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如平鏡的溫泉池面,水霧繚繞,如夢似幻。
晚風吹皺了池面,晃盪着着圈圈漣漪,碰撞在池邊,平鏡破碎成粼粼的波瀾。
久不見人浮出水面,齊景楓翩然躍下池底,在一堆水草中,找到了渾身纏繞着水草的人,蜷縮成一團。鳳眼緊閉,柳葉眉緊蹙,神色痛苦。
輕輕拍着她的臉頰,已經陷入了昏睡。
心中一慌,忙抱着她破水而出。將她平坦的放進白玉石階上,雙手交疊在她腹部按壓,嘴裡溢出了池水。
“嵐兒?嵐兒?”齊景楓的嗓音有些微的失控,隱含着一絲顫抖。
龔青嵐自口中的水吐出來,便慢慢的有些意識,聽着他擔憂的聲音,想要睜開沉重的眼皮,卻是被他怕得腦袋昏沉。
怎麼會這樣?
之前她泅水好好的?怎得突然之間便溺水了?
齊景楓手指發顫的試探着她的脈搏,極其虛弱,並沒有甦醒的徵兆。擡高她的下巴,扳開嘴,爲她渡氣。
龔青嵐緩解了腦袋的昏沉,不再是如壓着一塊巨石般沉重難受。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喉嚨發癢,想要咳嗽。下一刻,溫軟薄涼的脣,噙住她的嘴,咳嗽的癢意被憋了回去。
清新微帶着淡淡蓮香的氣息,在嘴裡瀰漫,龔青嵐下意識的伸舌舔了下他的脣舌。想要更深入,憋不住喉嚨的癢意,推開他咳嗽了幾聲。
齊景楓佈滿擔憂的臉,看着她憋得通紅的臉,沉了沉,眸子幽黯得如化不開的濃墨。
龔青嵐見他是誤會生氣了,心中盈滿了委屈。他漆黑的眸子在濃重的夜色下,格外的深沉,卻依舊掩不住擔憂與血絲。
專注的盯着她,流轉着一絲幾不可見的惱怒。
龔青嵐眨了眨氤氳水霧的眸子,看着他只是靜靜的跪立在她身側,半天也沒有怒火勃發,嬌嗔的說道:“如今知曉緊張我,你可要還不搭理我?倘若我一時想不開,做出了蠢事,你後悔都是來不及。”心裡卻是緊張的,害怕他因此再也不理她,這些時日,遭遇他的冷戰,心裡有些受不住。方纔的誤會,無疑是雪上加霜,她適才先聲奪人!
齊景楓濃墨揮灑的眉頭,緊緊的擰成結。
“夫君,你莫要生氣了。氣多了,總歸是對身子不好。”龔青嵐伸手按在他緊皺的眉心道:“易老!”
齊景楓抿緊了脣,一言不發。水順着溼發,滴落在他高挺如懸膽的鼻樑,順着弧線優美的脣形滑落,溼潤了豔紅的薄脣。宛如盛開的玫瑰,沾染着的朝露,紅而瑩潤,有着致命的吸引和誘惑。
龔青嵐不自覺的目光凝在他的脣上,忽而,他的下巴偏離了她的視線,擡眼,便看到他起身,打算離開的背影。
不禁怒從心起,提高聲音道:“我取血給你換解毒的藥,這事兒已經與你說清楚,你心裡憋着一股子悶氣,幾日不曾理我,我也忍了,畢竟我有錯在先。你若當真不在乎我,爲何還要揹着我尋雪蓮?你若要休了我,爲何又要帶我泡溫泉調理身子?若你是膩煩了我,不耐煩待見我,不如你乾脆寫封和離書!免得兩人整日裡折磨,你也少了一個拖累!”
龔青嵐看着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壯着膽子,一股作氣的說道:“若要好好的過日子,你就留下來,不許走!”
她豁出去了,孤注一擲。心知錯過了這次機會,這個男人不知要氣到什麼時候!
