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整個宋系都擺明隔岸觀火的看戲姿態,別人想對梅鋼下手自然就不會有太多的顧忌,就不會心慈手軟。
即使田家庚有心想護住梅鋼,但他也有他的派系立場要維持,壓力大到一定的程度,他很可能會選擇放棄,任別人來敲打梅鋼。
梅鋼這次從安田銀行貸到四億多美金,也只能在省裡多爭得一些籌碼,但想要藉此抵抗住直接從中央部委施加而來的壓力,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需要在政治層面得到更多、更明確的支持才成。
在這時候,他跟成怡的關係倘若能明確下來,意義是有些不同。
除了成怡她爸成文光本身作爲中央候補委員的影響力跟權勢外,他與成怡關係的明確,也將模糊掉外界對宋系內部勢態的判斷。
陳寶齊、虞成震這次暗中支持徐福林、秦丙奎勾連孫興同跳票,鬧出選舉事故來,說到底還是徐城煉油事件之後,他們看到宋系內部矛盾公開化,看到二伯宋喬生以及戴、賀等人對梅鋼開始採取的壓制勢態,看到梅鋼在發展壯大過程中,暫時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選舉事件好不容易折騰過去,想着陳寶齊、虞成震他們會安生一陣子,卻沒有料得到徵地舉報又紛至沓來,叫想緩一口氣都不成。
沈淮能理解小姑迫切希望他能跟成怡明確關係的願望,不然也不會親自下廚,堅持讓他帶成怡過來吃飯了,這擺明想做他們的工作嘛——而他騎自行車載着成怡過來,宋鴻奇、謝芷眼裡的複雜神色,也能清晰的表明,他與成怡之間能不能成事,都將極大的影響形勢的發展。
想到這裡,沈淮也禁不住輕輕地一嘆,咧着嘴跟小姑笑道:“小姑,你大概也不會指望我這麼沒出息吧?再說了,成怡他爸也不是那種能給別人牽着鼻子走的人。”
“成文光確實不是那種會給別人牽着鼻子走的人,但你想知道他對你跟成怡到底是什麼態度,躲在旁邊靠猜總是不行的。”宋文慧說道,“不管能不能成,你總要主動去爭取吧。”
“得,得,我過兩天去燕京就努力爭取。”沈淮在這事上說不過小姑,舉械投降,反正他要回燕京跑一趟,心想着見過成文光死了這條心也好,看着餐桌上飯菜都擺得差不多,問道,“這邊還要我幫忙不?”
“不了,你們去聊天吧,這邊馬上就能開飯,你問你小姑父,中午你們要喝什麼酒。”這邊有保姆幫忙,不需要沈淮亂插什麼手,宋文慧揮手讓他去客廳。
大家都坐在客廳裡聊天,宋彤跟成怡擠在側邊的寬沙發上。
看到沈淮進來,宋彤站起來說道:“你看我很知趣吧;來,讓你坐成怡身邊,省得你嘴上不說,肚子裡罵我。”
客廳這邊這組沙發,除了靠牆的三人位長沙發外,還有兩張單人位的寬沙發。寬沙發兩人擠一擠也能坐,但多少顯得親密。
宋鴻奇跟謝芷手握手,兩個人親密的擠一張寬邊沙發裡;周知白跟小姑夫唐建民坐在長沙發上聊天,本來空着一截來,叫宋彤搶着坐了過去,指着讓沈淮跟成怡擠到一起去。
沈淮沒理會宋彤,想要去拉把椅子坐過來;成怡沒有看沈淮,身子倒是往邊上挪了挪。
成怡的小動作叫謝芷看在眼底,她是滿心的疑惑跟不解,同時感受到鴻奇抓她的手略緊了一些,也知道鴻奇心裡同樣的困惑:小姑宋文慧搓和沈淮跟成怡交往時,沈淮在東華還沒有發跡,僅僅窩在梅溪幹出了些小成績。當時因爲鴻奇他爸跟田家庚競奪淮海省委書記職務失利,宋系內部人心不穩,需要一些措施鞏固內部的聯繫。
沈淮與成怡的交往就是建設在這個基礎之上,也僅此而此。
之後成怡繼續留在國外讀書,沈淮留在東華髮展,但照謝芷所瞭解,成怡對沈淮素無好感,而且數年來兩人的交集又實在有限得很。
甚至成怡都親眼看到陳丹的存在,而當時成怡沒有發作,沒有選擇跟沈淮“分手”,謝芷相信她無非也是屈從於宋系的“大局”。
沈淮在宋系內部都衆叛親離了,成怡自然無需屈從大局,完全可以平靜的跟沈淮“分手”,但今天他們這樣子,哪裡有半點要分手的樣子?
