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犯了錯,是要付出代價的

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知沈將軍斷髮明志,終生不娶。時隔十五年,皇后再次將沈將軍的婚事提上臺面,不怕沈將軍翻臉麼?

隨即,看到沈將軍空落的座位,心中瞭然:皇后這是趁沈將軍不在,將事情定下來。沈將軍知曉,聖旨一下,爲時已晚。

即墨擎天也覺得皇后選的駙馬合適,京都盛家、薄家、肖家、韓家爲大,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根基尚不穩固,並不能動任何一家,只得放任,讓他們互相牽制。

而鳳鳴則是他新栽培的親信,沈長宏亦是新崛起的勢力,手握重兵,足以與四大家任何一家抗衡。

只不過他處於中立,不會輕易的打破制衡。

倘若即墨畫下嫁給他,定然能攏絡沈長宏,爲他效命。

幕畫公主見即墨擎天沉吟,便知事情不妙,連忙磕頭道:“父皇,沈將軍足以做畫兒的父親,畫兒倘若下嫁與他,豈不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柄?”側頭看了眼她思慕的男子,眼底閃過堅毅:“父皇,兒臣這輩子非國師不嫁!懇請您成全兒臣!”

即墨擎天眸子閃過一道暗芒,隱有薄怒。

皇后恨鐵不成鋼,鳳鳴與沈長宏身份相當,一個深得皇上器重,一個是令皇上畏懼的人。

隨便一人,都事半功倍。偏生幕畫被鳳鳴的皮相迷了眼,壞了她的算盤!

“畫兒……”皇后話不曾說完,便被幕畫打斷:“國師智蓋九州,天文地理無所不通。他的夫人,定然也是滿腹才學。”幕畫公主起身,昂揚着下巴,倨傲的看着龔青嵐說道:“我要與你切磋,若你讓我輸得心服口服,我便下嫁沈將軍,此後再不糾纏鳳鳴。倘若你輸了,哪來,便哪兒去!”她雖然不是有才氣的女子,但是勝一個鄉野村姑,還是綽綽有餘。

龔青嵐憶起沈將軍的風姿,再瞧瞧幕畫退而求其次的委屈。不禁眼皮子顫了顫,不知沈將軍知曉,會有何想法。

看着衆人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鳳眸裡一片清澈,淺淺的一笑:“民女家中貧寒,食不飽腹。怎得有銀子請先生教學?大字都不識一個,如何與公主切磋?”

聞言,衆人眼底閃過驚詫。她不會還如此坦然?不該羞惱的無地自容麼?

幕畫只以爲龔青嵐在糊弄她,秀麗的面容,染了薄怒。

龔青嵐仿若未見,爲難的說道:“公主會的,民女不會。民女會的,公主不會。如此,便是難以分出勝負!”

衆人細細琢磨,若是切磋,斷然是要選二人各自擅長的一項比試。不管如何切磋,最後都是平局。

幕畫心有不甘,笑道:“那你會什麼?”

“民女會的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怕污了公主的眼。若公主一定要比試,民女……最拿手的便是數銀子。”龔青嵐眸子晶亮,純淨無害。

幕畫面紅耳赤,只覺得被龔青嵐羞辱。她若出生貧寒,又如何有銀子給她數着練手?而且,京中之人皆知她最是瞧不上商賈,滿身銅臭味,與他們在一起會失了身份。她如今卻是公然要求與自己比試數銀子,不是挑釁麼?

“市井小民!”幕畫冷嗤。

龔青嵐驚訝的說道:“那爲何公主與民女比試?”

衆人領悟到她話中的意思,既然瞧不上龔青嵐市井小民的身份,又爲何與她比試?豈不是自降身份,做着打臉的事兒?

幕畫一噎,怒極反笑道:“國師當年有言,非貴族仕女不娶。如今,這話可還作數?”

“夫妻無高低貴賤之分,青兒與我成婚,自是躍入名門。”鳳鳴眉微皺,淡淡的看着幕畫,眼底有着譏誚。她這富貴,不過是偷了別人的!

“她出身低賤,根本配不上你!”幕畫尖銳的說道,看着龔青嵐,眼底有着妒意。一無是處的賤人,爲何能得他百般維護?

