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園賓館大門口,孫亞琳拉着女伴就氣鼓鼓地下了車。
沈淮頭伸出車窗,說道:“小表姐,我還記得剛去法國時,就小表姐你最照顧我。現在在國內,我們表姊弟,也不要忘了相互照顧。”臨了從票皮裡摸出一張名片要遞過去,“在東華有什麼不方便,記得打我電話。”似乎真像是表姐弟敘過舊在告別。
“照顧你媽渾蛋!”孫亞琳哪裡會這麼快忘掉剛纔在車上給沈淮要挾的恨,惡狠狠地說道,“你敢做出傷害蘇菲婭的事情,我跟你沒完。”
“彼此,彼此。”沈淮涎臉而笑。
孫亞琳氣極將手上的手袋就砸過去。
虧得沈淮搖車窗快,將手袋擋在外面,催促楊海鵬快開車,就聽着車拐彎時“咔嚓”一聲,把孫亞琳丟過來的包紮着了。
從後視鏡裡看到孫亞琳抓狂的臉,拾起路邊的磚塊要追過來砸車,沈淮催促楊海鵬加大油門,把這個瘋女人甩在後面。
“他媽的,屋漏偏逢連夜雨。”沈淮把車窗打開一條小縫,跟楊海鵬連開車邊抽菸,避重就輕地跟楊海鵬解釋緣故,“我這個小表姐,在法國就跟我關係比較惡劣,沒想到她這次到國內,竟然是業信銀行在東華籌建分行的代表。也是杜建拉的屎,沒有擦乾淨屁股。鋼廠欠業信銀行一筆貸款,年初貸的,之初遞交的資料有些問題,給她揪住把柄了。”
楊海鵬知道梅溪鋼鐵廠在沈淮接手之前,經營陷入困境,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再從銀行獲得貸款,年前從業信銀行貸出來的款子,沒有問題才叫奇怪呢。
不過看孫亞琳氣得快瘋掉的模樣,好像有什麼更要命的把柄給沈淮抓在手裡,楊海鵬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多問的,就問道:“應該對鋼廠沒有什麼影響吧?”
“難說得很。”沈淮說道,“這個小表姐的脾氣,我也摸不透。”
沈淮讓楊海鵬送他回梅溪,夜色已深,早就結束酒店一天營業的陳丹,在屋裡等他,沈淮跟她溫存的片刻,簡單的跟她說了孫亞琳的事,也就各自睡去。
次日,也是元旦的第二天,趕巧是星期天。除了安排輪班的一線工人,其他員工照常休息。沈淮一早就趕到鋼廠的辦公室,打電話通知錢文惠加班,又把郭全喊過來,瞭解年初向業信銀行貸款的事情。
在年初向業信銀行遞交的申貸材料裡,確實存在一些性質很嚴重的造假問題。
當時梅溪鋼鐵廠已經陷入資金週轉不靈的地步,要沒有業信銀行這筆款子,等不到沈淮接手,鋼廠就會陷入停擺。不過,以梅溪鋼鐵廠那時的經營狀況,不在材料上造假,根本不可能從管理嚴格的業信銀行貸出錢來。
沈淮當然不用爲以前的事負責,關鍵是問題一旦給捅出來,即使是內部和解,不去追究相關人的責任,業信銀行必然也會要求把這筆款子提前收回去,這就足夠叫沈淮頭痛得了。
沈淮不知道“表姐”孫亞琳有沒有拾起他的名片,但他只能靜心等候,不能將好不容易抓到的主動權再丟掉。
一直到下午,纔有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進來,沈淮按鍵接通。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冷靜,他表姐的聲音聽上去理智多了。
“你再怎麼要挾我也沒有用,以我的權限,就算不把發現的問題捅上去,也最多幫你隱瞞兩個月。”孫亞琳在電話用英語說道。
“你不用試探我,我的英語說得不夠好,聽懂還不成問題。”沈淮拿英語回了一句,直接把孫亞琳最後一線希望戳破。
在電話都能聽到孫亞琳咬牙的聲音,聽得沈淮心頭直泛酸。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孫亞琳收拾好情緒,重新用普通話說道:“實際情況也是如此,年後總部對各分行會有一輪審計,兩個月後就會輪到淮海省分行。梅溪鋼鐵廠在遞交的材料上存在這麼大問題,不給審計出來的可能性很小……你要是能趕在審計之前,把這筆款子還上,我想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沈淮心裡暗道:要能把這款貸款提前還掉,還用看你的臉色?