齊景楓腳步一滯,攏在袖中的手收緊。微微側目,捕捉到她眸子裡一閃而逝的驚慌,渾身因緊張而緊繃。冷凝的眸子,瞬間軟化。
龔青嵐一直盯着他,自然是發現了他微妙的變化,笑彎了眼:“我就知你舍不下我,否則,你如何尋一個對你如此好的妻子?”眸子裡閃耀着水光,前一世,她錯過了發現他的好的一雙眼與一顆心,這一世重來,她便要緊緊的把他攥在手心。
齊景楓眉眼間隱約有幾分舒展,似笑非笑道:“這世間比你好的妻子,比比皆是。”頓了頓,看着她臉上的燦笑僵滯,緩緩說道:“我眼光不好。”
“那你可是願意與我和好?”龔青嵐細細的琢磨,眸子一亮,緊張的盯着他,生怕錯過他每一個微妙的表情。
“看你今後表現。”齊景楓換下溼漉漉的衣物,拿着一套乾淨的衣裙過來,要爲她換下。
龔青嵐心神一動,坐起身,攤開手給他換衣。想到她溺水的原因,看着手中握着的一顆珠子,散發着皎白的光,中間卻是蘊含着一粒丹丸大小的紅光,如破開雲層的一道霞光,煞是好看。
“你看,這是什麼?”龔青嵐捻着一顆珠子,對着齊景楓晃了晃。
齊景楓不曾見過這顆珠子,雖然他病發,便在這裡泡溫泉,卻是沒有去過池底,自然沒有發現這顆珠子。
“不知。”
龔青嵐左右端詳,覺得是個稀罕物。不知值多少銀子,卻得她喜歡。想了想,隨意的塞進懷中。
手中的動作一頓,覺得這珠子不是普通的物件,細心的藏進了腰間的荷包,拉着繩索鎖着結。
安靜的坐着,看着他爲她擦發,輕聲說道:“日後你生氣,不可以超過三日。”
齊景楓仿若未聞,繼續手中的動作。
龔青嵐屈起膝蓋,將下巴抵在膝蓋上,望着溫泉池面,上面的霧水,彷彿薰溼了她的眼眶。“我害怕失去你,有些事情,即使知曉你會生氣,我依舊會毫不猶豫的去做。”這幾日裡,她整日惶恐不安,她清楚的明白到,她前世能那般作踐他,無非是因爲知道不論她做什麼,都會有人疼她、憐她、護她。從不曾見他生氣,那麼的冷漠,那麼的陌生。雖然依舊對她細心,照顧得無微不至。可卻讓她覺得更加飄渺,那麼的不真切。
仗着他的寵愛,肆意的揮霍過。當哪天她失去了他的寵愛,她還有什麼?
“你可以與我商量。”良久,齊景楓纔開口道。
他終是退讓了!
龔青嵐胸腔裡堆積的某些東西洶涌翻騰,似要突破閘口,噴薄而出。緊緊的依偎進他的懷中,攥着他衣襟的手泛白。他這樣高傲有原則的人,遇上她,便一而再的低頭退讓,失去原則。
她三生有幸,能夠遇上你!
——
二老爺大喜的日子到了,畢竟有個原配,雖然在庵子裡,也不好鋪張的大擺酒席。簡單請了幾桌,便算成了禮。
當天夜裡,消息傳到了許榕耳中,本就氣得病倒在牀上。接到他停妻再娶的事,喉嚨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咬牙說道:“我要去上告官府,他這是犯罪,我還沒死呢!”
靜安將打聽來的事說道:“齊府二老爺沒有停妻再娶,而是娶平妻,給官府遞了官文。但是他是用正妻之禮迎娶,怕是不久便會取代了你。”
許榕怒火攻心,氣血上涌,嘴角一歪,便翻白的昏厥了過去。
靜安忙請了師太過來,把脈後,搖頭嘆息:“中風,怕是今後的日子都在牀上度過。你且將消息傳給齊府,可要將人送去。”
靜安到了齊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唸了一句阿彌陀佛,便敲開了門:“這位施主,貧尼是靜心庵的靜安,勞煩您傳個話給老太太,貴府二夫人中風癱倒在牀,可要接回府上照料?”