鳳鳴臉色一變,不悅的說道:“恕微臣暫且告辭。”說罷,起身作勢離開。

“你站住!”幕畫臉色難看,陰鬱的瞪着龔青嵐。都是這個賤人,若不是她,鳳鳴不至於對她如此冷淡!如此不待見!

緊緊的攥緊拳頭,眼底滿是志在必得。鳳鳴只能是她的駙馬!

“微臣出身低賤,便不與公主同殿,免得玷污了你的高貴!”鳳鳴說走便走,絲毫沒有說笑。

龔青嵐心知肚明,鳳鳴不想虛與委蛇,便借勢離開。

“夠了!”即墨擎天冷厲的呵斥胡鬧的幕畫,轉而神色緩和的對鳳鳴說道:“國師想必是累了,一路長途跋涉,便帶着這位姑娘一同在偏殿休憩。”

“父皇,這是給國師的洗塵宴,哪有主角兒離開的道理?”睿王冷哼一聲,目光陰鷙的掃過鳳鳴。不知這男人哪裡好,既是讓幕畫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龔青嵐拉着鳳鳴的袖擺,對他使了眼色。

鳳鳴見此,無奈的坐下。

幕畫被鳳鳴的‘百依百順’刺痛了雙眼,咬牙道:“山野村婦,最是擅長民謠,本宮便與你切磋歌喉。”

龔青嵐眼底閃過冷芒,見她不依不饒,垂着眼角,並不理會。

氣氛一時僵滯。

這時,一直坐在吏部尚書身畔的水芊芊,掩嘴笑道:“這位姑娘莫不是不將三公主放進眼底?還是不夠資格與你切磋?三公主委身與你比試,便是天大的恩澤,你不跪地謝恩,反倒不冷不熱,藐視皇威!”

這一頂帽子扣下來,便是犯了大罪!

龔青嵐看向水芊芊,眉頭微蹙,不明白她爲何如此針對她?“民女方纔沉默不言,是在想兩全之策。民女雖然出身貧寒,卻也算不得鄉野村婦,並不會民謠。若是我一口回絕,怕是有敷衍之意,免得授人話柄,落得個欺君之罪。這才慎重以對!”

水芊芊臉色微變,使勁的撕扯手中的錦帕,笑道:“如今說來,倒是我誤會了。”話音一轉:“我若不曾看錯,你倒是與曾經京都第一美人有幾分相似,莫不是獻親王的外甥女?你與國師是表妹,據我所知,獻親王只有一個兄弟,獻親王妃的孃家,叛國問斬,並沒有表親。”

這話一出,如平地驚雷。

水芊芊話裡話外雖不曾直言鳳鳴是前朝皇帝的遺孤,卻是處處將人往此處牽引,偏生還揪不住她半點錯處。

即墨擎天目光冷厲如劍,寒氣凜然的看向鳳鳴,那雙與龔青嵐相似的眸子,讓他手指冰涼。就算他如今是九五之尊,可這天下,卻是強搶來的,坐得始終不踏實。

“國師,朕也極好奇。”即墨擎天隱去眼底寒芒,含笑問道。

“微臣生父是獻親王妃孃家的旁支,並沒有受到牽連,與青兒是遠房表兄妹。”鳳鳴不緩不慢的解釋,時隔多年,誰有能分得清,他們像的是誰?

“哦?”即墨擎天眼底有着質疑。

“皇上若信不過,便派人去嶺南江府查探。”鳳鳴面不改色,徑自端着酒水淺酌。

龔青嵐卻看着他握杯的手指骨泛白,青色筋脈暴起,儼然在極力的剋制着情緒。

即墨擎天沉吟,內侍附耳嘀咕了幾句,即墨擎天眉宇舒展,朗聲笑道:“國師多慮,朕有些好奇世間萬物的奇妙之處。你們有幾分相似,像足了同胞兄妹。”說到後面,有幾分意味深長。

鳳鳴心知即墨擎天疑心極重,不能輕易化解了他的猜忌。“微臣與青兒關係隔得遠了一層,體內卻是有相似的血脈,怎會不像?”