如今鋼鐵廠一個月的現金流量,也就兩千多萬,他幾乎把現有的資金量運轉極限,才把月產量撐到六千噸。要是一下子給抽掉一千六百萬的資金,整個生產非要癱瘓掉不可。
“我也不用你幫我隱瞞什麼。”沈淮對着電話說道,“我希望你能親自到梅溪鋼鐵廠來看一眼,我可以把梅溪鋼鐵廠過去跟現在的財務資料,都攤開來給你看。你跟蘇菲婭到底是什麼關係,我是一點都關心,我對你只有這一個要求。”
“我們之間的事,不許你把蘇菲婭牽扯進來。”
聽着表姐在電話那頭又開始抓狂,沈淮說道:“好,好,我不再提那個名字,我馬上派車去賓館接你。”
“不用了,我現在就你們鋼鐵廠的門口,你馬上出來接我。”孫亞琳聲音硬邦邦地說道。
沈淮聽到孫亞琳屈服的聲音,心裡大樂,抓起外套穿上,直接到廠口去接他的“表姐”。
孫亞琳是一個人坐車過來,穿着黑色大衣,將她頎長的身材包裹的嚴嚴實實,褐色的長髮,隨意的塞在衣領裡,給寒風吹散,亂蓬蓬的,將她東方人的小臉襯托精緻冷豔。這個美人兒表姐,竟然喜歡女人,沈淮都覺得惋惜得很。
看着沈淮從工廠裡走出來,孫亞琳臉上的神情逾發的冷。
看着沈淮十分正經的有着工廠管理者的模樣,即使把柄給捏在沈淮手裡,孫亞琳也忍不住要拿話刺他:“你還真有幾分模樣呢,以後長青集團有什麼地方需要拍照掛出來的,請你過去當模特比誰看着都合適。”
“在大家眼裡,我就是個稻草包,也不值得哈德羅林商學院畢業的小表姐你這麼諷刺我。我說過,只要你親自過來實地瞭解一下鋼廠現在的情況,我答應你的事,基本上不會食言。”沈淮說道。
“什麼叫‘基本上不會食言’?”孫亞琳惱怒的瞪着沈淮,不過她從來也沒有把他當成言出必行的君子,故而能忍住不發作,說道,“我人已經過來,你要我看什麼?”
“這是參觀證,你掛脖子上。”沈淮將參觀掛牌遞給孫亞琳,又領到更衣室換鞋,戴上安全帽,還找了根鞋帶,讓她把長髮紮起來。
“你不是管理這邊的廠長嗎?你的客人也不能隨便進出嗎,這好像不是國內工廠的作風啊?”孫亞琳也是一口惡氣發泄不去,有機會逮到就要刺沈淮一下。
沈淮也是不惱,說道:“年初的時候,鋼廠是遇到很大的困難,但是困難現在已經渡過去了。你上回到梅溪鎮來實地調研,沒有通知我們廠,而是走訪了跟我們廠不相關的人,如果你把這些走訪消息,當成對鋼鐵的考察材料遞上去,對我們是不公平的。”
沈淮如此正式交涉的口吻,叫孫亞琳有些詫異,但同時也反駁他:“我能夠查到梅溪鋼鐵廠的銀行賬戶信息,這些足以證明你們在年初遞交的材料造了假,我又何必通知你們,聽一大通謊言呢?”
“你可能在哈德羅林商學院學到很先進的管理學知識,但未必就能適應國內的市場環境。”沈淮說道,“國內市場在過去一年時間裡,經歷雙軌制、鋼材價格放開、通貨膨脹的多層衝擊,情況要你在比書本上學到的以及所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你不能把這些問題釐清楚,你就不能說我們在年初的材料上造了假,寧多是做了一些小小的修飾。”
“咂咂。”孫亞琳忍住要啐沈淮一口的衝動,笑道,“要是喬治他們知道你竟然能把一件荒唐的事,說得這麼情有可原,還這麼一本正經地教訓我這些,你猜他們會不會嚇尿了?”
沈淮聽着孫亞琳不掩嘲諷的咂嘴聲,剋制住抽她一巴掌的衝動,要怪也只能怪之前那個渾蛋太叫人看不起了。
沈淮也是明智,沒有叫錢文惠、汪康升或者誰來陪同,不然真會影響到他在鋼廠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威信。
沈淮也不跟孫亞琳廢話太多,直接帶她去上生產線。
孫亞琳起初還不忘對沈淮的嘲諷,進了生產區,表情就漸漸嚴肅起來。
長青集團名下沒有鋼鐵產業,但孫亞琳學的是工業金融管理,數年的工作經歷,使她跟現代化的工業企業接觸很多。
沈淮帶她走進的電爐鋼車間,跟她印象裡的德國伯克虜鋼廠、法國希斯特等大型鋼廠的生產線,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鋼鐵長龍一般的鍊鋼設備分佈在生產線上,有條不紊地運轉着。訓練有素的工人守着各個崗位,一絲不苟地完成手頭的作業。
控制室裡運轉的小型計算機,是國外八十年代中後期的產品,有些落後於時代了,但關鍵都在有效地運轉着;操作他們的技術工人,也顯得很專業……
“目前這條線所生產的螺紋鋼產品,佔到我們整個廠的八成產量;北面是生產一部的車間,都是六七十年代的老設備,我也不帶你去參觀了。往前走,是我們的儲運部,你能看到裝卸貨及鋼材流轉的實際情況。”沈淮帶着“表姐”孫亞琳繼續往前走。
孫亞琳停在那裡,收起剛纔時不時刺沈淮一下的心思,認真地問道。
“我到中國後,參觀過給國內政府視爲一流的幾家鋼企,也知道這幾家鋼企的財務狀況。單就我剛纔看到的生產線,說實話,很難想象梅溪鋼鐵廠之前的財務情況會那麼糟糕。你能告訴我,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都說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廢話也都不用多說一句。”
沈淮停下腳步,見孫亞琳認真對待工作的神態,比剛纔那副樣子,要讓人容易接受得多,說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在向業信銀行申請貸款時,梅溪鋼鐵廠的情況是很艱難,甚至用了些不那麼光明的手段。不過,梅溪鋼鐵廠得到業信銀行的資金支持,纔有條件整頓生產,也就是你剛纔所看到這一切。我承認,梅溪鋼鐵廠之前是存在很多的問題,但如果你不把梅溪鋼鐵廠現在的改變,也寫進你的報告裡去,對梅溪鋼鐵廠,對鋼鐵廠的九百名員工,就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