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下午上班時間,沈淮就直接把趙東、楊海鵬帶到辦公室去。
杜建要是拖着不帶去他鋼廠宣佈任命,他在政府大院也是無事可做,還不如拉趙東、楊海鵬討論怎麼調整鋼廠的生產規劃。
趙東自不用說;楊海鵬跳出市鋼廠也才兩年時間,離開後又是從事建材貿易,還能算是半個專家。當然了,楊海鵬這兩年自由慣了,沈淮也知道沒可能再把他拉到鋼廠做管理工作。
一直到下午三點鐘,都沒見杜建回政府大院;而其他幹部,都視沈淮如瘟神,不敢惹,也是躲得遠遠地。
沈淮倒也不焦急,杜建拖延着不宣佈任命,只是叫他留下的把柄越多,到時候越可以叫他直接滾蛋。
譚啓平到東華來,就算再按兵不動,調一下鄉鎮書記也是輕而易舉的。而吳海峰、陶繼興已經有安全撤出的念頭,也不會希望看到矛盾的焦點集中在梅溪鎮來個大爆發。
牆壁上的掛鐘剛報過時,就見何清社就心急慌忙的從外面走過來,說道:“沈書記,鋼廠那邊發生些事情,杜書記讓你馬上過去。”
媽的,半天不見人,鋼廠出事了倒想他纔是新任命的廠長,沈淮心裡把杜建他娘、他媳婦、他女兒操了一遍,纔拿起外套問何清社:“發生了什麼事情?”
何清社這纔看到沈淮辦公室裡還坐着兩個人,心裡想前因後果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見沈淮不避諱,他就直接解釋道。
“鋼廠籤給萬虎貿易公司代理的鋼材經銷價太低,另找了經銷商代理鋼材銷售。新的經銷商今天派車來廠里拉鋼材,沒想給萬虎公司的人知道了消息,派了好幾輛車將鋼廠的幾個門都堵死,不讓鋼材出廠。廠裡的職工情緒控制不住,要砸車,杜書記知道消息已經趕過去勸阻,還要沈書記你也趕緊過去。”
“許是有人通風報信給我難看吧?”沈淮說道。
“通風報信可能是萬虎公司在廠子裡的眼線。”何清社怕沈淮將矛頭又引到杜建的頭上,這時候只能先替杜建開脫一下,“眼下就怕那幫不知好歹的職工,真把萬虎公司的車砸了。問題要是鬧大了,誰都兜不了啊!沈書記,你是從市裡下來的,市裡的情況,你應該比我們更瞭解。”
沈淮心裡冷笑:萬虎公司後面不就是高天河的兒子,都能把你們嚇出尿來?但想到何清社是目前他在梅溪鎮唯一能團結的對象,就沒有把心裡的鄙視擺到臉上;在官僚化嚴重的東華市,不是誰都有膽氣跟市長公子對抗的。
沈淮走到門口,將門掩上,問何清社:“職工鬧起來,我趕過去也是一個爛攤子,何鎮長,你給我一句實話,杜老虎在背後到底有沒有搗鬼?”
何清社看到沈淮第一天到梅溪鎮,就能杜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說實話這時候也摸不清他的底了。
只見沈淮臉色沉毅,沒有讓步的意思,給逼得沒辦法,何清社只得吐露一些實情:“另找新的經銷商應該是杜書記決定的,在此之前也只有他有拍板的權力。也許是杜書記在離任之前,想給鋼廠的職工留個好。至於其他,我真是不知道。”
“這就對了。至於另找新經銷商會留下什麼爛攤子,會不會得罪市長的公子,都是我沈淮的事情,跟他杜老虎沒有半點關係。”沈淮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水,倒是不焦急了,說道,“杜老虎沒想到的是,我第一天過來就沒有給他臺階下。他中午拍着桌就走,沒臉面得很。他要急着討回臉面去,除了暗中給高小虎通風報信,提前把這事鬧開來、能給我一個下馬威外,他還能直接撲上來抽我的臉不成。何鎮長,你說這個解釋說得通不通?”