“若是細看,皇上與皇后娘娘也是有幾分相似呢。”龔青嵐適時的插嘴道:“民女聽過一個傳說,每個人都是一半,尋找着另外一半,成爲夫妻,兩相結合,纔是圓滿。”頓了頓,繼續說道:“這都是命中註定好的緣分,坊間將面容相似的夫妻,稱爲夫妻相。”

皇后笑道:“是個伶俐的姑娘。”

即墨擎天眸光微閃,目光環顧諸位大臣與其內眷,倒真有幾對如龔青嵐所說——夫妻相。

水芊芊見挑撥不成,心中怒火翻騰。看着面色陰沉的幕畫,笑道:“姑娘這是在說你與國師是上天註定好的緣分?如此的相像,怕無人能比得上。”

龔青嵐淡漠的掃她一眼,冷靜的說道:“這位小姐面泛紅光,印堂發亮,倒是大吉之兆。輪廓與皇上亦是有兩分相像,若全然按照方纔的‘傳說’,與皇家有不淺的緣分。”

水芊芊一噎,面色大變的看向皇后。龔青嵐這話說的極有技巧,先說她的運勢,爾後提點她與皇上有幾分像,最後卻是說與皇家不淺的緣分。這句話極爲的廣泛,不單指是皇上,也極有可能是王爺。輕而易舉的挑起宮妃對她的防備之心,又離間了她與那些個想要嫁給王爺的官宦千金的關係。

倘若她最後所嫁非皇室,她一句‘傳說’,便推脫的一乾二淨。

皇后細細的打量水芊芊,以前不覺得她與皇上像。但是經人一說,心裡埋下一顆種子,便會無限的在潛意識裡擴大,看人的目光不由得轉變,愈看愈像。

水芊芊心裡一驚,皇后眼底一閃而逝的陰霾,儼然是信了這賤人的話。

“芊兒福薄,無法享受皇家恩寵。”水芊芊惱恨她低估了龔青嵐,着了她的道!

“芊兒小姐莫要妄自菲薄,你臉盤圓潤,面相極好,旺家旺夫。有皇家恩澤庇佑,定是福祿長存,又豈會是福薄之人?”龔青嵐看着她千變萬化的臉色,眼底閃過寒芒,她就真的如粉面團兒一般好拿捏麼?否則,怎會每個人都揉捏她幾下?

衆人心神一動,吏部尚書是前朝官員,前朝覆滅後,便被流放。即墨擎天繼位,無人可用,便將他召回,起復重(chong)用他。那年,水芊芊方纔出生。隨即,吏部尚書十年間,從正七品翰林院編修官拜正二品,官祿亨通。

以往,都認爲他是能力所致,那些有能力,升官艱難的人,卻是十分相信龔青嵐的話。

在場之人,都是位極人臣,內眷對官場亦是耳濡目染。不止是要靠能力,重要的是時運機遇。看向水芊芊的神色,全都帶着防備與敵意。

即墨擎天眸光微閃,笑道:“水愛卿好福氣。”

皇后霎時變了臉色。

水芊芊臉色煞白,渾身冰涼的說道:“這位姑娘也會看相?”心中又驚又懼,她在府中受寵,也是因着她出生,父親一路官運亨達,將她當做了福星。今日被龔青嵐攤開說,她不覺得驕傲,反倒是後背竄起一股涼氣,直冷到骨子裡。

“略懂皮毛罷了。”龔青嵐來京時,便調查過五品以上官員的資料,對水芊芊的背景,大致記在心上。

幕畫公主見水芊芊爲她解圍,反受掣肘,又不與她有直接利益衝突,便解圍道:“芊芊確實是福祿雙全的女子,大皇兄有意向尚書大人提親。可想法趕不上變化,本宮可不願未來嫂嫂,被欺凌。”

蠢貨!

皇后牙都幾乎要咬斷,水芊芊在水府是福星,到睿王府可別成了個災星!

吏部尚書雖然是不錯的選擇,可她更中意齊淺裳。她是齊放的嫡孫女,齊放不日便要遷至禮部尚書。身份與吏部尚書相當,可他祖家卻是更勝吏部尚書。遠在燕北的齊家,可是富可敵國。

“畫兒,休得胡言,莫要壞了水小姐的清譽。”皇后平靜溫和的嗓音,透着一股子冰冷。

幕畫心底一顫,母后動怒了!

