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苗姨娘

葉宗山沒在家吃晚飯,理國公府在辦大喜事,做爲在國公府辦事的旁支,葉宗山忙的很。就是平常沒大事,葉宗山也是常年跟着現任國公爺葉大老爺忙東忙西,葉家的家業也是這樣忙過來的。像國公府這樣的大戶,拔根寒毛都比平頭百姓的腰粗,家裡幾個管事比他們這些沾些帶故的旁支都過的好。

跟有國公府扶持的嫡系相比,葉家差許多,但跟一般旁支比,葉家的日子算是過的很不錯了。多少旁支想到國公府裡謀點差事,都找不到門路。

“姑娘,廚房燉了雞湯,我先給姑娘盛了一大碗。”小玫端着託盒進來,一大碗湯,兩個素菜,一個葷菜,還有兩碗白米飯。

葉茜看小玫笑的如此開心,就知道小玫佔在便宜了,便笑着道:“家裡也不缺吃的,以後你也別老跟小月鬥氣,我到底是姐姐,她是妹妹。”

要是葉宗山在家,大家一起吃飯,就是苗姨娘和葉玉珠也可以在末席一起坐着吃。要是葉宗山不在家……她和葉蕎不屑與妾室一起吃飯,兩人又不和。結果就是每每到了飯點,葉茜和葉蕎的丫頭都去廚房,兩人先給自家主子盛了,剩下的纔是苗姨娘和葉玉珠的。

就是苗姨娘管着廚房,雖然敢私下裡給葉玉珠做點吃的,但三餐正食絕對不敢自己先吃了給葉茜和葉蕎剩下的。苗姨娘倒是幹過一回,結果被她和葉蕎指點臉罵了一通,又告到葉宗山那裡,吃了一回大虧,苗姨娘也就學乖了。

小玫聽得有幾分驚訝,不解的看向葉茜道:“姑娘怎麼突然……”

“爹爹勞碌一天回來,是想看到我們姐妹和睦,還是爭吵不休呢?”葉茜笑着說。

小玫想了想,馬上笑着道:“是噢,大姑娘和和氣氣的,就更能顯得二姑娘吵鬧不休,老爺肯定也會更疼大姑娘。”

葉茜聽得有幾分哭笑不得,也不想去解釋,笑着道:“記得以後對二姑娘和小月要和和氣氣的。”

“嗯。”小玫點頭。

葉宗山素來晚歸,有時候根本就不回來,葉家沒有女性長輩,再者小門小戶的也沒有早晚請安的規矩。晚飯過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葉茜哪裡也沒去,跟小玫坐着閒聊。雖然都是親身經歷,但二十幾年前的事,許多細節想不起來,只是大概知道什麼時段發生了什麼事,近期的瑣碎事情就不太清楚。

正聽小玫說着閒話,外頭卻傳來苗姨娘嬌嬌怯怯的聲音:“大姑娘在屋裡嗎?”

小玫起身去迎,苗姨娘打起簾子進來,身後還跟着葉玉珠。

葉茜也站起身來,不禁上下打量着此時的苗姨娘,她比葉宗山小一歲,長相一般,身段一般,氣質就更一般了,很平常的婦人。但是苗姨娘的行動舉止有許多不好的習慣,明明不是纖弱婦人,說話卻是嬌嬌怯怯,兩句話說不好眼裡就含淚,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要是苗姨娘真有白蓮花的容貌,白蓮花的氣質,這樣裝裝也就罷了。偏偏長相氣質一般,更不瘦弱,再平常不過的的婦人,連青春都沒有了,天天這副作派就讓人受不了。

