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家衆人感激目光下,趙洞庭帶着熊野、蔡吠紊離開章家。
外頭於全東見得他要離開,欲言又止。都頭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始終不敢擡頭。
周遭章家村百姓皆以極爲疑惑、恭敬眼神看着趙洞庭。
到夜色籠罩時,趙洞庭回到行宮外。
希逸帶着數命親衛快馬,在捕快引領下火速趕到章家村。
那付都頭官職低微,不識得榮耀殿相當於正二品的聖劍令,他作爲雷州知州,又是得趙洞庭賞識的近臣,自是識得,也就自然不敢怠慢。
希逸到章成林家門外時,門口圍攏的人比趙洞庭在時還要更多。
見得穿着緋色官袍,頭戴長翅帽的希逸,哪怕是章家村村民們都立刻停止竊竊私語,露出極爲恭敬之色來。
宋朝官員官袍着裝都有具體制度,九品以上着綠,六品以上着緋、四品以上着紫、紅,是以又有“滿朝朱紫貴”的說法。
自從朝廷遷宮長沙以後,希逸就可以說是這雷州境內碩果僅存能着緋色官袍,腰懸銀魚袋的大官兒。
哪怕是雷州監察、提刑,也因爲較他要稍次半級,只是從六品,便也沒法穿上緋色官袍,更別提御賜的銀魚袋。
好在趙洞庭之前讓捕快去叫希逸時說話聲音不小,這些本不能確定希逸身份的百姓,也能猜想到是知州大人前來。
當即,周圍人盡皆跪倒在地,“見過知州大人。”
跪在地上已經雙腿麻木的付都頭又是微微發抖。
沒想到知州大人竟然真的來了,而且來得還這般快。那錦衣公子到底有何等能嚇死人的身份?
洪無天帶着於全東等人從屋內走出來。
章成林他們剛剛都聽得外頭呼喊,也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給希逸見禮。
莫說知州,光是海康縣縣丞老爺,於這些百姓而言就已經是天大的官兒。太多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親眼得見這樣的大官。
希逸見着洪無天,腆起笑臉連忙跑上去,“洪前輩,這些不長眼的傢伙招您惹您了?”
然後卻是伸着脖子往裡頭看去。
洪無天對希逸這機靈青年印象還是不錯的,輕聲道:“那位已經回去。你不用瞧了。”
然後又對章成林道:“章成林,你將你們兩家的遭遇說給知州大人聽,知州大人會給你們做主。”
就跪在張光耀屍體旁的張家奴僕盡是簌簌發抖。
他們老爺在世時,聲望地位都遠遠不及這位備受皇上恩寵的知州大人,更遑論現在老爺已死。他們知道這回怕是得遭殃了。
章成林給希逸叩頭,將張光耀霸佔他們田土,且欲要強搶他們兩家媳婦的事給原原本本說出來。
希逸聽完,臉露怒容,“那張光耀在哪?”
洪無天指着地上張光耀屍體,笑道:“見着公子,他已經給嚇死了。”
希逸微愣,然後又看向旁邊跪着的付都頭,微微皺眉,“你是何處都頭?怎會在這?”
因爲路上來得及,他也沒來得及向那領路捕快問清各中事情。
付都頭怯懦不敢言。
洪無天又道:“是來給張光耀撐場子的。至於他後頭還有沒有人,就得知州大人你去查了。”
希逸又腆着臉到洪無天耳邊,“洪前輩,您就提點提點小輩,皇上是個什麼意思?”
