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木蘭苑時,紀純如早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
她亦是一身上紅下黑的袴褶,梳着和尋常女子一般的單螺髻,其間只簡單飾了兩朵小珠花而已,勾勒出她整個人明朗英氣的氣質。
看來剛剛也在武場。
淨玉還未過去,明華便甩開她的手,像一隻快樂的鳥兒一般飛到那邊站着的紀純如身邊,口中大叫“嫂嫂,嫂嫂,花兒想你啦~”
淨玉一瞬恍惚起來,耳邊響起來自己前世說過的話“你不要再提那個女人了,我的哥哥豈是她能配得?”那般厭惡冰冷響起在自己耳畔,她有些陌生。看着紀純如拉起明華的手正招呼着她過去,淨玉小跑着過去,對着紀純如說到“嫂嫂,幾日不見,可想死我啦!”
明華跟着說“想死啦!”
紀純如笑嗔“你們兩個啊,總是這樣臊我!”
淨玉挽着她的胳膊,純如一手拉着明華一道進到門裡去了。
“我聽聞父皇已命欽天監選日子,想必很快就有好日了。”淨玉恨不得紀純如和趙承衍明日就完婚。
紀純如也不拘謹“你哥哥說你總是想讓他快些娶妻,他也不知是爲何。那你倒是說說爲何?”
“坐吧,快沙給二位公主上茶,”她頓了一頓又說“再拿些廚房新做的糕點來。”
待吩咐好後又緊接着問淨玉“你倒是說說是爲何啊?” 她這木蘭苑極是寬敞,院裡放了幾個木樁,兩樹桂花綠意正濃,看着便覺清爽。屋內也是極盡簡單,一目瞭然。一進門便是紅木圓桌,長几上放了一個青石小屏風,兩邊各放置了兩個青花纏枝花瓶,只是瓶中空空。右側便是她的臥室,小門半開,隱約窺得一雕花箱牀。左側小門緊閉,看不見內裡到底是什麼樣。淨玉盯着她牆上掛着的一把垂着紅色流蘇的劍道“不是說我想讓他快些娶妻,而是——”回頭看着紀純如“想讓他快些娶了你。”
紀純如不妨她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看着她那雙眼裡的坦蕩,不由想起同樣坦蕩的趙承衍來,彎起嘴來“盡是些歪理。”
淨玉恨自己不是個男子,世間女子千萬貌美、姿態氣質萬千,卻獨獨給那些男子佔了去,真是太可惜。不過,還好趙承衍非一般男子,他自是配得上擁有紀純如這般女子的。想到此,她便起了些促狹的心思,挑眉笑問“嫂嫂最近可和哥哥有什麼來往啊?”
紀純如將茶放到淨玉面前,拿了塊雪梨糕遞給明華,聽到淨玉此問,耳朵上悄然爬上了些許粉紅。
他和她常有來信,時常都是三言兩語。看到素箋上他遒勁清朗的字便讓她心悅一陣子,也便提起筆來和他說說河郡風光,青山覆雪其間繁華盛開牛羊遍野、白雲接頂伸手可觸天恐驚仙人、金河穿漠一靜一動仿若兩一支筆畫出兩個世界、落日青煙人感其微乃知天地浩渺、飛鳥於歡林間四時皆有其樂……
紀純如笑的甜蜜,她也不過十六而已,小女兒家的心思她也是有的“嗯,不過偶爾寫幾封信而已。”
花兒也看出了她的歡欣,包着一嘴的雪梨糕含糊不清的問到“嫂嫂你吃糖了嗎?”
淨玉一口茶嗆在了嗓子裡,哈哈大笑起來。
紀純如疑惑,問“花兒怎麼這樣說?”
花兒慢悠悠的吞下去後,打了個小嗝,說“我吃了糖後便如此歡欣,和你一樣。”
淨玉鼓勵似的又給花兒一塊糕點,卻是看着紀純如說到“對,咱們嫂嫂就是吃了糖,還是哥哥給的。”
花兒拿着那塊綠豆糕,皺了眉,有些委屈的問“哥哥爲何不給我,還不讓我吃糖?”
紀純如哭笑不得,嗔了眼笑的正歡的淨玉,哄着明華道“花兒,太醫是不是小女孩子吃糖多了牙齒會掉光,牙掉光了你如何吃糕點吃雞腿啊?”
明華兩隻眼睛一轉,思考了一番,似乎的確是這樣,牙齒掉了,怎麼吃東西!餵了自己一口綠豆糕“嫂嫂說得對,哥哥的糖還是都給你吃,”這還不放心,說到“你也要少吃些,不要掉牙。”
淨玉嘿嘿笑着‘不懷好意’的說到“花兒真聰明,哥哥的糖以後只能給嫂嫂吃。”
紀純如嘆了口氣,“上戰場打仗我在行,和你爭論我可真是差遠了。”
淨玉得意的挑眉,話鋒一轉“嫂嫂,我要與你說一事,你可一定得答應我。”
“你說。”
“嫂嫂近日可有邀請外出的帖子?”淨玉問。
紀純如想了想“倒有幾個不過我已拒,錦暄邀我七月初七與她一同外出我應了她。”
七夕。
大燕開明,男女大防雖有,卻並不那麼嚴苛。像七夕這般日子男子女子都可隨意在街上游玩,夜間燈市花市皆開至清晨,官府還專設些小吏巡邏,維持秩序。
“我也去好不好,父皇定會讓我出來的。”
純如一聽當然是好,據她所知,陳錦暄七夕出行是和沈定約好了的,她可能到了地方就要自己尋個去處自己玩了。
“好啊,那我便先進宮接了你再和錦暄會和。”
“那邊這樣說好了。”淨玉想七夕是最可能出事的時候,自己可一定要看好了她。
如今的事情她全然不知往哪裡發展,上一世,好似在靖北王一行甫一入京沒多久,便發生了康王與紀純如的事情。
淨玉不得不防。
回到宮中後,淨玉便聽聞新封那位宛貴人被皇貴妃罰跪跪了三個時辰,在烈日下曬三個時辰,皇貴妃可真是不拿聖上的寵愛當回事。
據知情人士透露,宛貴人昨夜侍寢太過勞累,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後急急起牀隨手穿了件桃花紅色寬袖牡丹襦裙,玲瓏窈窕神清氣爽嬌媚萬千的到了皇貴妃宮裡請安。
此時皇貴妃已在用午膳了,見她來便冷了她些許時候,用膳到一半的時候,跪在地上的宛貴人好死不死的乾嘔起來,貴妃將玉箸往桌上一拍,秀眉一橫,櫻桃小嘴冷笑着,氣度萬千的說到“宛貴人,本宮瞧你不甚順眼,用膳都用不下去了,你該當何罪?”