“呸!你這小尼姑,大喜的日子,來咒我們新進府的二夫人?去去去!一邊兒去,莫要找晦氣!”小廝不耐煩的將靜安趕走,‘嘭’的關上了門。
靜安望了一眼高門大宅,想到二夫人悽慘的模樣,與齊府的滿宅喜氣,那麼的格格不入。不知是爲她悲,還是慶幸?
悲的是許榕再十惡不赦,卻是爲了齊二老爺,犯下諸多大惡,得到的便是棄之敝履。慶幸的是許榕如今昏迷,不知齊府對她的無情。
靜安走了,小廝便將消息傳給了二老爺齊鬆,齊鬆心中想的是美嬌娘,哪裡還記得許榕?被她壓制那麼多年,早已受夠了窩囊氣。
擺了擺手,便入了新房。
聽到這個消息的一個奴僕,悄悄的摸到了祠堂,告訴了齊少恆。齊少恆眼睛赤紅,險些捏斷了手中的狼毫:“他當真不願管母親?”
“是,二老爺斥退了小廝,便急急的去了新房。”奴才將方纔的情形,描述的繪聲繪色。
齊少恆臉上充滿了怒火,當初爲了靠他孃舅,便任由母親欺壓而不敢吭聲。如今,翻身爲主,便是忘了糟糠。
“你將消息給大小姐送去,興許她有辦法把母親弄回府。”齊少恆目光陰鷙,癱在牀上又如何?只要進了府,這新進府的賤人,自是要伺候母親!
“奴才這就去。”轉身偷偷摸摸的出了府,拿着齊少恆給的銀子,僱一匹馬,去了陳府,用銀子打點了一番,讓他們傳遞消息給齊楚嬰。
此刻的齊少恆,並不知曉齊楚嬰過得悽慘。陳府看門的小廝,掩上門,便去了洗衣房。半夜三更,井邊堆積了滿滿當當的衣物。一個瘦弱邋遢的身影,蹲在地上漿洗。
“喂,你孃家來信,你父親娶了新夫人,母親癱倒在牀,讓你想法子把人接回齊府。”小廝眼底滿室不屑,都成這副德行了,還能指望上?怕是她孃家的人,不知她落魄了!
齊楚嬰聞言,驚愕的擡頭看着小廝,想要看出他說笑的成分。可他一臉嘲笑鄙薄,無不在告訴她,這是實情!
整個人抽乾了力氣一樣,癱軟的坐在地上。她忍氣吞聲,只爲了有一日母親和哥哥救她出去。可現在,有人將她的希望打破,眼底霎時失去了神采。
就這樣?一輩子過着奴才的生活?
齊楚嬰看着原本纖蔥般的手指,關節腫大,嚴重變了形。浸泡在冰水中,便是刺骨的寒。
不!她不要繼續過着這樣的生活!
齊楚嬰快速的轉身,去了充滿黴臭味的屋子裡,稍稍收拾了包袱,便繞到了一堵圍牆下。扒開草叢,露出了可以過一個人的狗洞。
這是她觀察了許久,才找到的狗洞,以防萬一,可以留着逃跑。
將包袱推了過去,齊楚嬰爬出狗洞,身子只過了一半,腳踝被抓住,用力朝後一拖,齊楚嬰被拉了回來。看到滿臉橫肉的洗衣服管事嬤嬤,嚇得齊楚嬰渾身發顫。
“給我拖下去打死這賤人,打殘了爲止!”嬤嬤兇惡的一腳踩在齊楚嬰的腳背,聽到咔嚓一聲,冷笑道:“我叫你日後還如何跑!”
