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容去找臨秋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怎麼好看,任是怎麼心機深沉不動聲色的男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能夠笑面迎人。
“公子,王爺過來了,您快起身去迎接吧……”
“不過,王爺面色好像有些不好……”
有機靈的,已經先行過來稟報,被吵嚷聲驚醒,臨秋庭睜開眼睛,眼中沒有一絲朦朧的睡意,應該說是,他自從來到這座宅子開始,便沒有一次真正地進入過深度睡眠。
他對着銅鏡中的人笑了笑,又摸了摸那淡紫色的香囊,心頭的那一縷驚慌,被強自壓了下去。
今夜有場硬仗要打,他不可以害怕,他若是退縮了,比自己還需要被人保護的妹妹,該怎麼辦。
纖纖的十指,緊緊地一攥香囊,馥郁幽雅的香氣嫋嫋蔓延,臨秋庭深吸了一口氣,勾脣淺笑,掩去眼中乍現的利芒。
段錦容的面色果然像是下人稟報過的一樣,有些不好看,大半夜裡便過來了,應該是那藥效發揮效用了吧,畢竟,這個男人上了他的牀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總不可能真的什麼問題都沒有。
臨秋庭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他從一開始便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說以前那個給他下藥的人遮遮掩掩,詭譎陰險的話,柳墨言也算的上是光明正大的小人了,交易而矣,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相互之間你情我願,誰也沒有對不起誰。
他應該慶幸,自己還有些值得被人利用的地方,不怕被人利用,最怕一無所有,連讓人想要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都下去!”
段錦容的手輕輕向後一揮,圍着他殷勤伺候的衆多僕從,潮水般退下。
看到這幾日一直伺候奉承自己的奴僕侍婢們在段錦容的一聲出去時,連猶豫一下都不曾便走的乾乾淨淨,他心底越發悲涼。
他現在的身份,說好聽了被人叫一聲公子,說難聽點兒,還是別人掌中的玩|物,籠中的金絲雀,現在只希望,等到事情成了之後,真如同那個人所說的,會給他自由,和自己的妹妹從此以後,有一個好一些的未來。
轉頭,笑的嫵媚而又溫柔,迎上了段錦容,擡手便要幫着對方除去身上的披風,段錦容也沒有拒絕,他現在正在觀察面前的這個少年,是否是在演戲。
“王爺怎麼這麼晚來了這裡?更深露重的,萬一傷寒了可怎麼辦?”
屋子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段錦容想要馬上逼問這件事情是否真的與臨秋庭有關,只是,一向喜歡攻心爲上的男人,還是習慣性的彎了彎脣角:“秋庭,本王這些日子對你如何?”
“王爺待秋庭極厚,恩同再造!”
臨秋庭低頭,心底冷笑,也只是各取所需,段錦容要了他的身子,他也是心甘情願的,利用自己的美色,暗算男人,說到底,還是一場赤|裸裸的交易而矣,只是這一次,另一方一開始毫不知情。
“秋庭,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你若是怨我,我絕對不會強留於你……”
段錦容面上現出哀愁,那蕭蕭瑟瑟的身影,但凡是稍微對他有些情意的,都會心軟。
“王爺何出此言,秋庭幸得王爺救出泥沼,今生都不會怨恨王爺您的!”
臨秋庭擡起頭,詫異之極:“可是秋庭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
“不,你做的很好,只是……”
段錦容的掌心攥了攥,扯了扯麪頰上的肌肉,笑的有些不自然:“若不是怨恨於本王,你何至於給本王下毒……”
“什麼下毒,王爺的意思,小人不懂……”
臨秋庭因爲段錦容突然的話語而不知所措,眼中滿是茫然無辜,連着段錦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想錯了,只是,他既然認定了臨秋庭的嫌疑最大,那麼,任是對方表現的多麼無辜荏弱,也不至於讓他放下戒心。
“本王對你是真心的,奈何,你卻辜負了本王的信任……”
段錦容揹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擡起,骨節凸出,軟的不行,那麼便只有來硬的了。
男人眼中的光芒陰森詭譎,只是目光偶然間一個對視,便讓人忍不住心底瑟瑟。
“王爺看來是認定了秋庭心懷不軌……”
乍然明瞭般笑出了聲:“王爺難道不知道,我臨家的人,從來做不到恩將仇報!”
可惜,你不是我的恩人,誰都不是我的恩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付出得到的。
“罷了,秋庭現在只是一個出賣身體的小人,在您心裡,哪裡還能夠再自稱是臨家後人……”
喃喃着,少年臉上的神色堅決而又痛苦,看着段錦容那猶豫不信的樣子,:“秋庭這便將真心證明給王爺!”
