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寒暄片刻,便各自回包廂用餐,沈淮、宋鴻軍是由交通部華東六局的人宴請,除了席間過去敬兩杯酒,也沒有辦法硬生生地湊到趙秋華他們包廂裡去。
沈淮在包廂裡與華東六局的黃偉等人杯來盞往,紀成熙推門進來,朝着宋鴻軍、沈淮笑道:“我姨夫說你跟沈淮也在這裡吃飯,你們什麼時候回燕京的?”
“我跟鴻軍臨時有些事情,昨天才回來,都不曉得你湊巧也回來。”沈淮說道。
就算紀成熙不回來,沈淮打算這次也要專程跑清河一趟,去找紀成熙長談一次;能在燕京見面,倒也省得多繞一趟。
不過,吃飯前譚石偉跟他說紀成熙在趕回燕京的路上,沈淮看了看手錶,纔過去都沒有一個小時,心想大概是譚石偉剛纔又跟紀成熙聯繫了一下,叫紀成熙沒有在其他地方逗留,直接趕淮海大酒店來了。
沈淮介紹黃偉等交通部華東六局的官員給紀成熙認識;紀成熙才熱切地握手寒暄。
紀成熙國務院辦公廳就已經是正處級秘書,然後再下地方到冀河擔任縣委書記,然而再兼清河市委常委,第三步就是直接擔任清河市委副書記、代市長,這些的升遷履歷放在地方上自然耀眼,但叫紀家的背景襯托一下,又顯得很正常。
黃偉在交通部只能算普通官員,跟沈淮、宋鴻軍喝酒,都帶着巴結,即使跟冀省的官員沒有什麼瓜葛,知道紀成熙的身份跟背景擺在那裡,他的身子骨要先矮上半截。
紀成熙問沈淮:“你們這邊吃完了沒有?”
紀成熙有話要說,沈淮自然就跟黃偉酒盡席終,約他日再相聚盡興。
由王衛成、褚強代送黃偉他們下樓,沈淮、宋鴻軍直接隨紀成熙到樓道西角的貴賓館廳來。
紀澄海、譚石偉與趙秋華、陳寶齊他們早就吃完飯,人到貴賓館休息談話。
趙秋華看着紀成熙與沈淮、宋鴻軍走進來,也不好說什麼,這人還是紀成熙到了之後主動過去拉來的,他總不能怪紀成熙擅自主張,也不能說沈淮、宋鴻軍上不了檯面,沒資格湊到這邊來跟他們說話吧。
趙秋華剛纔叫省駐京辦主任徐賢下去核實過,確實是交通部專門負責淮海省工程建設的官員訂了包廂,在這裡宴請沈淮,跟他們恰巧遇上了,但叫他跟陳寶齊心裡詫異的,是沈淮這時候在燕京!
胡林指使人到農業部舉報霞浦超量徵地、舉報又經農業部轉交省委處置的事情,趙秋華跟陳寶齊心裡是清楚的。
當然了,要是沈淮意識到省委巡視組針對霞浦的重點巡視檢查,就是查霞浦的超量徵地的問題,他緊急趕回燕京救援,也很正常。
不過,照這個道理,沈淮到燕京應該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纔是,怎麼會悠閒到回京第二天就跟交通部三個普通處級官員喝酒吃飯?
難道說沈淮趕回燕京才一天,就把梅鋼此時正面臨的危機擺平了?
這叫趙秋華心裡又驚又疑。
趙秋華相信沈淮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跟宋系的上層人物低頭,而他不低頭,宋系內部的矛盾就沒有那麼容易調和而沒有宋繫上層人物的合力,梅鋼此時所面臨的危機,哪可能是沈淮回燕京一天時間就能擺平的?
只是,沈淮雖然已經正式主持霞浦縣政府工作,但在黨委還是副書記,短時間離開霞浦,只需要知會霞浦縣委,故而陳寶齊作爲市委書記,也只知道沈淮三天前曾往淮西鳳城參加淮煤集團邀請的一項活動。
在省委巡視組已經入駐霞浦之際,沈淮還到淮西鳳城去參加無關緊要的活動,一度叫陳寶齊深信,沈淮還沒有覺察到危險的到來,一度叫陳寶齊深信,宋繫上層這次已經選擇了袖手旁觀,一度叫陳寶齊相信這次能叫梅鋼栽一個大跟頭。
然而此時的陳寶齊,心裡既驚且疑,他甚至懷疑沈淮到淮西鳳城去參與淮煤集團的活動,壓根就是沈淮的瞞天過海之計,壓根就是沈淮的虛晃一槍,壓根兒就是沈淮撒給他們的迷魂煙。
只是陳寶齊想不明白,沈淮這次要如何化解梅鋼的危機?
沈淮到燕京救援,容易叫人理解,且不說沈淮會不會跟宋繫上層人物低頭認錯,就算宋喬生重新站出來支持這個侄子,在舉報材料已經從農業部轉到省裡、省裡據此對霞浦做出巡視檢查部署工作之後,整個問題也不再是宋喬生能幾個電話就能輕易解決掉?