“啊——”齊楚嬰尖銳的慘叫,抱着腿在地上打滾。
“快拖下去,莫要擾了主子們的清靜。”嬤嬤手一揮,便讓人將齊楚嬰拖走,去了刑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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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龔青嵐早早的收惙好,與齊景楓一同去了老夫人處。
新進門的二嬸孃,雖說是平妻,可是按照正妻之禮娶進府。而昨夜裡傳來消息,許榕中風癱倒在牀,怕是在牀上等死。
她的一雙兒女,好日子也已經到頭。齊楚嬰逃跑被抓回去打殘了,漿洗做活時,手腕套上鐵鏈。
到了老夫人處,掀簾而入,老夫人紅光滿面,一手邊坐着齊蟬,一手邊則是新婦蕭笑,和樂融融的說笑談天。
龔青嵐一進來,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便僵滯住,看着身旁的齊蟬,畏懼的心又活絡了。只要齊蟬還在齊府,龔青嵐便是不敢對她如何。
“你們來了。這是你們二嬸孃。”老夫人拉着蕭笑介紹,滿心滿眼的歡喜。蕭笑父母相繼去世,她一個人管理家業,將覬覦她財產的叔伯,打的如老鼠見貓一般亂竄,想必能收服龔青嵐!
龔青嵐欠身見禮,蕭笑是老夫人孃家蕭氏旁支侄女,當年訂了親事,父母接連去了,耽誤了出嫁的年紀。等守完孝,已是二十有一,很難說得上好親事,便一直拖到了現在三十出頭。
蕭笑還了一禮,將準備好的見面禮,給了龔青嵐。
“侄媳婦兒,日後還請多多照料。”蕭笑笑得極爲靦腆,說的話,卻極讓人深思。
本是簡單尋常的一句話,到了她嘴中說出,多了一份難言的意味。
照料?
怎得照料?
龔青嵐心中冷笑,看來這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老夫人特地將人挑出來,爲的就是壓制住她。何況,一個寧願不嫁,也不肯低嫁了去的人,性格也不見的柔軟,好拿捏。
“二嬸孃,侄媳婦兒年紀輕,許多事兒不周全,還請你多多見諒。”龔青嵐笑的溫柔可親,一雙鳳眸清可見底,清澈無害。
蕭笑那句話,不過是探探龔青嵐的底細。若是她答應,日後二房有困難,她自是好拿捏這句話去讓龔青嵐接濟一二。若是她推諉,自個也好尋到她的錯處。
可她卻沒有說答應,也沒有推諉,而是順勢說日後自個的要求,她沒有答應,辦的不妥貼,是因爲她年紀輕,莫要與她計較。
倒是個牙尖嘴利的!
“侄媳婦兒說的哪兒話?我們這都是一家人,何須這般客套?”蕭笑不懂聲色的留下圈套,目光在龔青嵐身上打轉,落在她明媚動人的臉龐時,眼底閃過一絲黯淡。
“就算是夫妻,該客套也要客套,莫要因此而壞了規矩。若是下頭人見主子都沒得規矩,有樣學樣,那還了得?”龔青嵐溫柔婉約的堵回去。
兩人脣槍舌戰一番,蕭笑半點好處沒有佔到,看着老夫人望來的目光,哂笑道:“莫不是侄媳婦瞧不上我?”
“二嬸孃真愛說笑,我嫌棄不嫌棄,左右你也不是與我們過生活。二嬸孃該要討二叔的歡心,惹他喜愛便好。”龔青嵐笑吟吟的打趣,只覺得這樣你來我往鬥嘴的日子無趣。
蕭笑面紅耳赤,低垂着頭。眸光微閃,暗道:好生厲害!說話可圈可點,卻又讓人抓不到錯處,將自個摘的一乾二淨。
莫怪老夫人瞧着她,如臨大敵!
“侄媳婦兒說的是,二嬸孃糊塗。”蕭笑退回到老夫人的身後,面色羞紅的看着一旁不作聲的齊鬆。
“這有何關係?你是老夫人侄女,嫁進齊府,更是親上加親。老夫人疼你還來不及,怎得捨得你受委屈?自是會庇護你。”龔青嵐一語雙關,說的老夫人面上訕訕。心底恨不得吃她的肉,食她的血,方能解了心頭之恨。
“好了好了,快用膳。”齊蟬笑着出來打圓場,心底對龔青嵐多少有些個意見。聽說大嫂將老太爺的事兒與她說了,她當即答應了,何時問了齊景楓?
