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政府爲了避免泰銖再受衝擊,鎖死外資直接撤出的渠道,長青集團這時候想從泰國直接撤出巨量投資,已經是不可能。
不過,倘若能拿到新浦鋼廠的鐵礦石訂單,就可以拿其在泰國的酒店及房地產公司的資產或股權,跟泰國的礦企進行置換,以達到風險分散跟對衝的目的。
沈淮沒有說話,孫亞琳在旁邊嗤笑,說道:“你們還真是會打算盤。在巴黎一個勁地哄着騙着,要我把衆信持有的新浦鋼廠的股權轉給長青接手,瞞着不說一句實話。這會兒是不是見兜不住了,才把尾巴搖起來啊。”
孫亞琳發動羣諷技能,連她老子都不放過。
宋鴻軍一笑;沈淮則低頭看着手裡燃着的煙。
現在能肯定,長青集團作價兩億美元,想一攬子收購衆信手裡所持有的上市公司及新浦鋼廠的股權,除了這本身是一樁穩健的產業投資外,還有就是想利用新浦鋼廠的礦石訂單,對衝其在泰國的投資風險。
他們有這層意圖,卻刻意隱瞞,甚至連孫亞琳他爸都不跟這邊吐露內情,說到底還是怕他這邊抱着幸災樂禍地心思,坐看長青集團在東南亞的投資折戟吧?
現在危機越發急迫,見拖不過去了,纔不得不主動將底牌揭開來。
“沈淮,你怎麼說?”孫啓善知道他女兒是什麼脾氣,直接問沈淮的意見。
沈淮彈落菸灰,笑着說道:“長青集團要是之前的出價能多個三五千萬美元,我們說不定就咬鉤了。”
孫啓善尷尬的一笑,說道:“這個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
沈淮倒是能理解孫啓善的複雜處境,他個人在衆信產業股權投資基金裡,佔有極大的份額,股權交易盈利越大,他個人所能得到的分紅也將越多——不過在整件事情上,他又不得不屈從於長青集團董事會的整體意志。
孫啓善的個人資產要超過上億美元,但憑着這些個人資產,在西歐社會,頂天算是一個富家翁;孫啓善真正在華人資本圈內的地位,還是跟孫家、跟他在長青集團的執行董事職務,直接搭鉤。
當然,孫啓善即使是代表長青集團而來,沈淮暫時也就把之前的交情壓下不提,笑着說道:“泰國的經濟危機,真要像表舅你們所說得那麼嚴重,梅鋼這邊也完全可以等泰國全面爆發經濟危機之後,拿訂單直接去找泰國的礦企交易。”
“好了,好了,你們跟啓義之間,之前是有些不愉快,但揪住不放、鬥氣,也沒有什麼益處。”孫啓善倒是不惱,當和事佬的笑着說道,“梅鋼是有些優勢,但缺乏把優勢轉爲實利的手段跟資本,所以大家還是坐下來談最好。”
沈淮看了孫啓義一眼,說道:“大表舅的話,我怎麼會不聽。再說,新浦這邊也遇到一些財務上的壓力,大表舅不明說,也是照顧我們小輩的顏面。”
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要是幸災樂禍地坐看孫啓義倒黴,對梅鋼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看着杜建走進來,沈淮問道:“晚宴準備好了?”
杜建點點頭,沈淮又說道:“你給周總、褚總、朱總,還是熊市長、陳兵書記他們打個電話,問他們有沒有空過來一起吃個晚飯?”