沈淮與宋鴻軍進來,先跟紀澄海、譚石偉、趙秋華打過招呼,湊不到紀、譚、趙中間去,看着陳寶齊下首有空椅子,就與宋鴻軍坐過去,湊着頭悄聲問陳寶齊:“陳書記到燕京,是市裡在燕京有什麼活動?”
沈淮看着陳寶齊眼睛裡的驚疑,心裡一笑,他就眯眼笑着直接問陳寶齊他這趟隨趙秋華抵京做什麼,壓着聲音,卻能叫左右的人都聽見,眼睛瞅着他,看他怎麼回答。
沈淮與趙秋華差距較大,碰到了湊到跟前打招呼是可以的,但要是說什麼探詢的話,就有些逾規矩。
陳寶齊是東華市委書記,要是他代表市裡到燕京參加什麼活動,沈淮作爲市委委員,擺出一副想幫忙的樣子湊過來詢問,則要算是積極的表現,沒人會說他的不是。
當然了,陳寶齊可以不用理會,但要完全不迴應沈淮的話,不僅顯得生硬,還會給紀澄海、譚石偉留下傲慢的壞印象。
這顯然不是陳寶齊所願,但他隨趙秋華臨時回京,並非公務上的安排,目的不足爲外人道,只得微微蹙起眉頭,手指不自覺在扶手上敲了兩下,含糊地說道:“我也是臨時決定到燕京走一趟。不過,市裡在燕京要有什麼活動,你跟宋總可不要想偷懶。”當然,陳寶齊也不忘反擊沈淮一下,問道,“對了,你前兩天就是去淮西鳳城了嗎,怎麼突然到燕京來了?霞浦縣委,也沒有跟市裡說一聲,我都還以爲你人在霞浦呢。”
“陳書記你要不在燕京,我正打算趕回去跟你彙報這事。”沈淮說道,“我前兩天在鳳城時,聽到一個消息,說淮海艦隊要在淮海灣擇址修建新的駐泊基地。我們縣跟艦隊軍民共建海防公路,受到省裡不少表揚,我就想啊,要是新駐泊基地選擇新浦港,我們縣再跟艦隊搞軍民共建,放到全國都可以算作典範了。淮海艦隊那邊,我沒有門路,我就趕着回燕京走一趟打聽消息。”
沈淮這麼一說,將譚石偉、紀澄海、趙秋華的注意力也吸引過來。
紀澄海資格最老,說玩笑話也沒有什麼顧忌,指着沈淮笑道:“你倒是一個會投機倒把的主,哪裡有縫就往哪裡叮啊,當着趙省長的面這麼說,就不怕趙省長批評你搞面子工程?”
“軍民共建是好事,地方上積極主動,省裡也是要支持的。”趙秋華心裡都有些糊塗了,但還是順着紀澄海的口氣,笑眯眯地問沈淮,“這事我也知道些,但聽說軍委還沒有確切選址,你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沈淮見紀澄海跟趙秋華的興趣給勾了過來,說道:“我本來要去找嚴新叔叔的,不過嚴新叔叔過段時間纔會回來,還沒有見到面。”
“你倒是會找人。”紀澄海又問譚石偉,“嚴新這兩天不在燕京?”
“好像是去中原軍區了,不在燕京。”譚石偉說道。
陳寶齊這才知道沈淮嘴裡的“嚴新叔叔”,是說紀家的老小紀嚴新不到燕京不知官小,陳寶齊在東華雖然對沈淮有所忌憚,但總歸不需要特別的畏懼他,只是聽着沈淮跟紀澄海、譚石偉他們閒淡隨意的談話,就感覺沈淮跟紀澄海、譚石偉、紀成熙、宋鴻軍他們纔是這個國家的真正掌權者,他心裡蒙着一層自己不過是家奴的侷促的錯覺。
這種彆扭感叫陳寶齊心裡相當不舒服,但眼下詭異的局面,又迫使他去思考沈淮爲何主動跟他提起淮海艦隊新駐泊基地選址的事情,難道僅僅是希望市裡出面去推動這件事嗎?
不管陳寶齊、趙秋華心裡在想什麼,沈淮跳過駐泊基地選址的事情,問紀成熙:“紀大市長你這次回燕京做什麼,不會還是爲晉煤東出南線工程的事吧?”
紀成熙雖然一直都有關心梅鋼的發展,但他趕着回燕京,還是他跟他姨夫譚石偉,從沈淮跟成怡一起回燕京這件事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沈淮跟成怡一起回燕京,可以說理解爲成文光向外界釋放他公開支持梅鋼的信號,而從劉雪梅昨天到書店提及沈淮會與成怡一起回京這事,則可以說成文光釋放的這個信號,對他們紀家有着更強的針對性。
現在見沈淮直接將話題轉到晉煤南線工程上來,紀成熙心裡就更有譜了,說道:“南線工程的事,我每趟回京,都要跑一趟鐵道部的,所以也就談不上專程不專程。”不談他回燕京的目的,轉過話題問趙秋華,“對了,趙省長,淮海省去年底提出淮煤東出的方案,現在推動到哪一步了?”