龔青嵐也不在意,當初齊蟬幫襯她,不過是爲了從她手中那銀子,籠絡了老太爺?如今,被她拒絕,自是要護着自個的母親。
老夫人左手邊靠着齊景楓和龔青嵐,右手邊是齊鬆與齊蟬。蕭笑則是立在老夫人身後伺候佈菜。
老夫人一個眼神,蕭笑的筷子便跟了過去,伺候的老夫人滿臉的喜色:“這娶妻還得娶賢,光是一張漂亮的麪皮,不抵事。有時候,還爲家中招惹禍事。”老夫人意味深長的說道:“笑兒人賢惠,也標緻,老二這次可是有福了。”
齊鬆扯了扯麪皮,露出一抹牽強的笑。
他對蕭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原以爲是個美人兒,卻不知生的一般,自是難掩失落。
目光掃過龔青嵐,心道:若是娶個這麼美的妻子,就算招惹禍事,也甘之如飴。
似乎看出了二老爺的心思,蕭笑臉上的笑容掛不住,淡淡的掃了眼龔青嵐,垂目斂去眼底複雜的神色。
“兩樣總得有一,若都沒有,如何立足?”齊景楓淡淡的睨了眼蕭笑,夾着肉丸給龔青嵐。
老夫人氣噎,齊景楓話中的意思是美貌與賢惠總得佔一樣,若是沒有樣貌不得夫君喜愛,又沒不賢惠,如何討老人歡心?在這府中豈會有好日子過!
這話擺明了擠兌老夫人,蕭笑是丟在人羣裡都認不出來的那種,說標緻,委實違心了。
龔青嵐見蕭笑低垂着頭,舀了蓮子羹遞給齊景楓,笑道:“夫君嚐嚐,這滋味兒如何?我今兒早,特地爲你煮的。”
這話,無疑一個耳光扇打在老夫人臉上。她話中的意思,便是指龔青嵐空有美貌,不賢不孝。
而今,龔青嵐親自爲夫君熬煮蓮子羹,豈會不賢?
龔青嵐看着老夫人憋着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心底一陣冷笑。她早就知曉她會刁難,便做了準備。
“侄媳婦兒與侄兒關係和睦,我們也便放心了。”齊蟬笑着說道,夾着一塊糕點,放在老夫人的碟子裡:“兒孫自有兒孫福,母親,你日後可以放寬心了。”
這句話,化解了老夫人的尷尬,她這麼做,無非是心裡放心不下兒孫。
龔青嵐笑笑不語。
用完膳,便各自散了。
齊蟬支開了齊景楓,拉着龔青嵐走到一旁說道:“侄媳婦兒,上次姑母與你說的話,你與楓兒說了麼?”
齊蟬知曉她同意了,心中打着一個算盤,唆使龔青嵐將銀子給她帶到京都,這樣她也可以攤一份功勞。
“姑母,這件事兒,母親也與我說過,當時我不好回絕了母親,便暫時的應了下來,隨即與夫君商議了一番。事情全都交由夫君處理,我一概不知。”龔青嵐無奈的說道:“姑母,你應當也知當年老夫人與老太爺分家的事。”
齊蟬心中一噎,龔青嵐的意思是齊景楓給的銀子,是原本屬於二老太爺的銀子,與他們所有人都無關,莫要想佔便宜!
臉上有些訕訕,沉吟道:“你真是個傻的,當年定是發生了事兒,二老太爺纔會不要了財產。本該就是你們的,何必半點好處沒撈着便撒了出去?”
龔青嵐心中好笑,當年是老夫人陷害二老太爺,二老太爺顧念兄長早逝,她也是個可憐人,一個人拉拔着孩子長大,便不與她爭。
這會子,齊蟬竟還拿這些說事!
