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空善和尚走進偏院。
這裡該是僧人們的住所,院中有三棵銀杏,已經有些年頭。
銀杏樹下,是六個大水缸,缸中灌滿了水,旁邊還整齊壘着十多個木桶。
趙洞庭放眼掃過整個院子,發現除去三棵銀杏,實在再沒有什麼能吸引人眼球的地方。
這還真是佛門清淨之地,沒有半點熱鬧氣象。
空善和尚忽的回頭,對着趙洞庭笑笑,再施禮,“幾位施主,請隨老僧入內。”
他帶着趙洞庭等人走進一間禪房。
禪房裡面極爲普通,不過一桌、一蒲團、一牀、一書櫃而已,書櫃上,擺滿線裝本的佛家經書。
空善和尚並未有讓趙洞庭等人在這間屋內坐的意思,而是打開禪房裡頭右側的一間小門,向着裡面走去。
“空善大師。”
元真子輕輕喊了聲。
趙洞庭回頭看,發現元休子、元淳子、元離子三人臉色都有些不對勁。
這讓得他心裡有些犯嘀咕,不知道怎麼了。
空善和尚卻是道:“無妨,諸位請隨老僧進來吧!”
說罷,他便鑽到小門裡,消失在了黑暗中。
趙洞庭沒有走進去,輕聲問元真子道:“天師,這門中莫非有什麼蹊蹺?”
元真子神色些微古怪,“這是轉生門。”
轉生門!
趙洞庭神色也是微變。
他剛剛倒是沒有想到這點。
佛家中高僧禪房內有轉生門,關於這點,他其實曾在某本書籍上看到過。
這轉生門,尋常時候高僧是絕對不會入內的。入內的時候,只有是他們即將圓寂的時候。
難道空善和尚要圓寂了?
可要圓寂,也沒有將自己幾人請進去的道理。轉生門乃是最爲純淨之地,可容不得除去坐化高僧外的其餘任何人進去。
因爲,會帶進去濁氣。這在佛門說法中,是會影響轉生的。
趙洞庭不禁猶豫起來,不知道該進還是不進。
而這時,門內響起聲音,“諸位,請入內吧!”
這音色顯然是空善和尚的,可突然間,卻好似變得虛弱、嘶啞了那麼幾分。
趙洞庭瞧瞧小門內,又再看向元真子。
元真子輕輕點了點頭。
不管門內有什麼,以他們之能,大概不會遇到什麼不測。再者,這空善和尚也不像是要害他們的樣子。
點頭後,元真子率先走進轉生門裡去。
趙洞庭等人也跟在後頭走進去。
而到裡頭,幾人都是不約而同的怔住,哪怕連始終保持着淡然之色的熊野,也是如此。
轉生門內空間很小,不過十來個平方。空善和尚坐在房間內唯一的蒲團上,可神態,和之前卻是有着極大的不同。
此時的他,雖然仍舊滿臉祥和,可還有着無法掩飾的垂暮之氣。
他真的是要坐化了,已經到油盡燈枯的時候。
趙洞庭心中驚訝不已,不知道這種狀態的空善和尚,剛剛是怎麼能出寺院將他們接進來的。
難道是用的什麼秘法?
而這時,元真子輕輕揖了道禮,嘆道:“空善大師功參造化啊……”
空善連擡起眼皮都似乎有些吃力,嘴角扯起笑容,道:“天師過譽了。”
“空善大師、天師,這到底……”
趙洞庭實在忍不住發問。
元真子很是感慨道:“空善大師修爲已臻極境,剛剛出寺迎我們進來的,實是空善大師的……魂魄。”
“這……”
趙洞庭不敢置信。
難道世間還真有魂魄離體這種事情?
可看空善和尚此時的樣子,真的無法和之前那神采奕奕的樣子重合起來。現在的他遠沒有之前那樣的精氣神。
極境……到底有着怎樣的玄奧?
再看元離子等人臉上的神色,顯然他們也都像是元真子這樣,看了出來。只有熊野,臉上佈滿和趙洞庭同樣的驚訝。
空善和尚輕輕開口,道:“老僧已經無法親自出迎皇上和諸位道長了,以這等微末之法將諸位請來,還請勿怪。”
微末之法……
趙洞庭差點翻白眼,魂魄白日顯化,看起來和真人似的,還能說話。要這都算是微末之法,那這世間不知道什麼才能算是真法了。
元真子感慨,“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大師這樣的高人。”
他儼然有些江湖臥虎藏龍,一山還有一山高的感覺。縱是沒羽化之前的張天洞,也未能臻入極境。
極境在江湖中是個傳說,哪怕連他元真子,以前也從來沒有遇到過。
“老僧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和尚而已。”
空善和尚卻是輕笑,然後擡手指了指房門。
轉生門不過半人高的房門無風自動,悄然關上。
趙洞庭直直看着空善和尚,問道:“大師是如何知道我等身份的?”
