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玉和風閣主僕二人行至端河畔,風正清和,夜愈深,月亮被幾朵雲遮住了,半絲光都不見,今夜雖是七夕,卻隱隱有些月黑風高的意思。
岸邊不少人正在放着河燈,點亮了整條河,倒沖淡了一些月黑風高之意。趙淨玉對這事稀奇得很,跑到花燈攤前挑了一盞精緻小巧的荷花燈往河邊走去。足有十來丈的端河那邊亦有許多行人來往,帶着祈願將手中寫了願望的河燈放入奔騰不息的河中。
河邊風大,吹動了淨玉頭上戴着的珠釵,釵下懸着的幾粒圓稱飽滿的小珍珠清脆作響。淨玉輕執毛筆在紙條上寫上了幾個字後,將紙條疊好放入那盞荷花燈中,也將它放入了水中。河那邊的青年男子早站在那裡望了淨玉許久,直到淨玉一擡頭便看到了對面的他,河風揚起他的衣袂,他自巋然的站在那岸邊目光越過一個個人一盞盞河燈直向她看來,淨玉被他目光裡的溫柔感染到了,隔了那麼遠她竟然都感受的到他並不輕易流露出的溫柔。
十餘丈遠,一擡頭竟看見了他,盞盞河燈浮在河面上,映的淨玉的臉紅彤彤的像是染了層蜜一般,淨玉對着他微笑起來一邊站起身來,伸手向他打招呼,露出一截皓腕來。對面的男子正是長孫恤,長孫恤微不可見的笑了笑,收起了眼裡的溫柔偏過頭去不理會她。趙淨玉卻不理會他的不理會提着裙子往一側拱橋上跑去,過了橋好與他在一處,與他在一處才叫她歡欣,好不容易在七夕這日遇見他,自己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呢?
拱橋上的人格外的多,身後的風閣緊追着她,卻一個轉眼便不見了她的身影。淨玉歡喜顧不得行人之多,胸口處忽的一痛,一把刀已經抽離了出來,她眼見着自己的血沾染在那把刀上慢慢的往刀尖上融匯,下意識的往長孫恤所在的地方望去,長孫恤已不在那裡,接近着一雙手將自己猛地一推,世間茫茫全都歸了個無,冰冷的河水霎時間將她裹起來,與升騰繁華的人世間徹底隔了開來。
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吧!
長孫恤目光一直隨着淨玉,從她踏上拱橋那刻起,他便預感不對,正要往那處去時,身邊忽然多了幾個黑衣人,長孫恤抽出腰間軟鏈,手速之快、之狠厲絕無僅有,他只想速戰速決,卻被不知哪裡來的人攔了許久,等到將那些人驅散後,後頭正見她落入水中,他縱身一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待他尋到淨玉之時,淨玉已經奄奄一息,長孫恤將她牢牢擁在懷中,她身上的血染了他一身。
上岸後長孫恤拍打着她的臉,平生第一刻的慌亂,長孫恤甚至想自己無能至何種地步,竟連她都護不住,他甚至想不如就用手中劍了結了自己的命,與她一同去了罷了。
淨玉握住他的手,在這一刻她竟知他的想法,他怎麼這麼傻啊?
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對着他露出了個慘淡卻明亮的笑來,調皮眨眼說到“我怎麼沒早些遇見你。”
長孫恤將她抱在懷裡,她不知道啊,很早前,他就遇見了她。
很早前。
“幫,幫我,哥…哥,來世我,我……”長孫恤將耳附在她嘴邊仔細聽着。
“我定還你。”
他不知要對她說些什麼,他愧對她,饒是冷血如他此刻也流了淚,兩滴淚落在淨玉臉上晶瑩剔透。待他回過神之際,懷中的人兒已經去了。
她的親衛已經抓了那些人圍在他身側,長孫恤緩緩起身,撥了撥她額前頭髮,收起了悲反而如平常一般道“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裡泛着可怕的紅色,卻是不再落一滴淚,他倒要看看是誰敢碰他的淨玉,哪怕是毀了整個天下,他也要那些人爲她陪葬!