睿王雖然對水芊芊有些好感,卻是不足以他聘娶她爲王妃。聽到幕畫所言,眼底閃過慍怒。“畫兒,皇兄的婚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

水芊芊難以置信的看向睿王,她一直以爲他是屬意她。方纔幕畫替她解圍,心裡驚訝過後,卻是濃濃的喜悅。笑意不曾延伸到眼底,他兜頭潑她一身冷水。

“睿王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睿王堅定他的立場。

水峘臉色不虞,原本以爲睿王對水芊芊有意。方纔水芊芊出言刁難龔青嵐,適才沒有開口阻攔。不曾想,被人給利用。

陰鬱的掃了龔青嵐一眼,鬍子顫了顫,沒料到是個厲害的!出身貧寒?恐怕未必!

水芊芊六神無主的看向父親,他卻是警告的瞪她一眼。心中慌亂無措,難道爲了一個不願娶她的男人,與所有人爲敵了麼?

目光怔然的看向龔青嵐,觸及她佈滿寒霜的眸子,瞳孔一縮,急忙收回視線。

恍然發覺,她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皇上,畫兒的親事……如何?”皇后見着下面消停,便重提幕畫公主的婚事。

即墨擎天讓內侍擬旨,拿着玉璽蓋下去,便對衆人說:“朕今爲沈將軍與三公主賜婚,欽天監擇選良辰吉日,禮部着手準備婚事。”

龔青嵐一愣,皇帝聖旨未下,便着手準備婚事,不打算給沈將軍反悔部署的機會。

“放寬心,沈將軍若當真如此好對付,豈會如今纔給指婚?”鳳鳴寬慰道。

龔青嵐知曉沈將軍的實力,可心底隱隱不安,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散了宮宴,皇后便喚幕畫公主與睿王去了未央殿。

“跪下!”皇后揚手砸爛一隻茶杯,指着碎片,呵斥道!

幕畫跪在碎片上,錐心刺骨的痛,緊緊的咬着脣瓣,看着殷紅的鮮血,侵染了白色的瓦片。眼底閃過濃烈的憎恨,倘若不是那個賤人橫插一腳,她又豈會錯失所愛?又豈會不得母后歡心?

睿王心中疼惜幕畫,看着皇后冷冽如霜的臉,求情的話到了嘴邊,便吞嚥了下去。

“你如此不長腦子,嫁給鳳鳴,反倒是禍!”皇后厲聲道:“你可知錯在何處?”

“兒臣沒錯!”幕畫倔強的擡頭,直視着皇后。

“嬤嬤,給本宮打!打到她知錯爲止!”皇后氣得面色鐵青,攏在袖筒內的手,止不住的發抖。

嬤嬤拿出戒尺,扳直幕畫的掌心,一下重過一下的抽打。

幕畫痛得倒吸口冷氣,就是不肯認錯。“母后,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沒錯。爭取自己所愛的人,何錯之有?即使有錯,我便是錯在了輕敵。”

皇后揉着眉心,示意嬤嬤收手。目光冰冷的看着幕畫,沒有一絲溫度的說道:“你生在皇家,錯在認不清自己的使命!至於鳳鳴,你就斷了心思,好好待嫁!”

“母后,我不甘心,兒臣不甘。守了這麼多年,竟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若她處處比我強也罷,可卻是個鄉野村姑,叫我如何嚥下這口惡氣?”幕畫雙眼佈滿了濃烈的恨意,對鳳鳴,對龔青嵐!

“啪——”

皇后揚手一巴掌打在幕畫的臉上,尖利的指套,刮出一條長長的紅痕。

“蠢貨!如此沉不住氣,如何成事?”皇后胸口急促的起伏,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暫且妄動,本宮自是會替你出了這口惡氣!”說罷,別開頭,揮手示意她離開。

幕畫緊緊的捂着震得發麻,牙齒隱隱有着鬆動的左臉,眼底閃過毒辣,憤恨的離開。

“母后……”睿王看着幕畫高腫的臉頰,眼底有着不忍。

“你如今什麼都不要做,只管去齊府拜訪。”皇后說完,轉身進了內殿。

——

龔青嵐與鳳鳴回到鳳府,便一齊去了書房。

“今日之事,你太冒險了!”龔青嵐皺眉,不加掩飾的表示自己的不滿。

鳳鳴側躺在軟榻,因淺飲了幾杯酒,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如愧麗的寶石。一瞬不順的盯着龔青嵐,歪着頭,勾脣道:“你也會看面相。”

見他轉移了話題,便知他是不會回答。顧自斟杯茶道:“瞎扳誰不會?”