“姑母,當年恩怨是非煙消雲散。夫君也不少這些個銀子,畢竟是二老太爺的,未免傷了和氣,便不斤斤計較罷!”龔青嵐不知齊蟬在京都發生了何事,以至於如此急切的想要攀附二老太爺。
齊蟬見她油鹽不進,眼底閃過惱怒,沉聲道:“我不過是爲你們好,如今倒成了個見利忘義的小人。這事兒的好處全都給你們佔盡,我半點都無。當真是吃力不討好!”說罷,齊蟬便帶着丫鬟離開。
龔青嵐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走向杏花樹下的齊景楓。挽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向上一抽,握住她的手心,十指相扣。
寬厚乾淨的大掌,帶着讓人心安、眷念的溫暖,想要這輩子握着這雙手到老。
“二老太爺的事情,你聽說了麼?”龔青嵐側頭,微微仰頭看着他線條流暢的側面輪廓,目光微癡,當初爲何就發現不了他的美?
齊景楓搖頭,垂目看着她癡戀的目光,緊抿的脣,微微上揚,眼底流瀉出一抹寫意的笑:“來信了?自從去了京都,便斷了聯繫。”
“嗯,給母親來信,二老太爺要升遷,需要銀子疏通打點。母親說我們能幫襯,便幫襯一二。”龔青嵐將原話說給齊景楓聽,隨即簡單的將齊蟬的用意一併說了。
齊景楓眸子一暗,蘊藏着一抹冷意:“姑母你不用管,怕是爲了借二老太爺之手,將女兒送進宮。”
龔青嵐心中一沉,選秀的時候將到。這次選秀的目地,是爲了鞏固皇帝的地位,藉助其他大臣之力,壓制皇后孃家的勢力!
所以,這次的秀女,都在正二品以上。
“你的意思……”龔青嵐心中止不住的擔憂,她不希望他牽扯進朝廷,那一潭渾水,攪不清。
“隨她去。”齊景楓似乎窺出了她的心思,沉吟了良久,溫和的問道:“若有朝一日,我身置廟堂,你當如何?”
龔青嵐心口一緊,他不會說假設的事。他如此問,是否終究有一日,會參與朝堂紛爭?
想到此,龔青嵐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麼,卻又似乎越來越糊塗。大夫人幫助二老太爺,當真只是因爲當初二老太爺將他的那份財產給了齊景楓的原因?而不是爲了他佈局?
會是因爲燕王府麼?
臉色驟然一變,血色頓失,龔青嵐緊緊的抓着他的手。大越二十一年冬,燕王世子殞!
“你怎麼了?”齊景楓見她臉色慘白,關切的問道。
腦袋疼得厲害,看着他擔憂的目光,強笑道:“我雖不願你進入朝堂,若終有一日,恐怕也是身不由己。我已是你的妻,你去哪裡,我便跟隨去哪。”現在是大越十五年,離燕王世子戰死還有幾年,會是因此麼?不,燕王是在齊景楓死後一年,才戰死!
她該怎麼和他說?
龔青嵐迷惘了,戰場上的事情,她無法改變。鎮守邊關,是燕王府的使命。關於戰場的事情,她也只是簡單的聽過,不知其中真正的緣由。
“夫君,戰場上變幻莫測,你要叮囑安世子小心謹慎一些。”龔青嵐想了想,還是先提點一句,事後再想辦法。
“你怎得忽而想起了他?”齊景楓不解的皺眉。
“他是下一任的燕王,你若身處朝堂,有他庇護,自是好的。”龔青嵐心情失落了下來,轉移話題道:“你要押送糧草去邊關?順道將這句話給他,那個朝廷來的將軍不是個好的,叫他多多提防。”
“軍中的傳言,都流傳到你這來了。”齊景楓目光深邃,仔細看了她一眼,便攬着她回了院子。
龔青嵐彎了彎嘴角,有話難言。
——
齊少恆抄滿了經書,便讓人給齊鬆送去,他回了屋子洗漱好,便找老夫人請罪。
“祖母,孫兒一時鬼迷心竅,適才着了賤人的道,這次虔心悔過,還望您莫要再惱孫兒。”齊少恆跪在蒲團上,端着一杯茶水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淺啜了一口茶,看着當初最中意的孫兒,變成這般德行,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改了就好,改了就好。”老夫人連連感嘆,讓人將齊少恆攙扶起來。
齊少恆依舊跪在蒲團上,痛哭失聲道:“祖母,母親在庵裡聽見父親停妻再娶之事,病得癱倒在牀,孫兒不孝,不能侍疾。孫兒又不曾有出息,不能僱人照料母親。懇求祖母給孫兒指一條出路!”
