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啓平終是在熊文斌等人面前,對沈淮在梅溪鎮捂蓋子的行爲,流露出不滿的情緒,熊文斌默不作聲。
蘇愷聞站在書桌前,幫着大家沏茶,有意無意地接過譚啓平的話頭,說道:“沈淮除了喜歡跟大家打啞謎、常常做出一番成績拿出來嚇人一跳之外,整個梅溪鎮倒好像沒有哪個幹部說他的不好。不過私下裡除了去年年底去過一趟梅溪外,還一直沒有機會去過。每次陪譚書記你過去,都是浮光掠影的看些東西,我還真不知道梅溪鎮發展得這麼快。周明約過我幾次,也都沒有抽出時間來;現在看來,我也應該要往梅溪多走走,能讓我學習的東西應該也多。”
對蘇愷聞的話,熊文斌還是一樣沉默,一聲不吭。
譚啓平心情好的時候,蘇愷聞的這些話不會叫人聽出什麼異味來,但譚啓平此時都已經難以掩飾對沈淮的不滿了,蘇愷聞的這些話就有些火上澆油,有意無意地暗示沈淮在梅溪隻手遮天。
熊文斌見周明這時候竟然臉上露出喜色,這一瞬間他從前心窩貼到背脊骨皆是冰涼。
天下有的是不服管教的兒子,但還可以板着臉教訓幾句,偏偏自以爲是的女婿教訓不得:話說輕了,聽不進去;話說重了,就是仇!
熊文斌既是透心涼,又是說不出的乏力。
“老熊,你是不是不舒服?”注意到熊文斌的臉色有些難看,蘇愷聞關心地問了一句。
熊文斌見譚啓平也看過來,甕着聲音說道,“這幾天降溫厲害,昨天夜裡蓋毯子沒有注意,可能是有些着涼了。”
“那你要注意休息。”譚啓平也關心的吩咐了一句,說道,“你明天打電話或者親自走一趟,問一下梅鋼跟富士制鐵的洽談爲什麼拖到現在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梅鋼方面到底有什麼困難是需要市裡出面協調的,你讓他們提出來。有問題就要提出去,提出來才能去解決問題,才能推動事情往前走,不然大家都不吭聲,冷着冷着,事情就黃掉了。”
心知譚啓平也漸漸沒有耐心,纔會讓他直接去盯着沈淮追問梅鋼跟富士制鐵合資項目的進展。
譚啓平吩咐下來的事,熊文斌自然不能拒絕,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明天到梅溪走一趟。”又問道,“宋總難得過來一趟,那我明天是不是代表譚書記您再招待他一番。”
“行,鴻軍也不是特別講究的人,我明天有公務安排,愷聞在我身邊就可以了,你出面招待一下鴻軍,也顯得我們東華待客有道。”譚啓平點點頭,同意熊文斌明面以他的名義在梅溪鎮宴請宋鴻軍。
又說了一些事,熊文斌就告辭離開,周明也沒有藉口留下來。
雖說市政府機關宿舍離得不遠,但譚啓平爲了表示對熊文斌身體的關切,堅持讓黃羲開車送熊文斌、周明離開。
熊文斌要跟周明在一起,沒人照顧的熊黛妮也會在孃家等周明過來接她回去。聽到敲門聲,熊黛妮腆着差不多有五個月身孕的大肚子過來開門,看到她爸臉色有些難看,關心地問道:“爸,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哦,沒什麼?”熊文斌說道。
“爸可能昨天夜色着涼了,身體有些不舒服?”周明沒有覺察到岳父的異常,把他對譚啓平說的託辭當真了。
“不會吧,早上出去還好好的。”白素梅聽到女婿說丈夫身體不適,走過來伸手在熊文斌的額頭上貼了貼,說道,“體溫蠻正常的啊。”
熊文斌撐着桌子坐下來,沉聲跟周明說道:“你現在要記住兩點:第一,不要再去惹沈淮,你惹不起;第二,你在梅溪鎮千萬不要有什麼把柄給沈淮捉住——我對你要說的話,就這兩句,不管你能不能想明白,你都要記心裡去。你跟蘇愷聞沒有辦法比,他有一個當省常委的爹,你沒有。”
熊文斌從來都沒有對周明說過這麼重的話,就是上回在英皇跟沈淮差點翻臉,話也沒有說得這麼重——熊黛妮聽她爸用這麼重的語氣教訓周明,也花容失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周明到底又怎麼去招惹沈淮了?”