洪無天只道:“皇上遇着貪贓枉法的,從未姑息過。”
希逸點點頭,“那小子明白了。”
再偏頭看向付都頭等人時,神色便變得很是冷冽,“脫去他的官服,下獄等候本府親自審訊。其餘捕快,全部革職,此生永不錄用。”
幾個親衛走上前,將付都頭扯起來,三兩下扒去他的官袍。
這可是吃飯的傢伙。但是,付都頭卻不敢有半點反抗。
官大半級都能壓死人,更別說,希逸的官要比他高出幾個品級去,是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官袍被剮下去後,付都頭霎時間便少去許多精氣神。
跪在地上的捕快紛紛求饒,想要保住飯碗,卻也並沒有得到希逸理會。
希逸只是又看向那些張家奴僕,道:“你們都跟着本府回府衙,本府倒要看看,你們老爺這些年做過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說完回頭看洪無天,眨巴眨巴眼睛。
洪無天知曉他意思,對這結果也已經滿意,便輕輕點頭。
雖然張光耀所作所爲讓趙洞庭極爲生氣,但也不至於將這些人全部斬首。
希逸甩甩袖袍,“全部帶回府衙。”
數個親衛佩刀押着數十垂頭喪氣的捕快以及數十張家奴僕,跟着希逸、洪無天,離開章家,回往海康。
章成林帶着章小桃等人又跪倒在地,“叩謝青天大老爺。”
章家村村民全部跪倒。
呼聲久久不曾停歇。
於全東帶着海龍幫幫主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到村口,洪無天駐足,對旁邊希逸道:“這回海龍幫於幫主及衆弟兄也出了些力氣。”
希逸爲官也有幾年,稍作揣摩,便很快領會趙洞庭意思,眼神看向於全東,客氣道:“此行多虧於幫主了,於幫主先帶着衆弟兄回去,本官過後自會論功行賞。”
於全東受寵若驚,連忙拱手:“多謝知州大人。”
他倒也不是在乎朝廷的賞賜,能夠在知州大人面前露個臉,已經是心滿意足。
只是最終也沒能得知那位趙公子身份,讓他稍覺遺憾。到此他也回過味來,趙公子這是不想和他們海龍幫牽扯下去。
但他又能夠怎麼辦?
只能心裡輕嘆而已。
有些靠山高枝,不是說攀就能夠輕易攀得上的。以前他和府衙打關係,可都吃過不少閉門羹。
兩批人在章家村外分成兩股,一股向港口,一股向海康,塵土飛揚。
章成林家門外鄉鄰們仍未離去,希逸走後,氣氛便陡然鬆弛下來,衆鄉鄰七嘴八舌問章成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有人問那位雙指斷刀的錦衣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只是章成林顯然也答不上來。
他根本就不敢想,這錦衣公子會是當今天子。
雷州行宮。
原本諾大個行宮,因爲楊淑妃等人離去,雖然知州希逸也緊隨其後搬進來,但無疑仍是顯得冷清。
趙洞庭的寢宮無人敢動,回到寢宮,早先趕回到海康的許夫人和鐵離斷便都從房間裡走出來。
此時鐵離斷傷勢也已經養好,趙洞庭見狀,也是終於放下心去。
在他還未睡下時,希逸趕回府衙,將付都頭等人下獄,沒有連夜審訊,就跟着洪無天匆匆趕來見趙洞庭。
剛見到趙洞庭,希逸就跪倒在地,道:“微臣治下不嚴,請皇上降罪。”
趙洞庭沒好氣地笑,“你這傢伙也給朕來這套,要是因爲這點事就降你的罪,你心裡還不得說朕寡淡無情?”
希逸聽到趙洞庭這話,就知道皇上沒有生他氣的意思,嘿嘿笑,“微臣哪敢啊!”
趙洞庭走上前,扶起希逸,“你是朕親自破格提拔入朝爲官的,以後這雷州交給你打理,你莫要讓人在背後說朕閒話。張光耀欺上瞞下,不可姑息,張家必抄。那些個在背後助紂爲虐的大小官員,也個個都不得放過,治官從嚴,只有如此,以後雷州還不會出現什麼紕漏。現在雷州發展得太快,有很多人的心思也就跟着活泛了,你要多上點心。”
希逸不再嬉笑,鄭重點頭,“微臣領命。”
趙洞庭又拍拍他肩膀,卻是忽的又發笑,“朕就要離開雷州,陪朕喝上幾杯,沒有君臣,如何?”
“好。”
希逸點頭。
他這頓酒,不爲給君王踐行,而是給朋友踐行。以後天南地北,兩人怕是難再碰面。
這夜,大宋最大的官和雷州最大的官盤溪坐在屋頂上,舉杯邀明月,對飲成六人。
回想,當初希逸冒死送信,還恍若昨日。
如今柳弘屹去靜江府任職,希逸留在雷州,趙洞庭將前往長沙,以後天各一方,此生能否再相見,沒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