鳳鳴失望的闔眼,原來是亂蒙的。

“你不打算告訴我,來京都的目地麼?”龔青嵐隱約覺着皇上與皇后定然與她母親有過糾葛,到底是什麼糾葛,就得等回到燕北,詢問母親。

鳳鳴托腮,白玉般的面頰酡紅,一雙桃花眼,如一潭盪漾着漣漪的春水,就這樣看着你。似要將你吸納眼中,溺斃其中。

龔青嵐別開眼,鳳鳴不緊不慢的說道:“密詔,遺留在你外祖父手中的密詔。”

“我怎知曉?”龔青嵐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住,她還不曾出生,外祖父被殞了。她如何知曉密詔在何處?

“地圖在寄夏山莊的地契上!”鳳鳴淡淡的說道,眼底有着譴責:“你怎能將地契隨便給人?若是被有心人拿走,該如何是好?”

龔青嵐哪裡知曉地契上藏有密詔地圖啊?

“地契呢?”龔青嵐攤手。

“你給了燕王府,問我要地契,你確定?”鳳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底的那丁點怒火,看着她聳拉着眼皮,煙消雲散。

輕嘆了一聲:“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從燕王手中拿來,這是你犯得錯,我替你付出代價,便由你來補償我。”

龔青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鳳鳴卻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起身離開。

翌日

龔青嵐隻身去齊府拜訪,遞了拜帖。

不過片刻,便有管事親自領了進去,直接去了老太爺齊放的書房。

龔青嵐踏進書房,濃郁的書香氣息撲鼻。寬闊的書房裡,如藏書閣一般,擺放着數面牆高的書架,擺滿了書籍。

只有幾米寬的地兒,擺着書案與小几,其他幾乎挪不開腳步。

“坐!”老太爺見到龔青嵐有些訝異,昨日裡在宮宴見着,是以鳳鳴表妹、未婚妻的身份。今日裡乍然以孫媳婦的身份出現,難免有些意外。

龔青嵐看着眼前鬍鬚花白,精光矍鑠的老人,已過花甲。筆直的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典籍在翻閱。

龔青嵐歉意的笑了笑,在他對面坐下,道:“昨日裡剛進京,來不及事先拜訪您。”

“老夫不是迂腐之人,你與國師來的匆忙,想來是有要事。”老太爺眼不離書籍,邊查閱,邊漫不經心的與龔青嵐閒聊。

“罪詔。”龔青嵐輕輕嘆息,看着老太爺猛然放下典籍,擡眼望來,重複道:“爲了罪詔而來。”昨夜裡散宴,她便詢問了鳳鳴。

老太爺沉吟,半響才說道:“景楓知曉麼?”

龔青嵐緩緩的搖頭:“我也是剛剛纔知曉。您寄到燕北的信,孫媳婦已經過目。這是夫君爲您準備的,若是有需要,知會我一聲便是。”說罷,將藏在內袋的一個長木盒擺在桌上。

老太爺明白她的意思,頷首道:“祖宅可安好?”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爺莫要掛心。”龔青嵐溫婉的淺笑。

老太爺卻是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連嘆了幾聲:老了。

這時,有奴僕通傳,睿王來府中拜訪。龔青嵐眉頭微擰,怕是不安好心。

“景楓那個孩子有點冷情,許多事兒,你得多體諒、寬容。罷了!你見見老夫人,與她認個臉閒談幾句。”老太爺吩咐長隨,將龔青嵐送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裡。

老夫人的院子裡極爲熱鬧,坐着不少的人兒,大約是來請安,留下來話家常。

衆人看着來人,她穿着一襲白色長裙,裙襬散落着點點紅梅,隨着她的走動,仿似迎風綻放。烏黑的青絲簡單的綰着如意髮髻,只斜插了一支梅花白玉釵,素雅不失高貴。

一位身着大紅纏枝牡丹裙的婦人,一陣探究後,便是笑吟吟的說道:“好個標緻的媳婦兒,不知是哪家兒郎如此有福氣。”

“這是祖宅那邊,大房的長媳。”老夫人頭上裹着汗巾,帶着髮套,遮住了一頭華髮。穿着皁色繡壽字的褙子,暗灰色的長裙,倚在炕上,兒孫繞膝,好不歡樂。

都是些機靈的人,聽到長媳,便知是齊景楓的媳婦。比之前更熱絡了幾分,忙邀她入座。“一路上定然辛苦了,來京都也不去信通知一聲,我們也好遣人去迎接。”說話的人,是老夫人大兒子的媳婦胡氏。