“哦?你當真知錯了?”老夫人眼皮子不擡一下,淺啜了一口茶水。
“孫兒知錯!懇請祖母幫扶孫兒一把!”齊少恆跪在地上磕頭,母親癱了,妹妹殘了,父親新娶了。日後二房也全都是給如今二夫人生下的兒子,與他無關。而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老夫人。
老夫人皺了皺眉,輕嘆了一聲道:“你若能忍,且等上幾年。若不能忍,便要狠!”說罷,讓綠水給拿出了兩張地契給他:“你好好經營,日子還是可以過。”
齊少恆感激的磕頭,心中思索着老夫人的話。忍上幾年是熬到齊景楓死麼?若是不能忍了,便要狠?如何狠?
腦中的念頭飛快的一閃而逝,眸子裡蘊藏着一抹精光,便起身離開。
——
日子平靜的過去,龔青嵐卻覺得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總是這樣讓人心中不安。
齊景楓這幾日押送糧草去了邊關,稍稍調養好的身子,怕是又要因着勞累回到了原點。
百無聊賴的逛園子,正巧碰見了與妾侍在吟詩作樂的齊少恆。微微皺眉,轉身繞道。
齊少恆卻是見到了龔青嵐,起身迎了上來,目光陰冷,邪邪的笑着說道:“大嫂可要來猜字?”
“小叔子倒是閒情雅緻,我便不擾了你們的雅興。”龔青嵐臉上露出一抹淺笑,看着朝她噴火的美妾,不禁莞爾。
齊少恆也不惱,笑道:“大嫂該是有心事,大哥這幾日去了邊關運送一趟糧草,正巧那邊有流寇,劫殺了不少商戶,不知大哥可有趕巧碰上?”
龔青嵐心中一沉,前世裡好像是朝廷裡派來的大將與燕王世子不和睦,起了內訌,導致邊關失守,被兇殘的蒙格部落首領,帶人攻打了進來,燒殺掠奪了不少村莊,許多流寇四處流竄,劫殺商賈。
莫不就是現在?不對!若是的話,那便是時間提前了!
心中驚駭,面上卻是風輕雲淡:“昨日裡我與你大哥通了信,應當是避開了。”龔青嵐只覺的他臉上的笑容古怪,卻沒有放在心上。齊景楓是會武的,遇上流寇,能夠應對。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是會平安無事。”齊少恆說罷,便繼續與美妾調笑。
龔青嵐心中不安,立即回了院子,讓人去查。齊少恆的態度有問題,他怎得直到齊景楓去了邊關?越想便是越如坐鍼氈。
心思微轉,龔青嵐心中升起了荒繆的想法,難道齊少恆命人混淆在流寇中對付齊景楓?
眼底閃過冷芒,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齊少恆親自從齊景楓身上下手!
“紅玉,你快去通知鳳鳴!讓他去找齊景楓!”龔青嵐面色發白,若是齊少恆藉機買兇殺人,齊景楓怕是難逃殺局。
——
邊關,漫無邊際的黃沙,扎滿了白色的帳篷。
狂風掠過,捲起一層黃沙包裹在衆人身上,士兵將士全部都帶着頭盔,頭盔只有眼睛處是掏空。閉上眼睛,眼睫上都落滿了沙。
齊景楓接到安振嘯的口信,將糧食運送到了軍營。
安振嘯硬挺的輪廓,雕刻般的五官,寒氣逼人。銳利的雙眸,掃視了營帳內的衆人,最後落在齊景楓身上:“辛苦了!我會讓人護送你回去!”
齊景楓搖頭道:“邊關戰事吃緊,你分身乏術。我身邊還有兩個隨從,可以平安回去。”
安振嘯不放心,就算他死,齊景楓都是不能夠出事。所以,他不敢懈怠。劍眉緊蹙,不容他辯駁的說道:“若父王知曉我讓你一人回去,會卸了我!”
