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如水。
龔青嵐單手撫上腹部,濃烈的喜色涌上心頭,這一刻,這是她期盼已久的孩子。他在腹中孕育兩月,她竟是粗心不知。
緊攥在手心的幸福,太過輕易而美好。整日整夜裡,患得患失,生怕是一個隨時會醒的虛幻夢境。每當身旁有人傳出喜事兒,便是要嘗受一番血肉剝離骨頭般的痛。他的存在,讓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鼻子酸澀,眼眶竟是有些溼。
龔青嵐擡眸看着長身玉立在牀邊的人,目光沉靜,無悲無喜。呆呆愣愣的看着他,滿腔的欣喜,緩緩的沉寂。
他不喜歡孩子麼?霎那間,龔青嵐想到那時候她想要個孩子,他拒絕了!
“你身子虛寒,沒有好好調養,便不易受孕。並且結鬱在心,思慮過重,極其耗損精氣。此次懷孕着實不易,胎象不穩,需要臥牀靜養。”納蘭卿眉頭打結,神色不大好。
龔青嵐眉宇間染上憂愁:“可能保住?”
“你近來身子調養的好,放寬心思,於你、於胎兒都好。”納蘭卿收回小枕,裝進藥箱,開了安胎的方子道:“暫且用着藥,過幾日,我再來切脈。”
齊景楓目光溫和寧靜,淡定的將納蘭卿送出去。隨後,轉身進來,手穿過龔青嵐的脖子,將她托起,放下靠着的軟枕,將她平躺在牀榻上,掖好被腳。淡淡的掃過屋子裡四處擺設,吩咐人將易碎有異味的物件兒拿走。
方如月被進進出出的人擠在角落裡,儼然是一個多餘的人,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屋子。
安置妥帖,齊景楓直挺挺的走出屋子,左拐去書房,‘嘭’的一聲,撞在前方的朱漆柱子上。
跟在身後的長順,眼皮子一跳,手捂着自個的額頭,聽着那聲兒就疼。
齊景楓不過一頓,腳步不亂,目不斜視的進了書房。搬出堆壓在箱底,蒙塵的一本厚厚的典籍,攤放在書案上。
伸出攏在袖中的手,修長如玉,指骨分明的手,竟是微微的發顫。
驚喜來的太大、太快、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以至於到如今都緩不過勁來。
而龔青嵐默默的看着齊景楓做完這一切,神色淡然的出去,門扉合上的那一瞬,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緊緊的咬着下脣,雙手交疊的放在小腹上。他是承載着她滿腔的期待而來,不知他的父親,是否當如是?
竹閣的人愈發的小心了,所有龔青嵐吃喝的東西,都要四五個丫鬟嘗試,纔敢給她喝。她的反應極其的激烈,放一吞嚥下去,肚裡便是一陣排山倒海。
有氣無力地躺在牀上,嗅着屋內的薰香味,腦袋暈暈沉沉,猛地起身,伏在牀邊嘔吐。
“世子妃……”紅玉滿臉的心疼,顧不得尊卑,坐在牀邊上,輕輕的拍着龔青嵐的後背順氣。
陸姍連忙倒杯溫水,遞給龔青嵐漱口。
龔青嵐沒有吃下什麼東西,肚裡吐得乾乾淨淨,最後都是酸水,難受的緊。孕期反應,來的突然,毫無警示。她小日子向來不準,尤其是取血之後。兩月不曾來,先前又有大夫說她極難受孕,便也沒有朝這方面想。
“世子爺呢?”手一下一下輕柔的撫摸着小腹,希望他莫要折騰她太厲害。算算時日,似乎前世也大抵是這會子有孕,會是那個無緣的孩子麼?
紅玉一怔,隨即捂着嘴吃吃的笑。
龔青嵐疑惑的看着紅玉,紅玉笑着道:“世子爺關在書房裡給小少爺取名字呢,聽人說,書房裡到處散亂着古籍,地上飄落的宣紙,喏,有外邊白雪那麼厚。”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兒,徑自樂開了。
龔青嵐順着紅玉的手指朝外望去,淺淡的金陽,照耀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閃耀着晶瑩璀璨的輝光。他也是喜愛孩子的?想到此,嘴角露出一抹暖心的淺笑。
“吱呀!”