何清社也懷疑杜建在背後搗鬼,但這話不該由他來挑明來說,這時候還是以鎮上的大局爲重,只是勸沈淮,說道:“怎麼會?不會的。職工鬧起事來,對杜書記哪有半點好處?杜書記這會兒火燒火燎的去滅火呢。”
“怎麼不會,杜老虎想點火燒我的屁股,只是沒想到把整個屋子都燒起來了,這也是他咎由自取。”沈淮冷冷一笑,“杜老虎自己把事惹出來,想着我去幫他擦屁股?他當廠長這些年,不能把事情弄妥當了,我一個初來乍到的,能有什麼辦法?”
“要是事情鬧大了,把鋼廠關停掉,對誰都沒有好處啊。”何清社真怕沈淮袖手旁觀,說道,“鋼廠職工那邊,杜書記努力在做工作,但萬虎公司那邊,沈書記是不是認得人?哪怕是今天叫萬虎公司把車從鋼廠門口撤走,叫職工先把情緒緩下來,也好過立下鬧翻臉啊!”他想着沈淮既然是從市裡下來的,在市長高天河的兒子跟前也應該能說得上話。
“好吧,去看看也好,總不能真叫鋼廠鬧關停了。”沈淮將外套拿起來穿上,帶着趙東、楊海鵬一起坐何清社的車趕到鎮南首的鋼廠。
學堂街往南到頭,就是鋼廠的大門,橫向的一條水泥路都是鋼廠的附屬建築,鎮上人習慣稱鋼廠路。這時候街頭圍滿了看熱鬧的羣衆。
讓司機將車停在外面,何清社與沈淮他們走上前去。
其實這邊也沒有鬧出多大動靜,也可能是局面給先一步趕過來的杜建給控制住了。
廠門口橫行停着一輛黑色奔馳、一輛藍色的別克商務車,車裡沒有人,但就是堵在門口不挪走,有兩輛滿載鋼材的卡車給卡在大門裡出不來。
一大羣穿着藍色工服的青年職工擠在廠門內,杜建叉腰就站在廠門前,將這些要鬧事的青年職工氣焰壓住。
“你們是要造反不是?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議着解決?你們過去把車掀翻了,你們以爲就勝利了?車子磕了碰了,還不是要廠裡、鎮上出錢賠。萬虎公司出價低,但也沒有伸手來搶。我們要換經銷商,這是正常的要求。既然是正常的要求,就可以通過正常的渠道去溝通、去談。你們是要鬧哪門妖蛾子?”
“什麼叫正常渠道?正常的渠道就是派車堵我們鋼廠的大門嗎?我們還有沒有經營自主權?”有個青年職工不服杜建,站出來要往外闖,“不就是高天河的兒子嗎,有什麼了不起?杜廠長你要保你的官位,不敢動車子,可以理解,那請你站邊去;我們不怕!”
“胡志剛,你給我滾回去。你雞耙大了屌想朝天還是怎的,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杜建當廠長多年,平時就是粗暴性子,發起火也能鎮住人,瞪眼看着這個跳出來的青年,張嘴就罵,當真就將他喝停,“人家把車停在廠門外,又沒有停在廠門裡,你找誰說理去?這部車往少說也要一百萬,磕壞一塊漆補一下就要八千、一萬,你把你娘賣了去賠?就算要換經銷商,一切也都要照規矩去談,哪有你們這麼胡搞的?國家法紀是擺飾?”