“工作還在做,能什麼時候出成績,現在還很難說。”趙秋華簡單地說道,“晉煤南線工程,也是籌劃了好幾年,最近一兩年才分段進行鐵路建設,淮海省更不能着急了,很多困難,短時間內還克服不了。”
“淮煤東出,不單單涉及徐東鐵路的複線改造,煤區發展、港口建設以及煤炭交易市場建設,甚至淮海省內沿渚江及淮海灣區域的電廠建設,都需要循序漸進的去安排。”
沈淮接過趙秋華的話頭接着往下說,別人也不覺得有多突兀,沈淮級別跟趙秋華差一大截,但宋家跟紀家是根正苗紅的革命家族,又是左鄰右舍式的世交,趙秋華談興不濃,沈淮想紀澄海、譚石偉等人面前表現一下,也不能說他不懂規矩;趙秋華起初還沒有特別的警惕,料不到沈淮起到話頭,話鋒接下來就直轉過來,“趙省長說有很多困難暫時克服不了,我看啊,有很多困難也不是沒有變通、緩解的渠道。”沈淮字句清晰地說道,“徐東鐵路複線改造投資巨大,即使正式啓動,工期也極長。不過,徐東鐵路即使暫時不改建複線,淮煤東出的運煤瓶頸,還是可以通過疏通渚江航道等手段進行緩解。由於新浦港會從淮煤東出中獲益極大,所以很多工作即使省裡沒有要求,我們縣裡也有在做我們跟水利廳下來的渚江水文研究所有過一個合作,初步測算過渚江從淮西到徐城的航道,以二級航道的標準進行疏浚,清除險灘,投入資金不大,但運力提升規模相當可觀。我昨天跟成怡她爸討論這事,成怡他爸也談到晉煤南線工作跟淮煤東出有很大的相似性,成怡她爸就說成熙你在冀省,跟冀省省委、省政府提議出資疏浚冀南運河,就非常的有眼光,還說要我找你請教這事。”
“我只是有這麼一個提議,但水文測繪方面的工作還完全沒有去做,以什麼標準疏浚、要投入多少資金,疏浚之後運力能提高多少,對沿岸經濟有多大的促進,這些關鍵性的細節問題,都還是一抹黑。”紀成熙說道,“淮海省搞淮煤東出,起步雖然慢,但很多工作顯然做得比我們要快,也要充分,這個問題該我找你請教纔是。”
“成熙你要這麼說,我們可就要臉紅了。”沈淮笑道,“也不怕紀伯伯、譚老師聽了笑話,去年我,我二伯,還是成怡她爸坐在一起,就是在聊晉煤南線工程時,才靈光一閃,想到在淮海省完全可以複製晉煤東出這個概念。後來我二伯跟成怡她爸,就決定讓淮能集團派人深入研究這個問題,在淮海到處翻找資料,才發現淮海省水利廳早就有專家提過相關的問題。不過淮海省水利廳這個專家,開始也還沒有大膽到想直接搞徐東鐵路複線工程,恰恰是從他的水利專業角度,提出清除渚江中上游的險灘,通過定點疏通工作,擴大渚江航道輸煤能力,增加淮煤對華東地區的供給能力這其實就是縮小的淮煤東出,又恰恰是徐東鐵路複線工程建成之前,淮海省在淮煤東出這件事情上可以先做、做了也會有大成效的工作。趙省長,似乎是疏忽了這一點啊。”
說到這裡,沈淮眼睛微微斂起來,看着趙秋華略寬的臉繃緊在那裡,心裡冷笑,表面卻看似好意提醒地說道,“省水利廳那個專家叫丁家耕,他那篇研究文章,我剛好有錄電腦裡了。趙省長你要是想看,我回去後轉發到省政府辦的工作郵箱裡去。”
“嗯。”趙秋華臉繃不住有些發青,但在紀澄海、譚石偉面前不好發作,只能點頭應道,“好吧,你把這篇文章發給我看一下,關於渚江中上游航道是否有疏浚的可行性,省裡會找水利廳的專家討論一下。”
陳寶齊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沈淮早就知道趙秋華今天拜會紀澄海是謀冀省省委書記一職,但看紀澄海與譚石偉沉吟的神色,就知道事情壞了。
爲了示好紀家,中午在紀家,趙秋華就淮煤東出、晉煤南線工程談了很多見解。
趙秋華作爲一省省長,在經濟發展及地方建設上自然他的過人之處。
即使在淮煤東出這樁事上,宋系與田家庚合謀將趙秋華排除在外,使得他對淮煤東出的實際運作,沒有特別深入的接觸,但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在紀澄海、譚石偉面前,就淮煤東出這個問題談很久。
只是這世界永遠都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在真正深入研究淮煤東出、甚至就是淮煤東出概念的提出者面前,趙秋華又如何不相形見絀?
沈淮談渚江航道問題,無非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指出,趙秋華對淮煤東出的理解跟認識,有嚴重缺陷的。
而且叫沈淮點破後,紀澄海、譚石偉他們會怎麼看,他們會不會就認爲淮煤東出壓根就是宋系提出來、並深入研究進入運作的概念,趙秋華根本就沒有資格盜來向紀家兜售這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