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青年民警,看着有個愣頭青闖進來指着指導員的鼻子就呵斥,還伸手從兜裡掏了個小本子摔指導員的臉上,摔得指導員臉肉直顫,當即心頭火起,揪住沈淮的衣領子就要打過去。
“住手,他是沈縣長!”
中年警察叫給沈淮拿工作證摔在臉上,工作證的硬角打在他的顴骨上,痛得他臉肉打顫,卻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看着小趙不明就裡,要對沈淮動手,急忙一把將他揪開,情急之下,用力很猛,將青年警察往後拉了一個跟頭。
沈淮冷冷地看了兩名警察一眼,不吭聲,將襯衫釦子一粒粒的解開。
中年警察再不敢爭辯,說道:“沈縣長,您在岸上指揮工作,我們下河把兩個小孩子屍體撈上來。”
沈淮沒有理他。
中年警察也不敢攔住不叫沈淮脫衣服,只能比動作更快,將裡外警服的扣子連着繃掉四五粒,三五下就打起赤裸來,趕在沈淮前面先下水。
這時候在稍遠維持秩序的三名警員也連跑帶跳的下河灘來,中年警察將佩槍解下來,遞給其中一人,說道:“誰他媽敢動手攔,開槍打腿!你們不要讓沈縣長下水。”脫下褲子,就穿條褲衩,搶在沈淮之前,一個猛子紮下去。
船上兩個漢子,早給河灘這邊的動靜嚇蒙了,看着派出所帶頭的警察脫衣服下河撈屍,給他們兩個膽子,也不敢拿竹篙子攔人、打人。
王衛成與司機這時候也從河灘上下來,看着沈淮要下河,褲腳管也不卷,踢下皮鞋,就衝到水裡來,將他攔腰抱住。
地方上有人下河去了,要是還讓沈淮跟上去冒險,王衛成曉得讓陶書記知道,他一定給罵個狗血淋頭不可,說道:“沙書記跟周鎮長,跑步過來了,等着你在指示工作呢。”
盲目下水也不是辦法,沈淮站在水裡,指着青年警察,跟他說道:“你跟船上人喊話,他們這時候配合政府工作,可以考慮從輕處罰,不然不要怪我等會兒不講情理;讓他們摸着自己良心說說,這個錢該不該是他們能訛的。”
這時候天色漸暗,屍體漂浮的河心離岸邊有兩三百米遠——沈淮打小在梅溪河邊長大,知道這運河水看着水面是靜的,沒有什麼流動,實際上是給兩邊的潮汐托住的,水面下暗渦子則多,需要水性好能知水情的人下去才行。
雖然他恨不得把這幾艘船上挾屍訛錢的人,拉下來狠抽一頓,但現在還是要他們配合,先把屍體撈上來再說。
青年警察不敢二話,走下腳,離岸邊那條船近去喊話,喝令船上人配合撈屍。
河心處的三艘沙船,看到這邊的動靜,丟開竹篙鉤住的兩具屍體,就發動船逃走;靠岸邊的這艘船上兩個船工,給認出臉來,沒膽子逃跑,老老實實地開船到河心,拿繩子繫到兩具屍體上拖到河邊來。
地方上講究迷信,怕手沾屍體帶來晦氣,兩個船工沒拿到錢,手不沾屍,只是負責將屍體拖到河邊來。岸邊其他人都是圍觀,甚至連沈淮司機都站在河灘邊猶豫,看着沈淮與王衛成下河去,才落後半步跟上來;倒是最先下河卻給船上人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個青年不講究這些,先趟到淺水裡,拉住兩具小孩屍體的一角。
中年警察在河心處上了船,看着沈淮、王衛成,還有剛纔那個給打破頭的青年下水去拉屍體,也不敢有絲毫的遲疑,直接從船頭跳下來,幫着將兩具小孩子的屍體往河灘上拖。
這時候四安鎮黨委書記沙建國、鎮長周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怕給罵得狗血淋頭,也擠過來搭把手,將兩具小孩子的屍體一起送到嚎啕大哭的家長跟前。
看着已經河水浸得發白、浸得浮腫的兩具小屍體,看着一箇中年婦女當場哭暈過去,沈淮也是神色黯然,看着圍觀的村民,也說不出什麼場面話,從王衛成手裡接過衣褲,走到一旁坐下來先穿起來。
四安鎮黨委書記沙建國跟鎮長周軍,撿來他的工作證,遞過來說道:“沈縣長,我們工作不到位。”
“現在不是你們做檢討的時候。”沈淮說道,“鎮上要派專人配合家屬搞好殮葬工作,家屬要有什麼要求,只要是合理的,鎮上都要儘可能地滿足、積極配合,做好安慰工作,不要再推諉,把人心推寒了。”
鎮長周軍說道:“我去吧。”派出所有警車過來,他就直接指揮警車將兩具小孩子的屍體跟家屬送回去,他本人也跟着車過去,安慰家屬的情緒,爭取以最快的時間,讓這件事平息下來,不至於再擴大影響。
家長與小孩子的屍體都由警車送回去,圍觀的村民也就陸續散去,沈淮看着那個最先要下河撈屍,卻給船上人打得頭破血流趕上岸的青年,絞了兩把浸溼衣服就要離開,喊住他,走過去,指着他結了疤的額頭,問道:“你這邊有沒有事?”