之前沒有考慮要談這麼複雜的事情,所以晚宴的接待,沈淮也沒有安排更多的人蔘與。
雖然這次對長青集團來說,只是調整在東南亞十億、八億美元的投資,但梅鋼系整體還很弱小,參與長青集團的這些投資調整,對梅鋼的影響就會非常的深遠。
而且泰國的經濟形勢很危急,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給大家坐下來從容不迫的交換意見,沈淮也就想把熊文斌、陳兵、褚宜良、朱立、周知白直接喊過來,參與接下來的交談,不去無謂的浪費時間。
孫啓善也哈哈一笑,說道:“長青集團在亞太這邊,還是由啓義負責,我過來就是當個和事佬,所以接下來具體還是你們坐下來談。不過,我也要提一事,集團那邊主要還是希望亞太業務目前能適當收縮一下,現階段對新浦這邊大規模的注資,是不大可能了。”
長青集團在東南亞的投資當前面臨較大的危機,再讓長青集團直接投資在他們看來風險度極高的新浦煉化項目,不現實。孫啓善是不希望他們把這個當條件提出來,沈淮點點頭,表示理解。
孫啓善在個人投資還是頗有進取精神,但整個長青集團的投資取向,不是他個人所能改變。
晚宴後的交流,持續到凌晨一點鐘才暫停。
送熊、褚等人離開後,沈淮與孫亞琳再回到孫啓善的房間,笑着說道:“表舅要是早把東南亞的情況告訴我們,也不至於這麼被動啊。鐵礦石訂單,相當部分已經給西尤明斯走長期協議了,能剩下的份額已經不多。”
孫啓善輕嘆一口氣,說道:“在我到香港之前,啓義並沒有完全跟總部吐露實情,還是在月初泰銖受到對衝基金的直接衝擊之後,他見兜不住了,才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唉,不管怎麼樣,屁股還是要先擦啊。你這邊到底能拿出多大的訂單,你跟我交個底。”
經濟危機之前,泥沙俱下,泰國的礦企也難自保——長青集團在新浦鋼廠拿到的訂單越大,跟泰國礦業的談判主動權越高。
沈淮嘬着嘴,說道:“新浦鋼廠兩座高爐,照三百五十萬噸鍊鐵產能設計,但只要國內市場許可,高爐實際投產,可能再壓一百萬噸上去。不過這個底,我就是連西尤明斯、飛旗實業,都不交啊。”
“有這麼大的餘量?”孫啓善頗爲驚訝地問道。
“這個不奇怪,梅鋼二廠照六十萬噸設計,去年就跑了八十萬噸,整個生產線都還相當穩定。”沈淮笑着說道,“歐美的產業標準,跟國內的生產實際,存在很大的落差,這個基本已經是公開的事實了。”
整個九十年代中前期,中國經濟雖然持續高增長,但還不能影響到世界經濟格局——這個關係也同樣折射到中國鋼鐵產業領域。
雖然中國的鋼鐵產量持續高增長,但主要依賴國內的低品位鐵礦石,海外鐵礦石的交易市場還主要集中在歐美、日韓等地區。
受歐美實體經濟長期不振的影響,海外鐵礦石市場從九四年開始,就處於負增長期——作爲亞洲不多的鐵礦石出國口之一,泰國的鐵礦企業在經濟危機之前的日子就已經相當不好過。
之前梅鋼跟西尤明斯,跟飛旗集團合資建新浦鋼廠,是綁定鐵礦石供貨協議的。西尤明斯、飛旗實業參與這邊的合資,除了看好中國的經濟發展跟新興市場,同時也是爲了提振旗下的鐵礦及航運業務。
當然,沈淮也不會同意由西尤明斯跟飛旗實業全權負責新浦鋼廠的鐵礦石供給,梅鋼作爲新浦鋼廠的控股股東,不可能全部放棄鐵礦貿易上的全部利益,所以最初跟西尤明斯及飛旗簽署的鐵礦石長期供貨協議,只約定每年三百萬噸的量。
新浦鋼廠設計產能是三百五十萬鐵、三百萬噸粗鋼,實際投產,鍊鐵能衝到四百五十萬噸。這也就是說,這邊實際的鐵礦石需求量,最高能衝到七八百萬噸的樣子。
扣除跟西尤明斯、飛旗實業的長期供貨協議,沈淮還能額外決定四五百萬噸的鐵礦訂單交給誰家手裡——這就是籌碼。
