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呼嘯,李谷披了大衣下樓,出樓道叫冷風吹了直縮脖子,但也一眼看到路燈柱下的徐嫺。李谷看眼前這個漂亮女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名字來,見左右也沒有其他人在,手裹住大衣,走過去問道:“剛纔是你打我電話說有重要情況要反應?”
徐嫺自然認得眼前這人是省屬國企工委書記李谷,知道他同時又兼任省金融辦主任、國投集團總經理等職,負責省政府聯絡金融、證券機構的工作,也曾多次到東江證券調研考察,她曾見過。
東江證券雖然在淮海省權力金字塔內,地位算不是多高,但也是屬於省長趙秋華一系。即使在改制過程,在徐沛的強力干涉之下,浦成電器等企業注資成爲東江證券新的股東,依舊很難直接干涉東江證券的運營。
李谷曾作爲秘書隨前省委書記到淮海省來,身上打着計經系的鮮明烙印,身兼金融辦主任之後,到東江證券的幾次調研考察都是淺嘗輒止,與東江證券的高層都沒有什麼接觸,對作爲中層的徐嫺自然就談不上有什麼熟悉。
而東江證券的管理層,如韋應成等人,跟田家庚、徐沛一系的官員也是刻意的保持距離。
徐嫺侷限於身份,雖然對更高層的內幕不甚了了,但這些脈絡跟東江證券直接相關,她還是能理得清楚的。
當然,徐嫺此時心情也是忐忑。
自從知道沈淮作爲霞浦縣委副書記、縣長的真實身份之後,徐嫺也是盡一切可能的去挖掘背後的故事。
即使不通過周辰西,徐嫺作爲東江證券客戶部門主管,只要有心,還是能從一些牛逼閃閃的客戶那裡,瞭解到省內的一些政治秘聞。
不管從哪方面的傳聞來判斷,梅鋼系的掌門人沈淮跟前省委書記的前秘書李谷都不應該是一路人,沈淮偏偏要她一個人直接拿着材料過來找李谷,她心裡既感到無比的困惑,同時也有極大的不安。
只是徐嫺沒有其他選擇。
“是我給李主任您打的電話。”
徐嫺這時候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沈淮如果真的要犧牲她,剛纔周辰西過去找她的時候,就不會緊隨其後跟過來,她定下心思理了理思路,說道,“我是東江證券的大客戶部經理徐嫺,找李主任您,是想跟李主任您反應我們公司有高管挪用公款進行內幕交易、又擔心罪行敗露、企圖捲款外逃的問題。”
“你是東江證券的?”李谷立時警惕地盯住徐嫺的臉打量,也確定剛纔乍見的熟悉感來自哪裡,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又問道,“這麼重要的問題,你爲什麼不跟公司高層彙報,是誰讓你直接到我這裡來反映情況的?”
“沒有誰。”徐嫺對李谷不熟悉,就照着沈淮事前教好的說辭回覆道,“因爲該高管挪用公款一事,又涉及到東江證券在某上市公司增發方案出臺前參與操控股價的內幕交易——這時候我也不知道該信任誰,只是聽說李主任您剛正不阿,所以。”
“好了,你不要多說了。”李谷打斷徐嫺的話,他又不傻,眼前這女人都把話說到這程度了,他還能猜不到是沈淮躲在背後搗鬼?
李谷走到一邊,拿出手機來,拔沈淮的電話。
見李谷一副已經猜到是誰在背後搗鬼的樣子,徐嫺反而就安下心來,心想沈淮果然不是隨隨便便的將她踢到李谷面前來反映問題的。
徐嫺稍稍站遠一些,以示避嫌,也看着李谷站在路燈下跟沈淮打電話交涉的臉,希望能從中捕捉到更多叫她心思篤實的細節。
“東江證券的事情,是你把人踢到我這邊來的?”李谷猜到是沈淮在背後搗鬼,不過撥通電話第一句話,還是客氣地問一聲。
“啊。”沈淮在電話那頭故作糊塗,說道,“李主任啊,你一定要說我知道這事,我也不否認,但是我確實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啊。東江證券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想捋起袖手看好戲,我也沒有必要趟這渾水。”
李谷聽着沈淮的語氣,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不然上回在省人行的食堂遇到,沈淮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將東江證券涉嫌參與操縱資華實業股價的事情,提前透露給他知道。
不過沈淮無賴的態度,也叫他苦笑,他也不願就這樣給沈淮牽着鼻子走,見徐嫺站在遠處還不忘打量這邊,跟電話那頭的沈淮說道,“無論東江證券高管捲款外逃,抑或涉及操作資華實業股價的內幕交易,可以向警方報案,也可以向省證監局舉報;一定要我這邊要受理,我最後也是轉給徐城警方跟省證監局調查。”
“你就不替徐書記分憂了啊?”沈淮在電話那頭笑道。
“東江證券投資部總計持有資華實業約4%的股票,賬面資產高達兩個億,一定揭開這層底蓋,賬面資產起碼要損失掉一億,東江證券背後的股東,即使知道有內幕,也未必會想揭開這個蓋子。”李谷說道。
徐沛此時選擇不動,有更多的考慮,錢反而最不重要的,但李谷沒有必要跟沈淮說透,彼此都心知肚明。
“徐書記那邊會怎麼想,就不是我能妄加猜測的,我只相信李主任您剛正不阿,有一腔跟惡勢力鬥爭到底的熱血心腸。”沈淮笑道,“要是李主任您袖手旁觀,那我就更只能袖手旁觀了,畢竟就算我有心想做好事,匡扶社會正義,也會給別人看成別有居心。所以說,我是更沒有必要去趟這渾水。李主任您,你要是覺得爲難,我們就都裝不知道好了,反正這次給捲走一兩千萬,也不是從你跟我的口袋裡掏。”
“我的消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不靈通。”李谷說道,“資華實業這次增發融資,其中一部分會用於與省鋼合作的新津鋼鐵項目,而且你今天在東華市委常委會議上,也明確表態反對,你就真不想做點什麼?”
