能輕易現實,這些年他一直暗中幫持蕭韶輔佐錦衣衛。如今蕭韶將他召回京中,倒是意外。
齊四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蔣阮,忽然笑道:“三嫂果然是國色天香,原先我還想,三哥將夏五和我都召回京保護三嫂是不是有些太小題大做,如今看來,倒是四弟的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