相比之下葉玉珠就青出與藍了,葉玉珠生的不錯,雖然不及葉蕎和葉茜,也算是小美人一個。再配上纖纖弱弱的身材,看着挺像那麼回事。

“晚飯燉的雞湯,我擔心大姑娘嫌油膩沒多吃,又做了份點心,大姑娘嚐嚐看。”苗姨娘說着,身後的葉玉珠打開食盒,把一盤綠豆糕放到桌子上。

“晚飯的雞湯味道很好,我倒是多喝了一大碗,此時正覺得撐,姨娘自己吃吧。”葉茜笑着說,眼睛卻不由的看向葉玉珠。

此時葉玉珠也是八歲,嬌嬌怯怯的小臉,馬上就能滴出兩缸淚的眼晴,個頭不矮,卻生的瘦弱,一陣風恨不得都能吹走,不知道還以爲葉家怎麼虐待她。雖然不算是葉家的正經小姐,但葉宗山也沒有把她當丫頭對待。一樣上學讀書,衣服首飾雖然比葉茜和葉蕎少了些,卻總是有幾樣。後來家裡錢多了,也給她買了個丫頭使喚。

葉玉珠也正看着她,對上葉茜目光就趕緊低下頭。葉茜實在想不起小時候與葉玉珠相處模式,看葉玉珠不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

上輩子與葉玉珠正式開戰是在彼此成親之後,葉玉珠覺得自己太虧了,她出嫁算上嫁妝才花一百銀子,而葉蕎的嫁妝數千兩之多,最後留給葉茜的更超過萬兩。她覺得她再是養女,也不該只給這點。

“我和玉珠晚飯吃的也多,大姑娘愛吃這個,不如留在屋裡,姑娘餓了吃。”苗姨娘說着,話語中滿是討好。

葉茜倒是喜歡綠豆糕,但對苗姨娘送來的綠豆糕沒什麼興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苗姨娘送了一盤綠豆糕給她,只怕得要她一百斤綠豆當報回禮。道:“先放着吧,姨娘請坐。”

說話間三人坐下,小玫端茶上來。

苗姨娘的身世說起來也挺可憐,父母早亡,被大伯賣給了一個光棍,生下葉玉珠後各種受氣,婆家嫌她生個賠錢貨。更不幸的是葉玉珠剛滿月丈夫在外鬧事被打死了,早投無路之時抱着葉玉珠到葉家當了奶孃。

接下來事就與葉家相關了,這還得從葉家的潑天狗血講起,也是葉茜和葉蕎不和根源所在。葉宗山的原配是葉茜的母親方氏,方氏生葉茜是難產,生完沒幾天就撒手走了。孩子太小,家裡又窮請不起奶媽,再加上要辦方氏的喪事,方氏的妹妹也就是安林石的娘,學醫的呂姨媽便把葉茜抱過去暫養。

當時葉宗山二十歲不到喪妻,所有人都曉得他肯定會再續娶,但誰都沒想到會娶的這麼快,方氏的五七剛過,葉宗山就把葉蕎的母親清娘娶回家裡了。葉宗山父母早亡,自幼家貧,常去國公府或者嫡系那裡打秋風,清娘就是國公府葉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

因爲在方氏喪期之中,清娘進門倒是沒大辦,做爲葉老太太的大丫頭,她手裡多少存了些私房,後來葉宗山也靠着清孃的人際關係,在國公府謀到了差事,可以說葉宗山是靠清娘挖到的第一桶金。

如此急促的續娶清娘,鄰里之間本來就有點議論,不管是方家還是呂姨媽都對此十分不滿,但也不好說什麼。然後更誇張的事來了,清娘六月底進門,到十二月底就生下了葉蕎,葉宗山十分歡喜,起名擺酒,上祖譜,一點沒有帶綠帽子的意思。這樣的反應很明顯是清娘與葉宗山早就勾搭上了,方氏還活着的時候,清娘就懷孕了。

爲此呂姨媽有好幾年不與葉宗山說話,葉茜更是一直養在呂家。直到葉茜六歲,清娘己經病逝,葉家的房子翻蓋完畢,家裡錢多了,葉宗山三請四請,總算把葉茜接回家裡。

俗話說的好,小三當久了總會遇上小四,清娘進門沒多久,苗姨娘就來了。清娘生下葉蕎之後身體不太好,奶水也不足,當時葉家的境況雖然比先前好點,但也好不多。苗姨娘此時是四處幫工,又是鄰居,清娘很同情苗姨娘的遭遇,便讓苗姨娘帶着女兒來葉家幫忙,主要是給葉蕎餵奶,照顧她的身體。