謝芷不明白成怡此時還有什麼必要跟沈淮再“交往”下去,難道是成文光的意志在背後作祟?
但是想到這裡,謝芷則更想不明白了。
從當初促成沈淮跟成怡交往這事來看,成文光是極現實的一個人,他這時候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支持成怡跟沈淮“交往”下去?
成怡身子往邊上挪了挪,讓出空位示意他捱過去坐下,沈淮都有些意外,但看到謝芷不自覺的鼓起腮幫子,眼睛既驚且疑,沈淮又覺得好笑,便挨着成怡坐下來,問道:“對了,你們在聊什麼呢?”
“鴻奇哥說省委派巡視組都到霞浦檢查工作都好幾天了,奇怪你怎麼還這麼悠閒地到處晃盪?”成怡說道。
“省委巡視組到霞浦主要是檢查黨政一把手的工作盡不盡職。”沈淮咧着嘴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在霞浦又沒幹欺男霸女的事情,有什麼好留在縣跟巡視組乾耗的?”
謝芷瞥了沈淮一眼,心想這混球倒有臉這麼說,他在東華欺男霸女的事情倒是少做了?
見沈淮將話說得混賬,宋鴻奇也不方便繼續往省委巡視組這個話題上扯,只是笑道:“只要不欺男霸女,就能應付省委巡視組的檢查,倒也輕鬆得很;說得我都想到地方上來工作了。”
沈淮心裡想,你有能耐倒是到地方來顯擺啊?
心裡想歸這麼想,沈淮卻沒有挑釁的說出來。
他即使知道宋鴻奇與謝芷過來是要看他好戲,但此時也無意去繼續激化宋系內部的矛盾,更無意再將宋系內部醜陋的傷疤攤開來給外人看。
這麼做的話,也只能叫胡林及陳寶齊等人對梅鋼下手更無顧忌。
看着沈淮撇過臉去,沒有接宋鴻奇的話頭,成怡側轉頭來,湊嘴到沈淮的耳邊,輕聲問道:“小姑喊你說什麼話去的?”
“說悄悄話啊。”沈淮悄聲道,小姑在他跟成怡的關係上有着功利的心態,他能理解,但要是照實說給成怡聽,成怡就未必會對小姑有好感了,他也只能糊弄過去。
“不願說拉倒,我還不愛聽呢。”成怡嬌嗔道。
因爲成怡坐得稍靠前一些,要側轉過頭來跟沈淮說悄悄話,半個身子就像依偎在沈淮的懷裡,手也不自覺的就撐在沈淮的膝蓋上,儼然就是親密戀人在交談。
宋彤跟受了刺激似的站起來叫道:“受不了你們倆這股子親密勁了。”又衝着餐廳裡喊她媽,“中飯準備好沒有,再沒飯吃,我們就都快要給沈淮跟成怡酸死了。”
“好了,好了,你們可以上桌了。”宋文慧從餐廳裡走過來,招呼大家過去,問沈淮,“你今天下午還有什麼安排沒有?”