門扉由外而內的推開,一抹月白錦袍晃了進來,隨即,清俊挺拔的身影走進屋子,掀簾到內室。目光漆黑如愧麗的寶石,流轉着輝芒。灼灼的凝視着牀上墨發披散,慵懶倦怠的人兒。視線落在她蒼白的臉頰,心裡的狂喜驟然轉化成自責、愧疚,那日裡他只以爲她是調養身子,豐腴了。也是粗心大意的不曾想,亦或是不敢想,她有了身子。
納蘭卿說她有孕的一瞬,那是他聽過最美妙的一句話。
自袖中掏出一疊抄錄厚厚的紙張,遞給一旁候着的紅玉:“這些時日,你們便參照上面來做。”
紅玉捧着一疊紙張,已經用繩索裝訂,不禁感嘆世子爺的心細,想得周全。
可,這厚度……怕是看了後頭,忘了前頭的。
齊景楓脫了鞋襪,側身躺在她的身側。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手緩慢的落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撫摸着,生怕重上一分,便是會弄壞了。
隔着裘衣,龔青嵐都感受到他手些微的顫抖,他手放上的一瞬,渾身都爲之緊繃。心下覺着好笑,擡眸看着薄脣抿成一條直線,下顎緊繃,面部肌肉冷硬的男人,戲謔道:“你這是如臨大敵了?”
齊景楓眸子微閃,嚴肅的看着龔青嵐說道:“我這是在教導他,莫要折騰你。不然,他出世我會苛待了他。”
扯——
龔青嵐掃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如今一塊肉都算不上,如何教導?
“真是個呆子。”龔青嵐豎着手指,點着他的胸膛。渾身綿軟的靠在他懷中,道:“那時,你便是捨不得的。”
“如你一般,我自是捨不得。”齊景楓目光溫柔的看着龔青嵐,那一笑間的風情,明豔而嫵媚。親暱的湊頭摩挲着她的鬢角,心憐的親吻了幾下。
“聽說,孕婦脾性不好,易怒。你千萬莫要惹我不快,亦不許有何隱瞞。”龔青嵐目不轉睛的盯着齊景楓,眼底有着前所未有的認真:“我胎象不穩,怕是不能伺候你。倘若你中意方纔那個姑娘,便與我說,我自是會同意讓她進門伺候你。”頓了頓,加重了幾分語氣:“斷然不許瞞我。”
齊景楓臉色愈來愈陰沉,冰冷的看着她道:“在你眼中,我便是沒有擔當,只顧自己私慾之人?”
龔青嵐也來氣了,你自個將人領進府,還不許人說?她都不曾生氣,他反倒是生着氣來!
“若沒有你的准許,她怎得叫我姐姐?”龔青嵐又惱又氣,紅着眼瞪着齊景楓。喚姐姐便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親姊妹,亦或是私下交好。另一種,則是夫君的妾侍。
她與那女子素未蒙面,見着齊景楓的目光癡癡戀戀,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後則。
“人家上趕着要嫁你,你豈會不知她的心思?”話一出口,龔青嵐便後悔了。有孕的人,開口說話,都是不忌口,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幸而屋裡頭都是自己人,倘若傳了出去,她豈不是善妒?
齊景楓直直的看着她,吻着她的脣角,緊緊的擁着她,低低的笑出聲來:“當真是脾性不好。”
龔青嵐斜眼睨他:“你嫌棄了?”