駱迦齡兄妹二人尚不知淨玉發生的事情,此時剛剛到月老廟前。駱迦盈尋了藉口先入廟中,駱迦齡一人候在月老廟門前。
陸思蘅是沒見過駱迦齡面的,看到她在人潮中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時,靜美嫺雅,應該是他的妻子該有的模樣。
直到她走到他一旁站定,他仍定定的望着她,惹得駱迦齡往旁邊又挪了兩步,卻被一個正跑出來的人撞了個準,眼見着就要朝石階下滾去,陸思蘅沒有多想一把攬住她的腰來,二人一同向身後倒去,他沉沉落地護住了身上的駱迦齡,駱迦齡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連忙從他懷中出來,拉他起來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終究是伸出了手拽着他的衣袖,一邊道謝。
陸思蘅的脊背生疼,由着她拉自己,自己暗地裡使了勁一下子起來差點又撞到她。陸思蘅怕她不喜,連忙向後退了一步,這一退退的急了些一下子又撞到了側身的大柱,疼得他‘嘶’的一聲。
駱迦齡笑了出來。
“多謝公子相救。你無事吧?”
陸思蘅見她一副好笑又擔憂的模樣,也微笑着說“無事無事,姑娘無事便好。”
駱迦齡點頭便不再說話望着來月老廟的那條路,想着淨玉什麼時候來?
陸思蘅聽人言,該出手時便出手,這便鼓足了勇氣開口問“姑娘在此等人?”
駱迦齡聞言答道“等我表妹。公子也在此處等人?”
“是啊,在等人。”陸思蘅偷偷看着她說到。
“我這表妹也不知去幹什麼了,還不來。”迦齡瞪大了眼,愣是沒在人羣裡尋到淨玉。
陸思蘅心中感謝那位沒見過面的表妹,說到“許是有事耽擱了些,我那友人也還未來,我便與姑娘一同在此等候。”
駱迦齡點頭,雖說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如此相處並不好,但她一人在此其實更爲招搖,那個駱迦盈真是沒一點當哥哥的樣子,看自己回去不在父親那裡告他一狀。
今夜的約,趙淨玉是赴不了了。
趙淨玉的魂魄昏昏沉沉的到了一處黑漆漆的地方,這地方她雖不看不見什麼模樣,卻是熟悉的很,熟悉的腐朽大門被她輕輕一推便開了。她驀地想起這是肖家後院她住的地方,黑漆漆的人影閃動着,紫雋的臉漸漸清晰起來,仍是那身紅衣,燒起了大火向她襲來,卻已經感不到疼痛,紫雋像是看不到她一般的從她面前過去,臉上帶着勝利者該有的笑容,笑得猖狂肆意。淨玉靠近那大火卻怎麼也進不去,只聽見裡面的自己哭喊聲一聲聲的淒厲卻一聲聲的低了下去,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過身看着從門口跌撞進來的人。
他的喉結,讓她似曾相識。
淨玉心中一痛,眼淚簌簌流出。
長孫恤!
竟然是長孫恤!
只見他一進門便跪倒在地上,一張一合的嘴不知在說些什麼,神情哀傷悲慼,卻在揚天長嘯喃喃自語了幾句後,一改哀傷悲慼,站起身來整理衣冠,離那燃起的熊熊大火更近了些,像是看着情人一般溫柔的注視着那火。
“就讓這天下與你陪葬。”
淨玉想要上前抱一抱他。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有人救她。
有人愛她。
是他,是長孫恤。
她的虛影在後面抱住了長孫恤,還未來得及好好感受他的氣息,一陣天旋地轉後她便又到了一條長長的甬道之中,前面似有一閃一閃的光,淨玉奮力向前跑去,那光越來越強,越來越強。
終於她倒在一片白光之中。長長短短的歲月終究是虛度了,哪裡有什麼彌補遺憾之說,哪有一生一世安度順然之說,想要的太多,想做的也太多,哪裡給她多餘的時辰去彌補。
一生已是多舛,停在此處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