牙關一咬,向着旁邊堅硬的黃花梨桌案的棱角處撞去,決絕而又毫不留一絲餘地,段錦容離着他有超過五步遠,根本來不及相救,那寬廣而平滑的額頭已經觸到了冰涼的尖角,一絲鮮血已經淌出,而臨秋庭的動作卻是停也不停。
“容甲!”
段錦容一聲呼喚,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單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任憑臨秋庭使得那麼大的衝力,也是穩如磐石。
臨秋庭額頭上的血珠浸潤了左邊的眼睛,黑黝黝的眸子映着晶亮的紅意,不甘地瞪了瞪,眼皮一番,暈了過去。
“難道真的不知情?”
看着容甲對着自己點頭,段錦容面上惑然,他慢慢地踱步到無力躺倒在地板上的少年身邊,蹲下身子,手指在那鮮豔的血色中蘸了蘸,還帶着溫熱,烏黑的髮絲鋪展在雪白的地板上,一縷縷血色的花兒,順着少年的額頭慢慢流淌而下,暈染出一片悽豔的美麗。
鼻間忽然聞到一縷幽幽的香氣,與血液相合,方纔還不怎麼容易覺察的淡香,變得馥郁濃郁。
段錦容順着味道看去,一抹淡紫壓在少年的腰側。
淡紫色的錦緞扎着一條藍色的緞帶,料子很是貴重,最精美的,卻是上面的刺繡,荷影淡淡,在絲線勾勒的葉片間若隱若現,帶着種朦朧的美麗,這樣的刺繡,精緻好看,會的人不多不少,精通的人卻是少,而段錦容,恰恰好認識一個人,便很是精通這種刺繡。
而且更加巧合的是,那個人手中掌握着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藥物,很是讓他忌憚。
——
臨秋庭的左側額頭痛的厲害,彷彿是針扎一般,一抽一抽的,那種痛快要穿透皮膚,額頭上汗珠合着血珠滾落,啪嗒一聲,睫毛顫動,緊閉的眸子,微微瀉出了點點的光,朦朧中窗口處淡淡的青影映入瞳孔,脣動了動,喉嚨中溢出一聲乾澀沙啞的哼聲。
站在窗前揹負着雙手的男人在聽到他出聲的一瞬間,快步走到榻前,坐到牀側:“秋庭,你終於醒了……”
那種喜極的表情,讓那張溫雅淡然的容顏,都跟着多了許多更加絢麗的色彩。
“王……王爺……”
臨秋庭悄悄地鬆了一口氣,面上卻是茫然,低聲地不敢置信地喚着,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想要讓一個人相信一件事情,重要的不是謊言說的有多麼的流利,也不是佈置的有多麼的天衣無縫,而是九分真一分假,而是讓那個人,自己將曾經的線索一點點找出來,以他爲引子,段錦容應該已經找到了讓他深信不疑的真相了吧。
當他看到段錦容手邊放着的那個香囊的時候,當他聽到段錦容直言不諱地詢問香囊的來處時,臨秋庭脣邊的笑,差點滿溢而出,披散的發將真實的表情掩蓋,他告訴了亟需要知道某些事情的男人一個故事,他真實經歷的故事。
曾經有個神秘人將他從教坊中贖出,還有他的妹妹也被救了出來,那個人訓練他,教給他一些手段,而且還經常讓他浸泡藥浴,然後,讓他男扮女裝去接近太子,而那個香囊,便是那個人交給他的一樣能夠吸引男人的東西。
惴惴不安的樣子,說到這裡的時候,臨秋庭很是無措地撇了段錦容一眼:“王爺,
“然後呢?”
段錦容問道。
臨秋庭注意到段錦容的眼中,與淡然平靜面色不同的波濤洶涌,裡面滿是猜疑,對他的,對那個所謂神秘人的,還有對段錦睿的。
然後?然後是他已經成功接近了太子殿下,只是,在他快要成功的時候,有人將他擄走了。
臨秋庭說的都是實話,包括段錦容沒有查出來的東西,他只是在後面添加了一點小小的東西,比如說,擄走他的人是那個派他去勾引段錦睿的人,比如說,那個人不知道爲什麼改變了主意,而且極其恨他,將他賣入了攬月閣,連已經找到的妹妹,都不知所蹤。
“王爺,秋庭死不足惜,求您救救小人的妹妹吧!”
臨秋庭跪倒在牀榻上,段錦容拉住了他:“你放心,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不會容得外人欺負!”
說到外人的時候,咬牙切齒。
段錦容不止不笨,而且聰明絕頂,他在大事上也許缺乏決斷之力,但是,於各種小事之上,卻是洞察力十足,且手段不俗。
臨秋庭的話模模糊糊,普通人根本便被繞暈了,段錦容卻是迅速拼湊出了一個最可能的真相。
一個柳墨言,精心爲他準備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