地上跪着的宛貴人咬着朱脣,楚楚可憐的望着貴妃,貴妃卻用鼻子和她對視着,一聲嗤笑後柔和說到“你想跪是吧,那你便去院子裡跪着,等本宮午睡起了再來請安。”
宛貴人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跪在庭院正中,貴妃站起身來搭着貼身侍女的手婀娜的走進了□□。
皇帝不知何時得了此信,氣呼呼的跑到長春宮時,就在海長青喊完最後一個字“皇上駕到——”之時,宛貴人悠悠倒下。
皇帝不顧他五十之高齡,流星似箭般的到了宛貴人身側,憐惜的蹲下身將她抱在懷裡。
同時怒火中燒,低吼道“皇貴妃呢?”
長春宮霎時亂了起來,貴妃身側的侍女急忙從□□跑出,風一般的跪在了皇帝腳下,掛着淚,抽泣着說“娘娘用了午膳後肚子便疼了起來,好不容易睡着,誰知忘了來請安的宛娘娘,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踹了一腳那侍女,氣呼呼的出了長春宮。
淨玉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聽着小德子繪聲繪色的說着貴妃如何教訓那個紫雋的。
說來紫雋,淨玉很是關注。原來以爲她是貴妃的人,這才命成將她安排進長春宮,本想看看她們在一處是何樣的,沒成想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紫雋便被她那風流父皇看上了。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
貴妃如今執掌六宮,放眼六宮,還沒哪個人能和她匹敵的。她總不至於給自己樹一個年輕貌美的敵吧!不是她的人,那很可能是趙承雍的人,七皇子的手段可不能小瞧。
趙承元是皇貴妃的長子,親母只是貴妃宮中一清掃小婢清曇,後封爲清貴人,連封號都是這麼的隨意。
皇帝一次酒後失性便有了七皇子趙承元,那生下趙承雍便撒手而去,許多人都說是貴妃使了手段這才使那苦命的請貴人紅顏薄命早早離世。貴妃那時正是得寵的賢妃,只是進宮五年都未曾生育,這便求了皇上將那七皇子記在她名下,皇帝一時心軟也便允了此事。許是這七皇子有旺子的命,剛滿兩歲時,貴妃便有了身孕。貴妃也甚爲喜歡這個便宜兒子,但到底還是親生的好,生了十二公主趙吉嫣後,對七皇子仍是親厚,卻仍舊盼着生個自己的兒子。兒子也不是說來便會來的,這一等便是三年,三年後誕下十五皇子趙承沅。自此後對七皇子的處境就如宮中人所說的那般,越發的艱難起來。
很難想象,趙承雍究竟有如何之心性才能走上那個衆人皆虎視眈眈的位子。
此人必是一個難以對付的人。
淨玉這般一想,好似許久沒見過他這位七哥了。他只在初一十五請安的時候去到貴妃宮裡看着人家母子歡聚的樣子,自己一人坐在那裡坐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淨玉想起來上一世他的模樣,卻記不起他的樣子來,很多時候他都是臉上掛着微笑靜靜坐在一旁,靜靜喝着茶,貴妃偶爾想起他來問他一兩句話,他也便是柔和着三言兩語的回答了,再繼續聽着貴妃和一雙兒女說着話。
淨玉那時倒和他說過幾句話,也算是前世的‘熟人’了。
他那個人,身材適中,長相清秀,不似父皇,應是像他那位母親。
說話時慢悠悠,話語總是輕柔,與他溫和的氣質大爲不同,淨玉曾見過他畫的一幅江山圖,筆力萬鈞,畫風霸道,天下山河與他胸中抱負渾然一體。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自己這個看似與世無爭的七哥,不似他表面上那般溫順。
淨玉雖然不喜趙承衍,但也卻是希望他當上皇帝的,便把此事告知了趙承衍。
不知趙承雍怎的知曉了,從那之後趙承雍便和她漸漸疏遠,一直到後來,趙承雍的皇貴妃,也就是如今的宛貴人,紫雋。帶着一衆宮僕,浩浩蕩蕩的踹開了她那個塵封已久的小院院門,穿着火紅色的織金團鳳牡丹襦裙長長的拖在地上,宛如一地的血將淨玉淹沒。
她臉上的表情竟然是恨,濃濃的恨意從她那雙眼裡透出。
一把大火燃起後,乾乾淨淨的什麼什麼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