“豈敢?”齊景楓抱着嬌妻,只覺的這一生圓滿。她就是他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將他的世界照亮。讓他知道幸福,是什麼樣的滋味。
——
燕王府一日內,傳出兩個消息。一個是魏太妃殞,一個是世子妃有孕。
魏太妃安插在軍營中的眼線,被燕王爺揪了出來,如實招供,燕王震怒,徹查魏太妃,將她這十多年來做的事情一一查出。不過一口薄棺,低調簡單的將人葬了。
龔青嵐有孕在身,便沒有出席葬禮。
整個竹閣的人,都很高興。結了仇的惡人,全都沒有了,便也沒有了鬧心的事兒。
今日裡的天氣格外的好,積雪消融,暖暖的陽光,曬得人混混欲睡。紅玉招呼人,將箱籠裡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再曬一遍,去去陰溼黴味,免得會傷着龔青嵐肚子裡的孩子。
龔青嵐有氣無力的躺在貴妃榻上,暖意涌向全身,舒服的喟嘆,冬日裡這樣的日頭可少見。心情一好,似乎孕吐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紅玉,將屋子裡的窗子都打開,去去薰香味兒。”龔青嵐身子舒展,看着陸姍手中拿着一顆珠子,遞給龔青嵐說道:“世子妃,這珠子好怪異,它竟是散發着紅光。”
龔青嵐拿着珠子,笑道:“這是我在溫泉池底撿到的,當初覺着好看,便留了下來。”
陸姍仔細的看了一眼珍珠,表面包裹着一層冰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中間有一粒豆子大的紅心,在黑暗中,便散發出紅光,如夜明珠一般。
“倒真是個稀罕的物件。”陸姍淡淡的說了一聲,繼續收拾箱籠,全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兒。
龔青嵐隨手一扔,拋擲到箱籠中,打着呵欠,隨手摸着一顆葡萄塞進嘴裡。這是儲存在地窖裡的葡萄,口感絲毫未變。
吞嚥下去,便是反應極快的趴伏在榻邊,就着邊上的盂盆嘔吐。
“姐姐,您反應很大,試試這個酸棗糕。我嫂嫂極喜愛吃,也是如您一般,吐得厲害,每日吃上一兩塊,便開了味兒。”方如月笑着走來,接過身後丫鬟的食盒,將裡面的酸棗糕端了出來。
龔青嵐聞着這酸甜的味兒,嘴裡便泛着清水,捻着一小塊放進嘴裡。軟而不膩,酸甜可口,不知不覺,吃下了一整塊。
方如月見龔青嵐吃了她做的東西,臉上的笑容更深。消除了幾日前留下的疙瘩,原來不是不喜歡她做的湯,適才故意的吐,落她的臉面。
“姐姐倘若喜歡,妹妹便每日裡給姐姐送來。”說着,目光四轉,並沒有看到日思夜想的那抹身影。眼底不禁有些微的失望,她自那日早晨,便再也沒有見到他。
“方小姐是王府的貴客,這些下人做的事,怎能勞煩你。”龔青嵐喝着茶水,不溫不火的說道。
方如月面色赤紅,委屈的說道:“如兒只是想替世子哥哥分憂。”
龔青嵐怒極反笑,分憂?倒是她不領情了!
“方小姐,令尊沒有教你爲客之道?”龔青嵐撂下茶杯,‘哐啷’一聲清脆的響聲。四周霎時鴉雀無聲,方如月臉色通紅的捏着手中的錦帕。
龔青嵐見她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冷聲一笑,反客爲主,爲齊景楓分憂,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妻子,倒是個累贅!麻煩!
“姐姐,如兒不是這個意思。如兒瞧着世子哥哥在外忙碌,回府見您難受,衣不解帶的伺候您,短短几日,竟是清減了不少。如兒借居在府中,能出一份力,便是替世子哥哥照顧好您。”方如月見龔青嵐表情莫測,委屈的說道:“世子哥哥被奸人陷害,尋求我父親相助,勸舅舅莫要追究這件事兒。舅舅雖然敬重我父親,可事關重大,鬧得軍營許多人皆知,這段時日,在想辦法鎮壓。每日裡忙碌很晚,如兒想,若是照顧好了姐姐,世子哥哥就不用每日裡來回奔波。”
這話越說越像是在譴責龔青嵐。
龔青嵐眉心微動,他那日在酒樓,是尋求方如月父親的幫助?這樣一想,對方如月住進王府的事兒,便也有些釋懷。
見龔青嵐沒有說話,方如月從丫鬟手中拿過針線簍子,坐在一旁,拿着針在頭上捋了捋,便繡了起來。
龔青嵐見她手中拿着一塊鮮紅色的小布,上面依舊繡了一半,仔細辨認,是個福字。
臉一沉,這布的大小,繡圖,儼然是給小孩做肚兜。
“你這是繡什麼?”龔青嵐淡淡的開口,視線落在她手中的肚兜,針腳細密,繡工不錯。
方如月側頭,露出一抹動人的淺笑:“姐姐,我這是給你的小孩做小衣。您現在反應極大,斷然是沒有時間做。妹妹手拙,姐姐到時可別嫌棄。”說着,有些侷促的捏拿着紅布。
龔青嵐啼笑皆非,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急,一個外人,倒是如此的熱衷。還是一臉天真無辜,究竟是她的心計太深沉,還是當真如此無知?