“有一陣子沒去見崔老爺子了,這次讓人準備了兩罐好茶葉,下午我去幹休所看他老人家去。”沈淮說道。
崔向東跟宋家關係交惡,就交惡在他爸宋喬生當年在淮海艦隊艦船事故調查中整崔向東這件事上,宋鴻奇自然不方便跟着沈淮去拜訪崔向東,也只能當沒有聽見他說這句話。
宋文慧問成怡:“你陪沈淮過去?”
“成怡下午還要去省人行。”沈淮怕小姑粘乎勁上來,叫成怡下不了臺,便替成怡回答小姑的問題。
“也可以打電話到單位請假的。”成怡低聲說了一句,好像抱怨沈淮下午不主動邀她過去似的。
成怡這話一說,宋文慧當真是眉開眼笑,也不說沈淮約成怡沒誠意,只是拉着成怡到餐廳去,當真是比對女兒宋彤都要親;而宋鴻奇跟謝芷則是面面相覷,當真是不理解沈淮跟成怡的關係怎麼密切到這種地步,難道他們都已經同居了不成?
宋鴻奇、謝芷想過來看好戲,卻叫成怡跟沈淮的“關係”搞得心裡慌慌,吃過飯就告辭離開。
停在省人行大樓前的老夏利,自有廖德志派人去處理;下午時間也寬裕,沈淮就與成怡坐徐城新開通的旅遊巴士,提着兩罐茶葉跟其他一些禮物,到海軍幹休所所在的棲山風景區,拜訪崔向東老爺子。
旅遊巴士只通到半山腰,沈淮與成怡沿着樹蔭往山上走。
山上林深葉茂,風吹清涼,雖然不是週末,但山道有不少遊人過來避暑——才六月中旬,淮海已經進入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唯有山中清涼。
雖然在小姑家成怡表現乖巧,但出來後就多少有些沉默,走在山間道上,沈淮問道:“怎麼這時候不說話了?”
“梅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成怡問道。
“爲什麼這麼問?”沈淮問道。
“省委巡視組到霞浦檢查工作的事情,其實我稍早些就知道了。”成怡說道。
“哦。”沈淮倒有些疑惑不解,問道,“你爸告訴你的?”
“不是。”成怡搖了搖頭,說道,“譚晶晶比我晚兩個月進省人行,一直都在風紀分部工作,而我在國際法務部,要不是她主動來找我,在同一棟大樓都不怎麼有機會碰上。她前些天遇到我,省委巡視組到霞浦檢查工作的事情,就是她告訴我的,好像就是專程跟我說這件事似的——你也覺得奇怪吧?”
沈淮忍不住輕吐一口氣,攤攤手,表示對此無話可說,譚啓平、蘇愷聞在背後不甘寂寞,無非想通過譚晶晶從成怡那裡試探出點什麼;成怡則是早就猜到譚晶晶的動機未必單純,纔沒有跟他說譚晶晶也在人行工作的事情。
“剛纔在小姑家,宋鴻軍跟謝芷,又迫不及待地說起這事。”成怡繼續說道,“我這樣子看着也不是特別蠢吧,就想着你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叫他們一個個都跑過來看你的好戲?”
“你不是問小姑在廚房裡跟我說了什麼悄悄話嗎?”沈淮抿了抿嘴,說道,“這次是有人跑到農業部舉報霞浦違規徵地,而宋家其他人以及賀、戴都選擇看戲——小姑也是有些焦急,就想我把你先騙到手再說。”
“那你怎麼就沒騙呢?”成怡抿着嘴問道,“說不定我就會上當受騙呢。”
沈淮聽着成怡這麼說,禁不住也有些心動,轉過身來,看着成怡漂亮的大眼睛有那麼兩三秒,一本正經地問道,“其實你是急公好義、看不慣他們欺負我,對不對?”
成怡撲哧笑出聲來,問道:“不然你以爲呢?”
“我差點以爲是你喜歡上我了呢。”沈淮拍着額頭,說道,“真相真是血淋淋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