齊景楓無奈的一笑,不以爲意的說道:“知你讓我送糧食過來,便不會卸你?”
安振嘯不耐煩的說道:“磨嘰什麼!我讓人送就讓人送,再囉嗦,打暈了送走!”說罷,挎着大刀走出營帳。
“世子,不好了,將軍將駐守在葫蘆谷的士兵調走,蒙格部落的人趁機攻打了進來,已經失守!”士兵跪在地上稟報軍情。
安振嘯臉黑如墨,立即集結了士兵,上去迎戰。
齊景楓見戰事迫在眉睫,也不好離去,便在軍營裡,查閱葫蘆谷的地形。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齊景楓依舊不見安振嘯回來,立即趕去葫蘆谷。在半道上,碰見了安振嘯的屬下先鋒,跪在地上對齊景楓說道:“公子,世子攻退了蒙格部落,被將軍設陷阱劫殺。”
齊景楓眼底寒氣凜然,朝廷派來的將軍,是要分解了燕王府的勢力。與世子不和,不是秘密,只是不知他爲了一己之私,置燕北百姓於不顧。
齊景楓趕到了葫蘆谷,一架弓弩對準了與士兵廝殺的安振嘯。齊景楓躲過先鋒劉峰的弓箭,對準放弓弩之人的後心,拉滿弓,箭羽呼嘯而去,一箭貫穿。
一根銀絲自袖口而出,凌厲帶着破空之勢,咻——擦過士兵的脖頸,士兵睜眼倒下。無聲無息,在他還沒有反應的時候,便已經斷了生氣。
風馳電掣,衣袂飄飛,整個戰場就像是他一個人的獨秀,衆人只見到那細如微塵的銀絲一起一落,便是一條人命的終結,他遊走在衆人之間,神色淡然,彷彿是在烹煮一壺茶,血光之間不染一絲塵埃。
一時間,這樣奇異的場面竟然衆人看呆了去。
“你,快走!”安振嘯見齊景楓來了,太陽穴突突跳動,兩眼猩紅,怒斥他離開。
這一分神間,安振嘯馬匹的前腿被長刀砍斷,整個人向前栽去,幾個士兵舉着長矛對準了安振嘯的胸口。
齊景楓滴血不沾的銀絲,卷向安振嘯的腰間,將他拉到馬上,一抽馬屁股,二人朝營帳而去。
“追!”
“不必!”曹方舟騎着一匹黑色的駿馬,自谷中走出,看着那一抹白,諱莫如深。
齊景楓看着脣色烏紫,儼然是中了毒的安振嘯,神色冷肅:“回城!”
“回軍營。”安振嘯堅持。
齊景楓目光陰鷙,佈滿了嗜殺之氣。緊繃着臉,帶着安振嘯回城。
經過官道,齊景楓看着路上橫七豎八的躺着屍首,目光冷厲的掃過四周。就着日光,看到前方不遠處散發寒光的鐵釘,立即拉住了馬。
四周依舊靜幽幽,沒有一絲風吹草動。
齊景楓帶着依舊中毒昏迷了的安振嘯,不敢帶他回軍營,曹方舟想要謀害他,斷然不會讓軍醫醫治,軍醫醫治,只怕更加加快他的死亡。
以至於出來匆忙,留在軍營裡的長順,長福沒有帶回來。
若是此處設伏,斷然難以脫身。
目光深沉詭譎的望着前面鋪散的鐵釘,馬匹斷然是過不去,拖着安振嘯,躍馬飛身而起。驟然間,空中一張絲網落下。
數十個黑衣人自山上走出,齊齊向齊景楓二人圍攏。
而齊府內,到了日暮時分,依舊沒有半點齊景楓的消息傳來。
龔青嵐急的心裡上火,在屋子裡急行了幾步,便聽到外邊傳來腳步聲,連忙迎了出去,便瞧見是慕思雨。
她兩眼紅腫,顯然是大哭過一場。
“嫂嫂,出事了!出大事了!”慕思雨見到龔青嵐,止住的淚珠兒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