清娘確實是善心之舉,沒想到苗姨娘恩將仇報上葉宗山的牀。苗姨娘最初的打算並不是要當妾,清娘生完之後身體一直都不好,再加上前頭方氏也死與生產,很多人都說清娘也許過不了這個坎。苗姨娘想的是,要是清娘死了,自己巴上葉宗山還能當個填房。葉宗山雖然條件不好,但苗姨娘帶着葉玉珠更尋不到好的。

沒想到清娘病了一段時間後,身體漸漸好了,等到她出了月子,葉宗山跟苗姨娘的事也鬧出來了。葉家便是一場大鬧,苗姨娘的伯伯,弟弟都過來了,鬧的不可開膠,苗姨娘的伯伯還吵着要告官。最後的處理結果是,葉宗山給了苗姨娘家裡五十兩銀子,苗姨娘則帶着葉玉珠留在葉家,苗姨娘給清娘端茶當了妾室,葉玉珠改姓葉成了養女。

葉家也跟着平靜下來,至少表面上平靜下來。清孃的身體是病病好好,在葉蕎五歲的時候病逝。苗姨娘倒是活的很長久,跟了葉宗山一輩子,卻沒有給葉宗山生下一兒半女。上輩子葉茜給苗姨娘診過脈,她沒說出來,心裡卻有數。苗姨娘是被下藥了不能生,從時間算應該是清娘做的。

“我孃家的事大姑娘也曉得的。”苗姨娘一臉苦逼樣的開口了,眼淚直在眼框裡打轉。

葉茜想了想,實在想不起苗家現在的情況,便乾脆不開口,等着苗姨娘繼續說。

苗姨娘眼淚都掉了幾滴,結果葉茜不接話,只得接着道:“我那大伯就不必說了,我只當他死了。唯獨家中小弟,早到了說親的年齡,我那大伯卻是絲毫不操心,前幾日回家去聽鄰居們說,大伯想讓他去做上門女婿,我實在擔心,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他是要承香火的。”

葉茜有印象了,苗姨娘的弟弟苗軍,葉宗山去世時還過來鬧,被她打了出去。道:“雖然說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姨娘父母早亡,苗大爺也不小了,可以自己做主。”

苗姨娘哭的更傷心,道:“我那大伯……我小弟如何敢違抗。我有個笨主意,想着請他到家裡住些日子,老爺看着說門親事。”

葉茜驚訝的道:“讓爹爹說門親事?爹爹用什麼身份以苗爺說親事,要是苗老爺鬧起來,這又要如何說?”

苗姨娘眼淚掉的更兇了,頭也不禁壓低了,妾室的孃家不算親戚,從禮法上說,苗軍跟葉家是無親無故。她沒想到的是葉茜說的如此直接,一點餘地都沒有留,但話還是要繼續說下去,道:“我那大伯如何敢跟老爺鬧,只要小弟來了葉家,他就不敢了。我還有點私房銀子,省一省也能給小弟娶門親事,老爺心善,肯定會同意。”

葉茜沒接話,要是葉宗山真會同意,苗姨娘也不會來她屋裡哭訴了。幼年的印象裡她雖然見過苗軍,卻沒有共同居住的經歷。停了一下道:“爹爹怎麼想的,我不曉得。不過我和二姑娘今年都八歲了,若讓個無親外男住到家裡,男女有別,只怕十分不方便。”苗軍娶親時幫幾兩銀子很有可能,但讓苗軍在家裡住不可能。所謂善心,也是在自家方便的情況下。

苗姨娘臉色難看起來,沒想到葉茜會拿男女之防堵她。旁邊坐着的葉玉珠輕咬着下脣,道:“舅舅今年都二十歲了,住在書房前院,妹妹們都住在後院,哪裡會有妨礙。”