龔青嵐坐在老夫人身邊,看着她眼底的慈愛祥和,嘴角漾着一抹柔柔的笑意:“我與表哥一同進京,來得匆忙,便來不及通知。昨日傍晚進城,不曾來拜訪,今日裡特地來請罪。”

“喲!這可又是個嘴兒抹蜜的小媳婦,瞧老夫人被哄的開心得兩眼只見縫兒。”說的是老夫人二兒子的媳婦張氏,說話透着一股子溜溜的酸味。

老夫人笑罵一聲,拉着龔青嵐的手說道:“楓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好些年不見,怪想念他。”

“老夫人,他有事脫不開身,待得閒了,便進京看望您。”龔青嵐感受到老夫人骨子裡散發出的善意,便也不拘謹。

老夫人連說了幾聲好,閒聊了一會子,龔青嵐便起身出來。二夫人領着女兒緊跟着出來,眼珠子盯着龔青嵐手腕上的血玉鐲直打轉兒。“侄媳婦兒,這次進京可打算常住?你們家大業大,京中有不少產業,該要考慮着置辦宅子。到時候可要來尋我,我手頭有不少好宅子。”說着,拉扯着身邊十五歲左右的女子,推到她的跟前,介紹道:“這是二嬸孃的嫡長女,名喚齊淺婉。淺婉,快叫嫂嫂。”前一句是對龔青嵐說,後面半句纔是對齊淺婉所說。

齊淺婉衝龔青嵐一笑,餘光掃過她身上的穿戴,歡脫的喊了聲:“嫂嫂。”

龔青嵐頷首,心中卻是不喜她方纔打量的勢力目光。

果然,二夫人張氏一走,齊淺婉熱絡的挽着龔青嵐的手,目光在龔青嵐脖子上掛着的紅瑪瑙雕海棠花的項鍊打轉。“嫂嫂第一次來京都,小妹帶你隨意走走。”說着,拉着龔青嵐的手朝外走。身子緊貼着龔青嵐的手臂,悄悄的摸了一把她手腕上溫潤細膩的玉鐲。

這一碰上,便是不忍撒手。

龔青嵐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手腕上的手鐲是安郡縣主給她的,斷然是不能給了別人去。

興許齊淺婉也瞧出來了,目光發亮的盯着她脖子上成色極好的海棠花,蹭過去說道:“嫂嫂,你這個在哪裡定製的?手工極爲細緻。”說着,伸手就摸了摸。

“這是我的陪嫁。”龔青嵐笑容裡有着淡淡的疏離。

“可以借給我戴戴麼?”齊淺婉話落,手朝龔青嵐的胸口摸去,抓着海棠鏈子要解開。

龔青嵐呆了,前世今生加起來兩輩子,也不曾見過這樣明目張膽帶搶的人,一時竟忘了如何應對。突然,一隻玉手啪的拍落齊淺婉的手,溫柔細語的說道:“你這是作甚?府中物件都是緊着你,不曾少過你,何時變得眼皮子淺薄的人了?”

龔青嵐看過去,並不認識。聽着她熟稔的語氣,想必與齊淺婉是相熟的。

“是你?”齊淺裳看到龔青嵐,眼底有着驚訝。目光看向齊淺婉,有着詢問。

龔青嵐見她認識自己,微微一笑。轉念明白,怕是昨夜在宮宴見過。

“要你管?這是嫂嫂給我的見面禮!”齊淺婉訕訕的揉着手背,殷切的目光看着龔青嵐。

龔青嵐解下墜子,不曾遞過去,手中一空,已經被齊淺婉搶了去。

齊淺婉放在脖子上比劃了幾下,目光落在龔青嵐耳垂上的同系耳環,笑着說道:“嫂嫂,你瞧這與耳環是一對,只戴墜子怕是單了些。”

齊淺裳聽到一聲嫂嫂,心中訝異,來不及尋思。見齊淺婉琢磨着又要搜刮龔青嵐,冷笑道:“快些還回來,你若再討要,我告訴祖母去。”