目光探究的看着方如月,嬌嬌柔柔,嫺靜優雅,清澈靈動的眸子,一瞧便是機靈聰慧的女子。
嘴角微微上揚,她倒要瞧瞧方如月想要作甚。再裝,時日久了,狐狸尾巴終究會露出來。
“世子妃,寶兒來了。”這時,紅玉附耳說道。
“請她進來。”龔青嵐皺眉,魏紹勤的病,如今還沒有穩定下來,聽說前兩日又復發了。宮陌鑰直接在腹中住下,與死神在搶人,這個當口,寶兒該是寸步不離,怎得來尋她了?
聽着有客到訪,方如月倒是知情識趣的避嫌,起身告辭。
呂寶兒被紅玉領着進來,見到紅玉滿臉的喜色,扯着嘴角問道:“府中有好事麼?”
“世子妃有了身孕。”紅玉極喜歡寶兒,見寶兒對龔青嵐忠心,便也沒有隱瞞。
寶兒眼底閃過驚喜的亮光,隨即,星星點點的湮滅。世子妃有了身孕……面色有些發怔。
似乎察覺到寶兒的異色,紅玉拉着寶兒的衣袖道:“你怎麼了?世子妃有孕,你不開心?”
“開心!”寶兒利落的回答,她是真的開心。可一想到魏紹勤,滿嘴的苦澀。她聽到有人說,世子妃的血,可以解毒。原想着討要一點,可是世子妃懷有身孕,斷然是不可能了。難免又有些失落!
“寶兒給世子妃請安。”寶兒福身,坐在龔青嵐身旁的繡墩上。目光落在她腹部上,裡面就孕育着一條小生命麼?“寶寶幾個月了?”
“兩個多月。”龔青嵐眉目溫柔似水,化去了往昔的冷清,更顯親和。
寶兒問了幾句,紅着眼睛看着龔青嵐說道:“世子妃,除了母親,你是第一個對寶兒好的人。寶兒在心中將您當成了親人!我想嫁給魏紹勤,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近日來,更是請魏夫人撥人來伺候,不許我進門。我幾日沒有見到他了,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的病,我心裡很慌,很害怕。哥哥也告訴我,若他的病情穩定不了,便沒有救治的必要。”
哥哥?
龔青嵐捕捉到了敏感詞,尋思着問道:“你有哥哥?”
呂寶兒一愣,適才想到宮陌鑰找她相認的事兒沒有告訴龔青嵐,便點頭道:“就是宮陌鑰。”
龔青嵐眼底有着驚詫,沒料到寶兒是西域公主。“你如今來尋我,怕是爲了這件事兒?”
呂寶兒頷首,大大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憔悴不已:“哥哥要帶我回西域,倘若我不願意回去,他就不給魏紹勤治病了。我……我不想走,世子妃,你幫幫我……”
龔青嵐苦笑,宮陌鑰都要毀了燕北王府,又怎會聽她的話?
“寶兒,我無能爲力。”龔青嵐看着眼前這個開朗的孩子,被感情折磨的,臉上再也沒有燦爛感染人的笑容。那雙單純清澈的眸子裡,沾染了幾許哀傷。
呂寶兒唯一堅持的信念轟塌,悟面哭泣:“世子妃,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她唯一能幫助的人,都沒有辦法,難道她真的改變不了麼?
寶兒渾渾噩噩的從燕王府離開,龔青嵐心情也受到了極大的印象。看着他們收拾箱籠,目光落在盒子裡的一顆珠子。電光火石間,霎時想起,這就是宮陌鑰說的救治魏紹勤的藥引?