“資華實業增發不成,天益集團或金石融信,依舊會從融信銀行獲得足夠的產業貸款支撐這個項目。”沈淮說道。
“天益集團作爲港資私營企業,除非投入自有資金,不然在國內當前的金融形勢之下,沒有可能從國內銀行獲得那麼多的產業貸款參與項目。”李谷這時候也摸到沈淮的底線在那裡,說道,“與省鋼合資的新津鋼鐵項目,是放在上市公司資華實業的名下,還是放下央企金石融信名下,你可不要跟我說,這裡面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是有區別啊。”沈淮說道,“但這對資華實業背後的人、對省裡都有區別,但對我有什麼區別?我幹嘛費那老鼻子勁,就是純粹爲了跟一些人慪氣?我以前是不夠成熟,動不動就跟人鬥氣,不過我現在已經在努力的克服這個問題了。”
想到胡林隱藏在背後的野心跟貪婪,想到沈淮的狡猾,李谷也禁不住頭痛的手託額頭:資華實業向金石融信搞定向增發融資,金石融信只是名義上成爲資華實業的最大股東,資華實業也是表面上轉爲國資控股的上市公司,但實際的控制權還在胡林這些人手裡。
這其中最大的改變,不過是胡林他們將更方便的利用上市公司“國資控股”的身份,將更多的、更優質的資源、資產攬到上市公司名下;將來在某個時機,金石融信從上市公司退出,資華實業又將順理成章的完成“從公變私”的過程,一切都還是合法的。
隱藏於資華實業增發融資方案背後是金石融信的大舉北進——沈淮的意思很明確,即使搞得資華實業增發方案流產,也不能改變金石融信北進的事實,梅鋼所承受的壓力都不會降低,但對他及徐沛來說,意義則不同。
新省委書記鍾立岷是平衡派,他們此時跟趙秋華正鬥得旗鼓相當,趙秋華那邊哪怕是一次極微小的失誤,要能叫他們抓住機會,都擴大成絕對的優勢,又何況是這麼大的把柄?
李谷知道沈淮不露面有他的考慮——沈淮要參與這件事,多半會引起徐沛不必要的猜疑,到時候徐沛要是再想搞平衡的話,整件事就變成一團亂麻,反而不可能乾脆利落的得到解決。
不過,李谷也有擔憂,看了遠處站在路燈下的徐嫺一眼,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嘴嚴不嚴實:要是此時引起徐沛對他的猜疑,對他個人則是十分不利的。
“這個女人可不可靠啊?”李谷問道。
“可不可靠,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比看上去的,要不簡單得多。”沈淮說道。
“這件事,我介入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不過這個條件我現在不提。”李谷說道。
“李主任一定要提條件,我想不認也沒有辦法。”沈淮笑着說道,“除了違法亂紀之外,以後提什麼條件都好商量。”
李谷合上手機,招手讓徐嫺走過去,說道:“你有什麼材料,現在可以拿給我看。”
徐嫺並不清楚李谷跟沈淮這麼久談了什麼,但既然李谷提出要看她手裡的材料,就意味着這件事他接手了,想到李谷的身份,她懸了一天的心終算是稍稍安定下來,但心裡對一些事情的疑惑愈加明顯:沈淮到底什麼樣的人,到底有怎樣的能量,能說服堂堂的省屬國企工委書記願意替他出這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