“你!”齊淺婉怒瞪着齊淺裳,冷哼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禮?”說完,揣進懷中,眼疾手快的拔走了龔青嵐頭上的兩隻海棠纓絡金釵,轉身走了。不屑的想道:齊府不是富可敵國麼?給她兩樣物件兒,都不捨得。

“你莫要見怪,婉兒她,她……”齊淺裳不知該如何替齊淺婉解釋,急的面色緋紅。

“都是一家人,不見外。”龔青嵐撫弄稍微散亂的發,心想這齊淺婉是個厲害的,不知二夫人是如何教養出來的。

“你,你不是,不是……怎得成嫂嫂了?”齊淺裳中間幾個字含糊不清,龔青嵐卻是明白她的話,笑道:“鳳鳴是我表哥,我夫君是你大堂哥。”

“景哥哥麼?”齊淺裳不知爲何,聽到她說是鳳鳴只是她的表哥,心裡有些難過。鳳鳴那樣喜愛她,她成了別人的妻子,怕是會傷心吧?

龔青嵐頷首,似乎瞧出了她的小心思,眸光一轉,道:“可要去鳳府一趟?”

“這……”齊淺裳眼底有着期盼,卻又有着顧忌。

“我獨自一人在京都,身邊也沒有伴兒,你恰好可以給我解解悶。”龔青嵐帶着齊淺裳一同上了馬車回鳳府。

到了府中,龔青嵐讓她坐在牡丹亭,尋了藉口回屋子裡。

“大少奶奶,爲何你請齊小姐進府,卻將人扔在亭子裡不管?”紅玉疑惑不解的問道。

龔青嵐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來了府中陪我說話,恐怕也沒有心思,我便成人之好。”

成不成,得看他們之間的緣份。

過了幾日,齊淺裳每日都來府中一趟。隨後,提着自己做好的糕點去牡丹亭。

宮裡也傳來消息,皇上有意無意傳水芊芊進宮,陪水貴妃解悶。皇上便藉着探望水貴妃腹中龍種爲由,一直坐到水芊芊離宮,適才回御書房。

龔青嵐嘴角上揚,恐怕皇上信了那日她所說的話。閒着無事,拿着針線活兒在做。卻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招她進宮。

龔青嵐心底有着不好的預感,皇后雖然表現的溫婉可親,可直覺她並不是好相與的人。這時候召她進宮,可有要緊事?

提筆寫下一封信,龔青嵐便隨着公公進宮。

並沒有發現那封信,被透過窗戶刮來的清風吹落在地,飄拂進桌腳。

入了宮門,直接暢通無阻的到了皇后的未央宮。

兩側數十名綵衣粉帶宮婢,雙手交疊放在腰側。龔青嵐從容不迫的自她們身前走過。輕盈的步上石階,走進大殿。

大殿內瀰漫着嫋嫋淡雅的清香,極好聞,且能平定人浮躁的心。站在大殿中央,俯身盈盈一拜,垂目道:“民女見過皇后娘娘金安。”

“賜座。”皇后溫柔慈善的嗓音響徹龔青嵐耳畔,雍容華貴的臉上,掛着一抹親和的笑。

龔青嵐擡起頭,皇后大約三十多歲,四十不到。皇后一襲鳳袍,端莊高貴的坐在鳳椅上,身材豐腴,眉宇間透着一股子嫵媚,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凜然之氣。

龔青嵐不過看了一眼,便垂目坐在椅子上。

皇后淺啜了一口茶水,自龔青嵐進來,便是一直細細的打量着。她的舉止大方得體,進殿時,目光平視前方,眼珠兒並沒有亂轉,可見是極有涵養的人。

鄉野村姑?

皇后心中泛着冷笑,名門仕女的涵養,也不過如此。

想到這,精心描繪過的柳眉微蹙,目光凝聚在龔青嵐的臉上,似乎在透過她看着他人。旋即,溫柔的笑道:“家母可安好?”