命人去追上寶兒,可轉眼間,便是沒有找到寶兒。
龔青嵐看着這顆珠子,微微嘆息:“罷了,明日再送去。”紅玉應聲,將珠子收了起來。
——
寶兒蹲在湖邊,洗了把臉,看着紅腫的眼睛,從懷裡掏出藥膏。塗抹在眼瞼,絲絲涼意蔓延,厚重的眼皮子,清爽了不少。
偷偷摸摸的從側門進去,便聽到幾個丫鬟婆子在閒聊。
“三少爺怕是熬不過了今年冬了,魏夫人哭昏了好機會。二少爺剛剛沒了,三少爺這又是……唉!”看守門房的婆子,一臉的憐憫。
“可不是?陳府的大夫人也來看過一回,建議魏夫人給三少爺娶妻沖喜,熬過今年冬再想辦法。”另外一個在魏夫人外院當值的翠兒,挑眉說道:“只是可憐了那個呂寶兒,全副心思撲在三少爺身上,如今,倒是成全了旁人。”
“要怪就怪身份低下了,生的是個奴才命。聽說這回人都選好了,就是陳夫人那旁支的一個庶妹。雖然是庶出,可長得標緻,父親又是個長官司副長官,算不錯的了。”徐婆子磕着瓜子兒,神神秘秘的說道:“你說這呂寶兒是燕王世子妃身旁出來的人,且是最信得過的心腹,而那陳夫人與燕王世子妃交好。要引薦,也該是呂寶兒。怎得就在族親選了?”
“已經找好人了?什麼時候辦喜事?三少爺可同意?”翠兒一驚一乍,她沒有聽到消息呢。尋思着回答道:“大約是個利字。”
呂寶兒後面的話已經聽不清楚了,聽到徐婆子說三少爺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心碎裂成片,鋒利的菱角,將她割得鮮血淋漓。痛得幾乎要窒息!
渾身彷彿浸泡在冰水裡,怎麼悟都悟不熱。撒腿朝魏紹勤的院子裡跑去,這次,屋子外邊,只守着小一一個人,可掛着的白綾摘掉,換上了紅綢。
那滿院子喜慶的紅,灼燒了她的眼。乾乾澀澀,落不下淚水。
推開門進去,魏紹勤的氣色,忽而好了許多。靠着引枕,坐在牀榻上,看着書卷。聽到腳步聲,魏紹勤擡眸,看着滿身狼狽的寶兒,目光一緊,隨意移開,重新專注的看書。
寶兒捏緊了雙拳,看着他面頰削瘦,顴骨微凸。那原本微微歪斜的嘴角,大約得到宮陌鑰的治療,已經恢復如常。
“你……”呂寶兒艱澀的開口,適才發現,竟是這樣的艱難。深深的吸一口氣,啞聲問道:“你要成親了?”
魏紹勤翻書的手一頓,良久,點了點頭。
寶兒覺得心口彷彿被人被猛然攥住,渾身痛得痙攣,險些站不穩。踉蹌的後退幾步,背抵在了柱子上,堪堪穩住身形。
“爲什麼?爲什麼不是……我?”寶兒滿目哀傷,面色異常的慘白,一瞬不順的盯着魏紹勤,哽咽的說道:“你也是嫌棄我的身份低賤麼?要是我……要是我有個好出生,你是不是就會娶我?”
魏紹勤手指緊緊的收攏,指尖嵌進掌心,劃破皮膚,掐進血肉,依舊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你說話呀。”呂寶兒緩緩的挪步到他的身前,顫抖的說道:“你不要娶別人好不好,我出生不低的,可以配得上你。你不要娶別人……好不好。”濃烈悲傷的語氣裡,帶着卑微的哀求。
她將她的驕傲,狠狠的撕下來,踩在了腳下。
“我今夜成婚。”似乎過去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魏紹勤極緩極慢的說出這幾個字。
呂寶兒彷彿心口被插上一把利刃,銳痛難忍。後退了幾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出了屋子,呂寶兒看着明亮的天空,心頭卻是蒙上了霧靄。捂着陣陣絞痛的心口,蹲在地上,咬着手指,嗚咽哭泣。
她這麼喜歡他,他對她也並非無意,爲何是娶了旁人?
想到婆子的那番話,又想到在燕王府聽到的話,聯想到世子妃聽到她說宮陌鑰是她哥哥時,微變的臉色,痛苦難當。
爲何,她的哥哥,竟是也插上了一手?
陳夫人與世子妃是摯交,怕是也知曉了這件事兒,纔會從她下手,爲世子妃出氣吧?
她怎麼能怨呢?比起她哥哥做的事,陳夫人的出手,算得了什麼?
