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安安靜靜地聽皇帝把懷疑說完,然後道:“皇上,臣不是天真,也不是胡亂猜測,臣用了兩日去求證此事,獨孤蓁是道家茅山一派的宗主,雖然年少,倒是修爲極高,臣比起她,一成都不足。”
皇帝冷冷地道:“是嗎?既然如此,你說說她這些年,爲何隱在獨孤府中受盡欺凌?”
國師微微一笑,道:“皇上,茅山自開派開始,便十分低調,現在江湖上也有很多茅山術士,但是許多人居心不正,不能持戒,被大多數人視爲邪術乃至巫術,但其實茅山是正宗的驅魔門派,也是驅魔的先驅者,在修學的過程中,不輕易讓人發現,因爲一旦鋒芒顯露,會招致嫉妒,毀其修行,所以,一般在山外修行的,都在學有所成之後才下山,例如臣這樣的。還有一種,便是在家中修習,爲了不引人注意,必須低調,不顯山露水,才能安靜修習。而臣調查得知,獨孤蓁是在她的父親獨孤平把她與祖父生葬之後纔開始顯示本事的,也就是說,她實在是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才反擊,否則,她將會一直隱藏下去。”
“生葬?”皇帝一驚,“什麼意思?”
“生葬一事,在坊間已經有所傳聞,是說把沒死的人葬於一塊寶地中,這樣便會改變家族的風水格局,讓子孫飛黃騰達。”諸葛解釋道。
皇帝怒不可遏,“那獨孤平竟如此的歹毒?”
諸葛微微嘆息,“此事,引起了獨孤蓁的憤怒,所以,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隱忍,可以說,生葬引出了獨孤蓁這個人一派宗主,大概也是天意。”
“天意?”皇帝怒容收斂,咀嚼着國師這句話。
諸葛點點頭,“前後聯想,不能不讓人有這個感慨啊,皇上您想想,首先是皇上龍體抱恙,尋得神醫李元子爲皇上保守治療,之前皇上昏迷,太子誤打誤撞帶了她入宮,救醒了皇上,後來引來青鸞鳳凰,治好皇太后的眼疾,這種種,似乎都在提醒我們,只是微臣愚鈍,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天意,還一直在爲卦象之事亂心,其實卦象說得很明白了,一派宗主,就是獨孤蓁。”
皇帝嗯了一聲,沉吟片刻,“只是,你說太子是誤打誤撞帶她入宮的,朕不同意,太子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
諸葛知道皇帝對太子成見已深,絕不會認爲太子是出於仁孝心腸,若再爲太子辯解,只怕會招致反感,遂道:“太子有自己的打算,這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臣調查過,太子是在獨孤蓁生葬不成下山之後相遇認識的,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國師諸葛子尚能說出這句話,可以證明他是真的調查過阿蓁,甚至連阿蓁與冷君陽何時相遇都知道,這大概也費了一番功夫的。
皇帝聽了此言,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意見,只問道:“你說你去求證兩件事情,那麼,還有一件是什麼事情?”
諸葛跪下,“此事在說之前,還請皇上恕臣之罪!”
皇帝面容一冷,“說!”
“若皇上不恕臣
無罪,臣不敢說。”諸葛堅持道。
皇帝冷冷一笑,眸色凌厲,“國師,你可以讓朕先恕罪,證明此事是朕不容的,明知道朕不容,你卻去做了,就不必再讓朕恕罪,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諸葛擡頭,“臣確實是做了一些或許會讓皇上不高興的事情,但是臣相信皇上也很想知道。”
“說!”皇帝眸色冷凝地鎖住他,“朕沒有很好的耐心,你不要挑戰朕的容忍度。”
諸葛定了數秒,面容閃過一絲無奈,“罷了,即便皇上要治臣的罪,臣也認了,皇上說得對,臣該爲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平南王府中發生的事情,從一名道姑口中,臣知道旌德皇后的靈魂如今在三途河中,臣開始不信,親自去了一趟三途河,證實道姑所言不虛,臣在三途河中,確實見到旌德皇后。”
空氣像是陡然凝固了起來,皇帝的神情也僵冷了好一會兒,諸葛看着他,從沒見過他有這樣失神的時候,臉上閃過許多中複雜的神色。
諸葛的心也沉了一沉,果然是禁忌,一說起旌德皇后,一向以隱忍功夫到家的皇上,都會有這樣的失神茫然。
良久,諸葛聽到他幽幽的聲音傳來,“朕還以爲是什麼事呢,不過是一個死人的事情,沒事,你調查便調查了吧,她在哪裡,和朕沒有關係。”
那聲音,空靈寂冷的彷彿是從地獄傳來的,沒有一丁點的溫度,讓人聽了,總覺得心頭忍不住地泛起一陣陣寒冷。
“是!”諸葛只得應道。
“你出去吧,朕……”他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了一下,彷彿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要幹什麼,然後像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正常的聲線,道:“朕很忙,這利州雪災,這華北水災……”
“是,臣告退!”諸葛躬身告退。
利州是海岸府,常年溫暖如春,沒有下過雪。
御書房的門被關閉上,皇帝穩住心神,隨手抽過來一份奏章,瞧着上面的墨字在跳躍,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皇上,”門被輕輕地推開,“茶涼了,該換一盞了。”
是春意捧着茶進來,卻嚇了皇帝一大跳,他整個地跳起,怒道:“誰讓你進來的?”