“沒什麼事情,不流血了。”青年說道,“不打擾沈縣長跟沙書記你們談工作,我先走了。”
“還是讓鎮上派車送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吧。”沈淮說道。
“你是那個楊海……海……”沙建國這時候看着這青年眼熟,一時間也忘了他的全名叫什麼,說道,“你叫楊海什麼來着了,最後一字到嘴邊,我倒忘了。”
“我叫楊海濤,二月份鎮上招考司機,沙書記你面試過我。”青年楊海濤道。
“對,對,對,你就是楊海濤。”沙建國記憶力不差,剛纔就卡了一下殼,說道,“我對你有印象,東沙村的,年初從部隊退伍回來,優秀班排長,得了不少獎勵,二月份鎮上招考司機,有二十來個人報名,你的綜合成績不是第三就是第四,很可惜鎮上只招考一名司機。”說到這裡,沙建國跟沈淮帶有惋惜地說道,“他是個好青年,我跟周鎮長前兩天還談起他說可惜來着呢。”
沈淮開始在全縣推動機關事業單位人員招考制度,但具體執行時,他不會相信下面一點手腳都不動,一點貓膩都不帶。
所以,他也無從知曉楊海濤到底是成績差一絲給刷下來,還是說唯一招考上的司機背後有過硬的關係。
不過,沈淮知道沙建國這時候說這些話,去贊、去誇楊海濤,無疑也是看到他對楊海濤有所好感,希望能夠來減輕今天這件事對自己的負面影響。
沈淮想到基層的情況複雜,什麼事都要追根問底、什麼事都要追查到底,並不是務實的態度,工作還得慢慢去推,一步步去做,無意就今天的事情過度的去追究誰的責任,打量了楊海濤兩眼,跟沙建國說道:“既然是好青年,你們鎮上就應該主動吸收。”
“對,對,沈縣長的指示我們一定照辦。”沙建國見沈淮的話軟下來,也就鬆了一口氣,順着他的話,跟楊海濤說道,“六月份鎮上還要招考工作人員,歡迎你到時候來報考。”
“我剛剛報名參考了縣公安局的招考,要是給刷下來,我再到鎮上報名。”楊海濤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沈淮朝王衛成那邊看了一眼,示意他記着這事,保證縣公安局那邊楊海濤不給意外刷下來,就讓沙建國從鎮上派輛車,送楊海濤去鎮衛生院處理傷口。
“沈縣長,我……”中年警察穿好警服,跑過來檢討錯誤。
“我不要你跟我檢討什麼,你回去好好反省兩點。”沈淮截住他的話頭,說道,“羣衆不幸溺水身亡,打撈屍體怎麼就成了別人的事情,派出所跟民政辦是用來幹什麼的?你們嫌晦氣,僱船工打撈,這個我不說你們什麼;船工打撈屍體,收取一定的費用,我也不說什麼,但是打撈屍體成了一門壟斷生意時,你們派出所是用來幹什麼的?”
沈淮又對四安鎮黨委書記沙建國說道,“在全縣二十九個鄉鎮縣屬農場裡,四安鎮在各方面的工作都是不錯的,今天的事情,我就忍一次不罵你們了,還要說兩點:第一,天氣漸漸變熱,下河游泳的人多,每年沿河都有不少溺亡的,鎮上可能硬攔也攔不住,但可以沿河多做一些警示牌,這個也是鎮上現在力所能及的事情;第二,溺水遇險的救濟、打撈等工作,是政府要出面組織的民政工作,以後不要再搞推諉了。”
沙建國連連點頭應承下來,這時候纔算徹底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圍觀的村民,都散了差不多,天色也黑了下來,沈淮還要去見孫興同,無意再耽擱下去,從河灘爬上來,就要跟沙建國告辭。
沙建國把沈淮送上車,欲言又止。
沈淮看着沙建國,等他把藏着喉嚨頭的話說出來。
“沈縣長,你這次過來,是不是要去西社鄉的孫書記家?”沙建國問道。
“嗯。”沈淮點點頭,看着沙建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對市裡來,各縣區就是分封諸侯;對縣裡,各個鄉鎮都是山頭。
這段時間來,各種傳言甚囂塵上,作爲四安鎮的一把手,作爲全縣中層幹部裡排名靠前的人物,沙建國能置身事處,才叫見鬼了——所以沙建國猜測他經過四安鎮是去孫興同家,不叫沈淮意外什麼。
沙建國咬一咬嘴脣,倒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道,“河邊發生事情時,孫書記跟船廠的老秦書記,就在鎮上找我敘舊;我接到王主任的電話後,他們才離開——應該是都到孫書記老家去了。”
聽沙建國這麼說,王衛成倒是一驚。
之前的消息只是說徐福林在背後搞串聯,他沒想到素如正直、可以說正直有些擰不過彎的秦丙奎也牽涉這件事情裡來。
孫興同跟秦丙奎這時候去找沙建國敘舊,敘什麼舊,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衛成看向沈淮,不知道沈淮會不會打道回府,但就這個情形來看,已經沒有必要再去找孫興同做什麼工作了,但凡孫興同有丁點回心轉意,也不可能這時候不露個臉。
“過橋,去孫書記家。既然來了,沒有不走一趟的道理。”沈淮沉着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