空善和尚笑而不語。
元真子則好似是想到什麼,道:“曾聽聞佛門高僧坐化之際能開天眼,觀世間諸多事,此事是真?”
空善和尚輕輕點了點頭,“老僧確是即將坐化,魂遊天外,才得以知道皇上和諸位道長來了羅漢山。”
趙洞庭忍不住接口:“那大師將我們請進來是爲了?”
他也難以想象,眼前這個老和尚,竟然會是個極境的高手。而這等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將他們請進轉生門裡來。
然而,空善和尚卻是道:“相逢是緣,既是因。老僧能夠坐化前得遇皇上,卻是需得和皇上了結這個果。”
趙洞庭愣住,聽得有些雲山霧繞。
元真子則是露出喜色,在旁邊道:“皇上,佛門高僧坐化,是不帶走任何因果的。只有如此,轉世靈童才能純淨。”
趙洞庭似懂非懂點頭。
不過,魂遊天外看見他們,這就能算是因了?
他不到元真子、空善和尚這樣的境界,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顯然也無法頓悟。
又重新看向空善和尚,趙洞庭道:“大師想要給朕怎樣的果?”
空善和尚擡頭看着趙洞庭,沒有說話。
但這刻,趙洞庭卻好似如遭雷擊,整個人忽然頓在原地,連神情都凝固住。
元真子等人在旁邊,分明能瞧見空善和尚眼中有閃過兩道金光。
……
昏暗的房間。
趙洞庭看着眼前的事物,出神。
潔白的天花板,幾盞吸頂燈放着昏暗的光芒。
我回來了?
我不是穿越到了宋朝麼?
趙洞庭此時儼然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但他不知道,終究宋朝是夢,還是自己此時處在夢境。
如果說宋朝是夢,那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些。
可若是此時是夢,這臥室又是這般的真實和熟悉。這是他自己的臥室。
好半晌,他纔回過神來,偏頭看向旁邊。
一盞古典洋式檯燈。
檯燈下,有個小瓶子,是那般的刺眼。這是安眠藥。
趙洞庭清楚記得,自己就是吞服下這整瓶安眠藥後,才穿越到宋朝的。
他服下這整瓶安眠藥以前,躊躇很久,始終盯着瓶子,是以對這瓶子上的每個字母都很熟悉。
難道自己根本沒有服下去?宋朝都是夢?
可眼下,公司肯定是沒了。而那對姦夫淫婦,應該還在公司裡慶祝吧?
趙洞庭有些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的回來的。
此刻,他眼中閃過強烈的掙扎之色。最終,猛地從牀上翻起,向着臥室外走去。
臥室外,房間內的佈置還是那般的熟悉,但又好似隔着無數個光年的距離。
當初爲這個房子,他不知道付出多少心血。可最終到頭,這個房子都沒有迎來他真正的女主人。
在房子偌大的客廳內,趙洞庭轉悠了幾個圈,最終嘴裡吐出個字,“操!”
他真不想再回到這。
大宋有着許多讓他牽掛的人,而這裡沒有。
如果宋朝是夢,那他寧願永遠沉浸在夢裡。此時,他恍然發覺,自己對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半點留戀。
如果硬要說有,那就只有對那對姦夫淫婦的恨意。
吐出這個“操”字以後,趙洞庭不再看客廳內任何擺設,向着屋外走去。
下樓。
到外頭,陽光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起眼睛,然後揮手攔下輛的士,坐上車,“去萬達!”
不管宋朝是不是夢,他趙洞庭,都不再是以前的趙洞庭。
現在既然不打算活了,那也不會還任由那對姦夫淫婦繼續逍遙快活下去。
經歷過宋朝那麼多次廝殺,趙洞庭對殺人這種事,已經不再恐懼。
他握緊拳頭,雖然感覺不到體內有任何內氣涌動,但決心依舊不減。
而此時,在轉生門內,元真子等人都只看到趙洞庭的神情在不斷變化。
至於嘴裡吐出的“操”字,他們自然是不明白其中意思的。
空善和尚眼中帶着笑容,彷彿洞穿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