“還好,還好,還好杜書記能壓住場面;這些混賬,也只有杜書記的脾氣能鎮住這些刺頭。”何清社見場面大體控制下來,就鬆了一口氣。
沈淮聽着杜建的喊話,倒是先已把自己撇清了,便大步往廠門口走去;何清社也緊跟過去。
杜建看着沈淮大步走過來,有些意外,但也壓着聲音跟他解釋當前的情況:“場面大體是控制下來了,職工的情緒還是要安撫。萬虎公司那邊還要去協調,最好還是能讓萬虎公司那裡做些讓步。”
沈淮沒有理會杜建,看着廠門內給杜建壓制住的一大羣青年職工,大聲說道:“我叫沈淮,也是梅溪鎮新上任的黨委副書記。鎮黨政會議今天上午剛剛通過我擔任梅溪鋼鐵廠廠長的任命,想必你們之前還不知道。誰能告訴我:這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新廠長的任命,鋼廠還只有管理層知道,聚集在廠門口的青年職工哪裡曉得?但見杜建以及鎮長都在,也都沒有否認,當然也知道沈淮的話不假。不過,沈淮年輕得很,聚在廠門口“鬧事”的這一大羣青年職工,倒有半數比他年輕還大。如此年輕的廠長加鎮黨委副書記,自然沒有辦法一開始就贏得衆人的信服。
沈淮地問話,半天沒有人迴應,只是拿遲疑跟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
“你這是幹什麼?”杜建壓着聲音、但神情嚴厲的質問沈淮。他猜不透沈淮的意圖,職工的情緒本身給強壓下去,沈淮站出來搞這麼一出,職工的情緒又涌動起來,要是失控,問題會進一步搞複雜了。
現在新舊廠長交接,真要鬧出什麼事,自然也是他杜建擔大責任。
杜建怕沈淮居心不良。
沈淮沒有理會杜建,看廠門內的青年職工交頭接耳,就指着那個給杜建罵回去的胡志剛:“你來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廠裡鋼材出貨,萬虎公司無理派車堵車,想逼廠裡將鋼材都低價交給萬虎公司代理。”胡志剛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給點了名,不管這新來的鳥廠長有用沒用,有擔當沒擔當,當下就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萬虎公司的司機呢?”沈淮問道。
“把車停下來,人就走了。”
“你們報過警沒有?”沈淮問道。
“報過,鎮上的辦出所、縣裡、市裡都報過警,沒給理會。”胡志剛回答道。
“你們都散開,這事交給我來處理。”沈淮說道。
沈淮這話一出,廠門口的職工都以爲他跟杜建一個調調,想將他們鬧事的職工先趕散開,頓時又衆情沸騰起來,沒有一個人退縮,都往廠門口涌過來。
沈淮不管這些工人,直接擠到廠門裡;杜建跟何清社以及鎮上幹部都廠門口要攔住工人;這時候哪裡還攔得住,給衝得七倒八歪。趙東與楊海鵬還搞不清楚沈淮的意圖,他們又不是梅溪鎮上的幹部,只能暫時站在外面旁觀。
沈淮爬上卡車,指着坐在車裡觀望形勢的司機,也不知道他是車裡的司機還是新經銷商派來拉貨的司機,指着他說道:“你下去。”
司機給沈淮的氣勢嚇住,頭濛濛的真就下了車,車鑰匙也沒有拔。
沈淮坐定,直接打上火,按了一下喇叭。
刺耳的重卡汽笛聲就一瓢冷水澆沸油鍋裡,廠門口鬧哄哄的職工給這麼近的汽笛聲刺得耳朵生痛,嚇了一大跳,轉回頭纔看到門裡那輛裝滿鋼材的重卡這時候“嘟嘟嘟”發動起來。
沈淮又連按兩下喇叭,才探身指着站在廠門口犯愣不知道讓開的工人,說道:“哪他媽那麼多廢話,都給我滾開!”
鋼廠的青年職工,多爲附近入廠的勞動力,文化層次不一,溫和的脾氣根本就搞不好生產管理,破口大罵甚至要用上暴力,才更有可能叫這些職工服氣。
廠門口的工人們這才都明白過來沈淮的意圖,忙不迭地給他讓道。
何清社、杜建兩人面無血色:這混蛋啊,哪能這麼亂搞?這是高家的奔馳啊!要能砸,他們還不躲起來就讓工人們去砸啊?
看着何清社、杜建擋在廠門口前不讓,沈淮坐回駕駛室裡,緩緩啓動重卡,連着兩聲喇叭,將他二人嚇退,就緩緩踩下油門,直接朝那輛看上去最冷豔昂貴的黑色奔馳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