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前院侍候的侍女小監們都被海長青撤下, 淨玉心中感激,他這是不想讓她太難堪,可是她又什麼好在乎的呢?
日漸隱在雲後, 不知跪了多久, 忽地掛起風來, 寒美人早已離開了含元殿。
淨玉竟是越跪心中越平靜, 從膝上傳來陣陣劇痛到最後連半點知覺都沒有, 她就是在這裡跪倒殘廢也不悔。
母后那麼愛他,可他怎麼半點都不知惦念!甚至爲了他死,而他怎麼可以一轉身就將母后忘得乾淨, 翊坤宮是他和母后,母后和她們兄妹三人最後的屬地啊!
不到片刻功夫, 後宮上下便知曉了極受皇帝寵愛的淨玉公主竟被罰跪在含元殿外, 太后這兩日身子不豫, 整日沉沉睡在榻上,康柔自是不會將此事告訴她, 只偷偷派了人往含元殿來打探些消息。
和妃一聽此信,慌忙之中竟是昏了過去,後宮之中再也不會有他人來救她。
烏雲漸漸彙集於空中,狂風漸歇,土地之灰濛濛的氣息漸漸入鼻, 淨玉舔了舔已經起了幹皮的嘴脣, 艱難的嚥了口口水, 擡頭望着烏雲壓頂的天, 盤算着究竟何時才能下雨時, 眼中一溼,一滴雨落進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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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漸漸大起來, 颯颯而落,雨幕很快將淨玉的眼與周遭隔起來,雨滴順着她的額頭落入眼中一雙眼迷濛起來索性將眼閉起來,漸有涼意的雨逐漸淋溼了她,臉色漸漸發白,嘴脣發紫。
含元殿外四柄油紙傘下四個身穿梅花服的梅花衛正朝殿內走去,走在中間的那位一進宮門便停了半刻,緊接着大步朝雨中跪着的那個瘦小身影而去。
淨玉周遭大雨忽的停了下來只聽得滴滴落雨落在油傘上的聲音,身邊多出一雙玄靴來,淨玉擡頭向身側望去,紅袍無飾,腰間配有梅花鏢。
這應是梅花衛纔是,可是想起那晚那個穿着紅衣的他時,淨玉不由眼睛一溼,開口道:“你走吧,我不需要的,去做你的事吧!”
那人笑起來,一陣衣物摩挲聲後他氣息漸近,看清了來人是誰後,淨玉更是無可抑制的哭了出來,雖是默着聲但那淚水卻如不斷的瀑流一般往外傾倒着,邊哭邊說道:“你怎麼來了?”
長孫恤伸手輕拭着她臉上的淚將她額前被雨衝亂的兩縷溼噠噠的髮絲撥到臉頰兩側去,說到:“你知道的,我無事可做。”
雨幕中站着的其他三人不由相互對視一眼後,搖頭,這梅花衛事事都與眼前這位有關,怎麼還好意思說他無事可做!
淨玉直直朝長孫恤的胸膛倒去,帶着哭音委屈道:“他要把我母后的宮殿給其他人。”
長孫恤一手拍着她的背,對身後的三人說到:“你們進去吧,且說公主暈了我送她回宮。”
三人默然轉身,就且當這公主是暈倒了吧。
長孫恤一手拿着傘一手將淨玉抱起來,淨玉雙腿已經沒了知覺,整個人都掛在長孫恤身上,淨玉心中漸漸溫熱起來,哽咽着說到:“我起不來了。”
長孫恤輕聲問:“手還能動嗎?”
淨玉動了動手臂,長孫恤將傘遞給她,說:“拿好,你不能再淋雨了。”
淨玉接過傘,整個人便騰空起來,長孫恤將她橫抱而起,大步向含元殿外走去。
淨玉靠在他的胸口處,他的步伐穩快,整個甬長濛濛的甬道之中,只有他和她二人。淨玉擡頭望着頭頂上的他,他的喉結他的下巴,那個人就是他。
是他在她不知曉的時候愛着她吧!
淨玉伸出另一隻手撫上了他的喉結,低喃:“是你吧!”
長孫恤一心想快些將她送回毓安宮,平日裡從含元殿到毓安宮共有兩千三百零二快磚的不長不遠之距,在此刻卻像是遠在天邊一樣,怎麼也到不了一般。
他對毓安宮的位置早早爛熟於心,多少次看到她從毓安宮出來又進去,多少次看到她臉上欣喜或悲傷的神情,她的背影總是不斷變換着。
而他,只有遠遠望一眼。
到後來,便也能剋制着自己不去想,再不踏上這兩千三百零二塊磚石,體會那一遍遍的喜悅與之後的悵然。
直到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卻又怕沉沉陷入一場本不會夢到的夢中去。寧願在遠處望着她,也不願她走近發現他心中的隱秘,撕開那道本已癒合的舊傷,然後再瀟灑離去。
可如今他是真的沉那這場夢中了,哪怕拋卻所有。
淨玉的手放了下來,又一次靠在他的胸膛,說到:“我真的喜歡你,喜歡你,戀慕你,心悅你,傾慕你,景仰你……”
長孫恤低頭在她額上蹭了蹭,說到:“還有多少詞,我看你還能說多少?”
淨玉擡頭說到:“愛你。”
長孫恤聞言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似含笑一般,柔聲道:“嗯,我知曉了。”
淨玉此時已有些回過力來,又說到:“你,娶我可好?”
長孫恤道:“看你這般喜歡我,我就考慮考慮吧!”
淨玉噘嘴道:“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娶本公主呢,你若不當機立斷,說不定明日我便被許給他人了呢?”
長孫恤搖頭,幽幽說到:“那人若是死了的話……
將淨玉往上抱了抱,在她耳邊說到:“你還能嫁給誰?”
淨玉笑起來:“那就只嫁給你,只嫁給你,嗷嗷嗷嗷……”
長孫恤聽她假哭了起來便說到:“莫要把你的鼻涕抹在我身上。”
淨玉用傘柄撞了撞他的頭,說到:“人家哭了你也不哄哄!”
長孫恤忽地停下,低頭問:“你說怎樣哄?”
淨玉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惹得噗嗤一笑,伸長了脖子撅起嘴來,殷切的望着他,一雙烏黑大眼睛亮晶晶的。
長孫恤無奈的笑起來,低下頭在她脣上蜻蜓點水般的輕啄了一下。
而後清朗的聲音響起:“這般便算是‘哄’了?”
淨玉滿意的點點頭,長孫恤豁然大悟的點點頭又繼續邁開步子。
他第一次在兩千三百零二塊磚的路上有了雀躍的心情,彷彿這滿世界的雨都是一朵朵看的爛漫的花,細細聞來竟還有些草木清香,一絲絲甜甜的香氣從她身上沁入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