聽着耳畔的腳步聲,呂寶兒擡起頭來,看着幾步之遙,天地灰白間,那一抹如松柏蒼翠的挺拔身影,心中百味雜陳。
“哥哥,爲什麼?”呂寶兒嗓音沙啞,似乎有東西,卡在了喉間。
宮陌鑰看着呂寶兒面色慘白,雙眼紅腫,頭髮散亂,心裡泛着憐惜之意:“寶兒,哥哥這麼做,自是有這樣做的理由。你如今還小,回了西域,便是能放下這段感情。”
聽到放棄二字,寶兒便覺得如錐刺心,苦澀的笑了幾聲:“我也希望我還小。”那樣隨着時光消磨,是不是就不會如現在這般,愛得這樣的深刻?
宮陌鑰水藍色的眸子裡,神色複雜。伸手拭掉呂寶兒眼角的淚水,溫柔的說道:“寶兒,這只是你人生的一個歷程。如今痛了,往後便不會再如此痛苦。哥哥,現在帶你離開。”留下來,看着心愛的人成婚,固然能斷了念頭。可那隻不過是在傷痕累累的心口,再添一抹傷痕罷了。
呂寶兒緩緩的搖了搖頭,她不走!
宮陌鑰無奈,便由着她,若一意孤行帶她走,怕是不會死心。
到了晚間,魏府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魏紹勤成過一回親,這次便也沒有鋪張,又因時間短促,只請了兩家至親的人,簡單的辦一場。
史今芸看着強笑着在人羣中穿梭忙碌的寶兒,輕輕嘆了口氣。這件事是她做錯了,明兒還是將人送回去,好生給嵐兒賠罪纔是。
想到此,走到寶兒的身畔,拉住寶兒道:“你不用忙,這裡的人手夠了。”
呂寶兒笑了笑:“世子妃,寶兒是侯府的丫頭,拿着這裡一天的工錢,就要做好本份的事。你放心,我不會讓三少爺和三……三少夫人難爲。”
史今芸輕輕嘆息,拍了拍寶兒的手,怕是此刻心痛的滴血吧。
“我明日便將你送回燕王府,這回是我多事了。”史今芸心中到底是歉疚的,若她沒有提議,也不會讓寶兒趟這趟渾水。
“世子妃無須自責,寶兒要感謝您,三少爺對寶兒有救命之恩,權當……是償還了恩情。”寶兒說完,便聽到外邊喚新娘子到了。臉上的血色褪盡,低垂着頭,隨着人流,離開了喜堂。
寶兒拖着疲憊的身心,來到了三房院子外,裡面點着一對龍鳳火燭,她刻在心上的那個人,就在裡頭。嘴角微微上揚,就算成親又如何,那人並不是他親自娶進府。
屋子裡的人似乎感應到什麼,魏紹勤穿着白色的裘衣,坐在牀榻上。忽而,擡頭看向窗戶,入目的是一片漆黑。“有人?”詢問着一旁的小一。
小一湊近窗子,看着呆愣的站在院門口的呂寶兒,垂着眼角,搖頭道:“沒有。”
魏紹勤手指按着隱隱作痛的雙腿,眸子微暗,沒有再開口說話。忽而,想到了什麼,將一個錦囊遞給小一:“給她。”
小一拿着錦囊,嘟囔的說道:“少爺,您竟然不娶她,就要徹底的斷了她的念頭。”小一心中也難受,三少爺大約是喜歡呂寶兒的了,只是怕他活不長久,便要徹底的斷了她的心思。
魏紹勤背脊一僵,清清冷冷的說道:“扔了吧。”小一也不再言語,守在魏紹勤的身邊。
屋外,呂寶兒不知看了多久,渾身都要凍成了冰凌。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起鬨聲,寶兒閃身藏進了繁枝葉茂的樹後。看着衆人擁簇着新娘,走進新房。
等到衆人散去,寶兒坐在地上,渾身捲曲成一團,下巴抵在膝蓋上。睜圓裡空洞的大眼,看着裡面的火燭熄滅,傳來的聲音,只覺得魔音貫耳,四肢冰寒得似乎掉進了冰窟。
宮陌鑰找到呂寶兒的時候,神志已經迷糊,滿臉的淚痕。輕嘆道:“傻丫頭。”彎腰將她抱起,吩咐着身邊的暗影:“準備回國。”
宮陌鑰抱着寶兒上了馬車,與紅玉乘着的馬車擦肩而過,穩穩當當的停在侯府。紅玉緊緊的攥着珠子,與門房說了幾句,門房不敢耽擱,立即領着紅玉去了魏夫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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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走,明天煙兒早上九點更新,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