“我也沒說什麼啊,就是趁着譚書記今天高興,把梅溪鎮的一些成績擺出來說了說,這也是給沈淮他長臉的事情,我怎麼就得罪他了?”周明不服氣地說道。
見周明在自己跟前還狡辯起來,熊文斌只是輕輕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你跟黛妮回去吧,你翅膀也長硬了,冷板凳坐了還沒有三個月,就沒有耐心了,我也不能說你什麼。你現在只要記住一點,你一旦有什麼把柄給沈淮抓住,我沒有能力保你;只要你能清清白白做官,也的確不用太顧忌什麼,沈淮也不會怎麼樣你。”
給岳父這麼訓,周明臉色也很難看,又不能反駁,只能悶聲不再說話;熊黛妮也完全不知道周明今天吃飯時簡單幾句話,能叫她爸這麼生氣——見她爸閉着眼睛要趕她跟周明出去,只能扯扯周明的衣袖,讓他不要再惹她爸生氣了。
周明與熊黛妮離開,白素梅替丈夫泡了一壺茶過來,小翼地問道:“真這麼嚴重?”
熊文斌跟妻子倒是無話不說,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沈淮的桀驁不馴,又不是今天才露出崢嶸頭角來。之前譚書記冷落他,他就拉攏吳海峰跟周家搞他自己的一套;英皇案,譚書記本想冷處理,他硬是逼着譚書記下重手。這麼根硬骨頭,東華市稍知道底細的人,沒有誰敢上去啃,偏偏周明不信邪,有事沒事跑上去啃兩口——他想幹嗎?誠然,譚書記幾次在沈淮面前暗示周明是他調派過去的精兵強將,但沈淮就是裝糊塗,就是要讓周明坐冷板凳。且不管譚書記心裡對沈淮有多少不滿,周明他去湊什麼熱鬧?”
“我覺得譚書記對沈淮不錯啊,還特意把梅溪鎮升格了。就算沈淮他家世深厚,二十五歲就升到副處,譚書記也對得起他的;他怎麼處處跟譚書記不對付啊?”白素梅疑惑地問道,“是不是他性子有問題啊,譚書記好歹也是市委書記,沈淮一個鎮書記跟市委書記頂什麼牛?”
“這個就是周明今天捅的禍。”熊文斌唉聲嘆氣道,“梅溪港工業園以梅鋼爲核心,正建及規劃的發展規模直逼省級工業園區;就算梅溪鎮這次不升格爲副處級鎮,在梅溪港工業園規劃及建設相對成熟之後,也可以有資格直接申報成立省級工業園,到時候同樣能升格到副處級甚至正處級行政區域。所以,沈淮就沒有打算領譚書記的情。沈淮無意現在就把成績擺出來,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在譚書記面前加以掩飾。沈淮到底是什麼想法我還猜不透,但周明到梅溪鎮之後,接觸到一些核心數據,他要背地裡跟譚書記彙報也沒有什麼,偏偏當着一桌人的面捅出來。沈淮跟譚書記即使有什麼矛盾,即使譚書記對沈淮心有不滿,但就是他能公開挑破的?他以爲挑破譚書記對沈淮的不滿,沈淮就會迫於壓力,把常務副鎮長給他來當?就會把他從冷板凳挪到熱板凳上去?他以爲把沈淮跟譚書記的矛盾公開化,就能迫使譚書記把沈淮從梅溪鎮調走,給他挪位子?他想得太美了!”
“你說周明的心思,是想借譚書記的手把沈淮從梅溪鎮擠走?”白素梅聽丈夫這麼說,心裡也是一驚。
熊文斌點點頭,說道:“要是一般的得罪或者說話沒注意分寸,我不會這麼緊張——他以爲他的這點小心思藏得很深,別人就看不出來;他以爲沈淮能在東華站穩腳,沒腦子、沒能力,純粹靠是家裡;他啊,太自以爲是了。”
熊文斌渾身乏力,骨子是給散了架似的,坐在那裡半天都沒有力氣站起來;白素梅也深深地擔憂,她是看着丈夫在官場幾經沉浮的,也知道官場最忌諱的就是拉人下馬。要是沈淮窺不破周明的心思,倒也罷了;要是沈淮認定周明居心不良,反擊手段必然凌厲,她也覺得女婿這次是太冒險了,也太兇險了。
譚啓平請吃飯,周知白、楊海鵬沒有受邀,就在萬紫千紅等着沈淮他們吃完晚飯過來一起喝酒,在萬紫千紅給宋鴻軍接風洗塵。
看到沈淮走進來,臉是繃着的,楊海鵬悄然問趙東:“怎麼,在譚書記家吃飯不愉快?”
趙東搖頭苦笑,說道:“周明不甘心在梅溪坐冷板凳。”
見又是周明,楊海鵬也不好多說什麼,因爲周明背後是熊文斌,他也不希望沈淮跟熊文斌鬧翻臉。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事就當眼前風,不要往心裡去。”宋鴻軍笑着安慰沈淮,要他不要繃着臉,說道,“今天晚的酒照例算我的。”
沈淮知道宋鴻軍所說的“佛面”是指譚啓平,心裡暗暗一嘆,知道宋鴻軍在江湖廝混久了,眼睛很毒,場面上有什麼異樣大體能猜個一二:周明能挑事、敢挑事,說到底還是看準譚啓平心裡對他不滿——
宋鴻軍勸他,是不希望他激化跟譚啓平的矛盾,畢竟他現在還沒有資格跟譚啓平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