春意嚇得發怔,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皇上……”
“出去!”皇帝倏地勃然大怒,把手中的奏章狠狠地擲向春意,春意下意識伸手去擋,手中的茶盞傾翻,哐當落地。
清脆的破裂聲響,把皇帝凌亂的思緒拉回了一大半,他望着春意那雙泫然欲滴的雙眼和驚愕惶恐的神色,無力地坐回龍椅中,無力地揮揮手,“不必收拾了,你出去吧。”
春意躬身,“是,奴婢告退。”
她退到門口,轉身出去,然後把門關上。
沈路在門口已經聽到,見春意出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問道:“春意,怎麼了?”
春意搖搖頭,拿出手絹擦了一下眼角,“發好大的火,像是要吃
人那樣,也不知道國師到底跟他說了什麼,讓他的情緒這樣的失控。”
沈路正欲說話,便聽得殿內喊道:“沈路,進來。”
沈路神色一正,應道,“是!”
春意緊張地看着他,叮囑道:“你謹慎點說話。”
“行了。”沈路推門,躬身進去。
潔白的雲石地板上散落幾塊碎片,室內點了炭火,溫暖得很,所以傾倒的茶水沒有凝固結冰,留下一灘黃黑色的水跡。
沈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躬身道:“皇上,奴才在。”
他擡頭,瞧了皇帝一眼,心頭頓時一怔,那張熟悉的臉,竟然扭曲得像陌生人一樣,眼底有各種他看不透的情緒,執狂,癡獰,恨……
“沈路,”他的聲音變調,變得壓根就不像他的聲音,“你知道什麼是三途河嗎?”
沈路怔了怔,“皇上,奴才知道一些,但是,只是傳說,奴才不能肯定。”
“你說你知道的。”皇帝盯着他,眸子裡有一抹異常凌厲的光芒,青幽幽的,讓人想起漆黑深山裡的鬼火。
沈路應了一聲,徐徐說來,“傳聞三途河是分隔生死的河,其中三途河有一條支流叫忘川河,忘川河是最長的支流,忘川河的起始,是在奈何橋下,相傳,生前犯過極大罪惡的人會被投入忘川河裡受苦,而還有一種人,那便是不願意投胎的人,他們會跳入忘川裡,受盡鐵蛇吸食之苦,若稍有不慎,便會被衝入三途河,三途河是忘川的盡頭,在這裡,痛苦會比在忘川的時候強上百倍,稍有不慎,便葬身蛇腹,魂飛魄散。”
沈路一邊說一邊看着皇帝,他的臉色從他開始說的時候慢慢的變白,到最後,竟一點血色都沒有。
倏然,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鮮血濺在御案的摺子上,他整個人像魔怔了一般,一動不動。
沈路脫口驚叫一聲,衝過去,“皇上,您怎麼了?”
他卻像不認識沈路一樣,眼神陌生而古怪地看着他,“說下去啊。”
沈路道:“皇上,奴才知道的就是這麼多了,也只是傳說,並未證實的。”
他哦了一聲,竟用袖子擦嘴邊的血,“你出去吧。”
沈路着急地道:“皇上,您吐血了,要不要找神醫過來?”
“不必了,出去!”皇帝繼續揮手,臉上似乎什麼神情都沒有。
沈路猶豫了一下,道:“其實皇上要知道三途河的事情,何不問問國師?國師肯定知道的。”
皇帝倏然便大怒了,“什麼時候輪到你教朕做事了?出去!”
沈路神色一驚,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他無奈地退了出去,關門的時候,手還是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叫神醫過來。
春意在殿外等着,見他出來,急忙拉到一邊問道:“什麼事?”
沈路怔怔地看着春意,“主子問三途河的事情,還有,我說了之後,主子吐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