“你也是跟着念過書的,男女七歲不同席,葉家就這麼大的地方,前院後院也就是一牆之隔,讓一個無親無故的外男在家裡住着,姑娘的名聲真好聽嗎?”葉茜說着,直接道:“就算是爹爹無所謂,我還得顧自己的臉面,二姑娘那裡恐怕更說不過去。”

葉蕎雖然最討厭她,但對苗姨娘和葉玉珠也喜歡不到哪裡去。相對來說,葉茜和苗姨娘沒那麼大恩怨,好歹還能坐下來說兩句。要是到葉蕎屋裡,只怕葉蕎早把她們趕出去了。

葉玉珠把頭低了下來,雖然極力忍耐着,眸子裡卻閃過一絲恨意。葉茜看在眼裡心中卻閃過一絲驚訝,在她的記憶裡葉玉珠是從出嫁時纔開始恨上葉家的,葉玉珠連繼女都算不上,妾室帶來的拖油瓶,葉宗山待她不算薄,再加上苗姨娘補貼着,過上大半個小姐待遇也差不多了。

直到葉玉珠出嫁,對婚事以及嫁妝都十分不滿,爲此苗姨娘和葉玉珠在葉宗山跟前哭過好幾回。葉宗山卻說的明白,本來沒有血緣關係,唸書上學,穿衣吃飯從來沒有短過,他這個養父夠意思了。財產他是要留給親生孩子的,葉玉珠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給她這些己經仁至義盡。同樣的他的老輩之年也與葉玉珠無關,不會讓葉玉珠出半文錢。

苗姨娘擦擦眼淚,可憐巴巴的看向葉茜,道:“大姑娘心善,我那弟弟……”

“此事總要由爹爹做主。”葉茜打斷苗姨娘的話。

回想起上輩子,葉宗山沒有續娶,也沒有再納妾,後半輩子只有苗姨娘一個人,也常到苗姨娘屋裡去。苗姨娘仍然當了一輩子姨娘,還是管竈臺做飯的姨娘。至於家中內務則是她來打理,十二歲以後她就開始管家了。

一直到最後葉宗山去世之前還交代,他死後苗姨娘不準再住葉家,由葉玉珠照顧或者再去廟裡,葉家只供每月二兩銀子的日用供給,苗姨娘過世喪禮是葉茜的,卻不入葉家祖墳,任外在城外找地或者直接埋到寺廟後院。

從情理上說,葉宗山對苗姨娘有些冷情,好歹就這麼一個女人陪了他到老,卻連祖墳也不讓入。但想想苗姨娘的性格脾氣,實在是太能想好事,恨不得天下間的好事都是她的。裝委屈裝白蓮花也許能哄笨男人一輩子,葉宗山開始時也許被她唬住過,後來就清醒了。

苗姨娘抹淚看着葉茜,還想再說,葉玉珠突然插嘴道:“妹妹說的是,是我和母親思慮不周,讓妹妹爲難了。”

說着葉玉珠站起身來,給苗姨娘使了個眼色,苗姨娘似乎心有不甘,葉玉珠便直接道:“時候不早了,不打擾妹妹歇息。”

苗姨娘也只得站起身來,葉茜笑着站起身,卻沒有送的意思。小玫打起簾子,送苗姨娘和葉玉珠出屋門。

直到東廂房的門關上了,院中也沒有別人,葉玉珠小聲恨恨的道:“我就跟娘說,葉家人刻薄寡恩,沒一個好東西,你偏偏還來求。”

苗姨娘抹淚道:“那你舅舅要怎麼辦,娶媳婦是要錢的,還要買屋,我手裡那點錢哪裡能夠。”葉家脫貧吃上肉沒多久,前兩年又翻蓋了房子,家裡相當緊迫。她穿的還是棉衣,首飾也就是銀,銅的,她就是管着廚房,能夠撈一點,但家境如此,實在有限。

“哼!”葉玉珠冷哼着,道:“娘放心,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