龔青嵐思忖,皇后邀她進宮,便是話家常麼?雖是這樣想,卻是鎮定的回答皇后的問題:“家母安好,只是勞累這麼些年,掏空了身子。”

掏空了身子?那便是沒有幾年活頭了。

皇后點了點頭,放下茶杯,又問了一些龔青嵐的年紀、姓名,父親是哪家大族。

龔青嵐一一回答,在事實上稍加串改。

“你母親把你教養的極好,那日在景陽殿,本宮就知你是個伶俐的姑娘。本宮曾經與你母親是閨中密友,如今想來,只得感嘆造化弄人。”皇后眼底有着慈悲,眉宇間隱有一抹傷懷,似乎在緬懷過往。

龔青嵐吃不準皇后此番話的用意,不敢大意,恭敬的說道:“皇后娘娘繆贊,民女愧不敢當。家母知您記掛,定然欣慰至極。”

皇后傷愁一笑,揮了揮手:“也罷,今日喚你來,不過是詢問姚兒姐姐的近況。既然無礙,本宮這心裡也好受一些。”說罷,便讓宮婢帶着龔青嵐在御花園轉一轉,留着用完膳再走。

龔青嵐婉拒,皇后卻說:“國師與皇上在御書房商談要事,你先多留一會,到時與他一同出宮。”

龔青嵐看着她不容拒絕的眼神,福身,退了下去。

宮婢領着龔青嵐穿過窄道、一道道亮麗的景緻,越走越荒蕪,心中一沉,道:“這不是去御花園的路,走錯了麼?”

宮婢悶頭前走:“龔小姐,這裡是近道,小半個功夫便到了。其他的道兒,要繞一個大圈子。”

龔青嵐心頭謹慎,她不曾來過皇宮,自是不知她的話是對是錯。拔下串在手腕的珍珠手鍊,扯斷了繩索。走四五步,便扔下一顆做記號。

忽而,宮婢停在一道月亮拱門,恭敬地說道:“龔小姐,花園到了。”說罷,宮婢便回去覆命。

龔青嵐擡眼,幾枝桃花樹枝探出高牆,結着一粒粒粉色的花蕾。心知這是四季花開不敗的桃花樹,不由得踏足走進園子,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粉色桃花,極爲賞心悅目。

“當真是人比花嬌嫩,不知吃起來,可比這桃樹結的果子那般鮮美多汁?”一道身着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的男子跳下牆頭,手中搖着一把羽扇,緩緩靠近龔青嵐。“嘖!這不是國師的小表妹麼?怎得一個人來桃園裡?莫不是私會情郎?”說罷,輕佻的用羽扇擡高龔青嵐的下巴。

龔青嵐快速的後退幾步,躲開他。

“宮中私會情郎,可是要處以宮刑。小王可要行行好,在侍衛尋來時,收你做妾?”四王爺生的脣紅齒白,一派風流,行事作風極不着調。

龔青嵐心中瞭然,這是成日裡夜宿花街柳巷的四小王爺。皇上最疼愛的兒子,有心立他爲太子。命他去江南賑災,卻是將災銀都用在建造紅樓楚館,博得一身罵名。諸位大臣死諫,適才打消了皇上立太子的心思。

只是,他爲何在此?

皇后布得局?有何用意?心裡漸漸的感到發慌,忽而,龔青嵐看到桃林中的一座亭臺上。兩名宮婢,扶住昏迷的水芊芊,站在二樓憑欄上。

心中驟然狂跳,睜大眼眸,看着一個宮婢將一個火紅墜子,形似海棠。放在水芊芊的手心,緊緊的握着。

伸手一推。

嘭——

水芊芊如破敗的布偶,面部朝下,直直的綴落。

“快走!”龔青嵐驚愕這狠毒的手段,拉着四王爺朝一邊走,卻是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暗一,快!抓住那兩個宮婢!”

兩個宮婢,卻是各執一支海棠纓絡金釵,刺向對方的胸口,在暗一趕到的瞬間,斃命!

龔青嵐瞬間明白了背後之人的用意,水芊芊深得皇上青睞,進宮便是遲早的事。宮中后妃,自是不會想讓水芊芊進宮分寵。而她在宮宴時與水芊芊不和睦,水芊芊處處爭對她,心中難免會記恨。如今,若是人贓俱獲,她斷然是難逃一死。

就算洗清了嫌疑,也會背上與四王爺私會的罪名。在宮中與男子私會,要處以宮刑,命怎麼着都要留在宮中。

鳳鳴若真如表面那般在意她,斷然會與四王爺結仇,暗中鬥個你死我活。即除掉了進宮分寵的女人,又少了個競爭力最大爭奪皇位的王爺,一箭雙鵰。

所有的證據與得利者都是皇后。

可,當真是皇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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