這個量當真是叫孫啓善相當意外,他過來之前,以爲能從新浦鋼廠扣出一百萬噸的鐵礦訂單就算是不錯的成績,沒有潛力要遠比他想象的巨大。
長青集團如果能掌握新浦鋼鐵的鐵礦石需求,不僅能拿來跟泰國的礦業進行交易,還能拿來跟海運企業進行交易——受海外鐵礦石交易的持續不振,東南亞地區相對應的海運企業,也處於煎熬之中。
“好吧,你提條件吧。”孫啓善說道。
“表舅,你是新浦鋼廠的主要投資人,我怎麼敢跟你提條件?”沈淮笑着說道。
“你少跟我打馬虎眼,我看你,都是差點笑出聲來了。”孫啓善笑道。
“表舅,你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沈淮說道,“梅鋼現在還很弱小,即使短時間內會有一些優勢,但缺乏將優勢轉化爲實利的有效手段跟資本。梅鋼未來的目標是要進入海外鐵礦石市場,但目前沒有這個能力,不過海運這塊,我們已經在做了。”
“你說。”孫啓善說道。
“如果長青集團能將在泰國的酒店、房地產資產,置換一兩條鐵礦船,能不能置入新浦航運集團?雙方可以算合資,這個也能進一步平衡長青集團在亞太的投資風險——當然了,要是長青集團置換的鐵礦船太多、噸位太高,我們這邊也沒有辦法消化。”
新浦航運集團剛剛啓動,在合併幾家航運業務之後,總資產才一億美元多點。就算當前國際二手鐵礦船的價格下降得很厲害,也不是新浦航運集團現在有能力去收購的。
如果長青集團在進行泰國的投資風險對衝時,能夠以酒店、房地產資產置換一兩條二手鐵礦船,再以合資的方式,注入新浦航運集團,就能有效擴大新浦航運集團的資產跟業務規模。
當然了,沈淮並不希望在這個過程當中,失去對新浦航運集團的控制權,所以照當前大型二手鐵礦船的價格,這邊頂多也只能接受兩艘三五萬噸的鐵礦舊船。
“這確實對平衡長青集團在東南亞的投資風險有很大幫助,而長青集團眼下主要也是平衡風險,不會有爭奪控制權的心思,你這點放心。”孫啓善點點頭,說道,“不過你的條件,不可能這麼低吧?”
“趁火打劫,並不是好的習慣。”
沈淮說道,“把錢撈盡的同時,也意味着把市場往死裡做。我跟二表舅,之前是有私人上的不愉快,但不意味着長青集團在亞太投資有可能遭遇重大損失,我有能力幫一把手會選擇幸災樂禍地旁觀。要說有其他條件,我也希望儘可能地符合雙方的利益。”
孫啓善點點頭,說道,“你能這麼想,那再好不過,也能打消其他人的一些疑慮,省得我夾在當中難做人。”
“表舅你也說了,長青集團近期內不可能擴大在亞太的投資規模,不過,我想,要是長青集團轉移產能呢?把在東南亞的產能,轉移出來,轉移到新浦來,這個方式可不可行?經濟賬,我也算好了,泰國的人均勞動力成本,是新浦當前的四倍,馬來西亞的勞動力成本更高。也就是這個原因,這也是泰國、馬來近年來電子產品及服裝出口量下降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還不清楚,泰國的經濟危機會有多嚴重,但就從這一點來說,長青集團現在就轉移產能,也是理智的選擇。長青集團在泰國、在馬來的電子廠投資很大,眼前出售土地及廠房資產,收購設備資產,再以二手設備出口的方式,轉移到新浦建新廠,也應該能進一步的對衝在泰國的投資風險。”
“嗬。”孫啓善笑着說道,“你小子這是逼着我提前退休啊!”
“我也只能在新浦這一小塊地裡折騰些浪花,大的方向還需要表舅你來把握。”沈淮笑着說道,“新浦這邊還是需要有大的直接外匯投資來提振士氣,不然在財務方面的壓力確實會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