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高一時,謝挽鈞站在窗邊對着操場出神,被我拍了一下,倉促間他回頭,露出一個尷尬卻真誠的笑,像個惡作劇未遂被抓包的小孩子。
也許是高二時,我被趙、錢二人弄得接近崩潰。他很清楚,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投來憐憫的目光,說着令人更加難受的安慰的話。他彷彿毫不知情,同我相處的方式與以前別無二致。只是再也不提那兩個名字,只是會陪我坐在樓頂上發呆,兩個人通常什麼也不說,一坐就是一下午。
也許是高三時,從那時起,我就同醫院特別有緣。先是生病住院,謝挽鈞放學後便趕來,幫我補落下的功課,有時甚至說服了我父母,頂替他們陪一個晚班。然後是暑假我割腕自殺,謝挽鈞及時出現,不僅救了我一命,還堅持在病房裡照顧了我一週。出院時,站在醫院門口,我自覺虧欠謝挽鈞良多,感激感動之情無以復加,想要表達又不知該怎麼說。謝挽鈞幫我把行李放進出租車裡,轉過身,擡起手輕輕地覆在我頭頂,停了好一會兒,才注視着我,緩緩開口道:“想謝我,就別再糟蹋自己了。”
我的鼻子瞬間就酸了。
後來,我就真的沒有再糟蹋自己。那年九月,我揣着錄取通知書,平靜地去N大報道。兩年間,我認真學習,積極參加校內外活動,努力地充實自己。隔幾天會和謝挽鈞一起吃頓飯,聊聊各自的近況,課多不多,舍友好不好,考試難不難,等等。我和他學的專業不同,但約好了一起報考某所名牌大學的研究生。
時間飛快流逝,我已經不怎麼去想趙庭和錢盈盈,不怎麼自虐地去回顧過往。偶爾又觸景生情了,就趕緊聽聽喜歡的音樂,或者立刻給謝挽鈞打個電話,扯着他balabala地聊天,山南海北地瞎侃一通。他呢,在電話那頭認真地聽,低低地笑,不時插兩句吐槽或附和,我的情緒就立刻神奇般地得到了安撫。
然而有一天,我和舍友Amy,以及謝挽鈞一起吃飯時,同我倆都比較熟的Amy突然問道:“你們,到底算什麼關係呢?”
我一愣,伸出去夾茄子的手頓在半空中,登時覺得口乾舌燥。
身邊的謝挽鈞夾起茄子放進我碗裡,再把飲料滿上,杯子推過來,瞟了我一眼,臉上是沒什麼變化的、我所熟悉的淺笑表情:“噎着了就喝點水,慢慢吃。”
我連忙縮回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對着謝挽鈞嘻嘻笑:“是啊,噎着了,飯太乾。”
就這麼岔過了話題。
但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我和謝挽鈞,到底算什麼關係呢?
高一高二,我們是書友、朋友。高三,他救了我,又善良地照顧我。上大學後,雖然不能每天見面,但只要想到他也在這所學校,打電話時能聽到他低沉磁性的嗓音,我就會踏實、安心許多。這樣看來,我們應該是……好朋友吧。
我把想了一晚上的結論告訴Amy,娃娃臉的馬尾辮女生立即瞪圓了眼睛,張着嘴湊過來:“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還將“真的”兩個字咬成了重音。
我偏頭躲開,笑着推她:“走吧走吧,再不上課去要遲到了。”
其實我是有點心虛。
我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單純小女生了,恰恰相反,對於情愛的複雜體會,也許我比大部分人都還要來得深刻。但正因爲如此,我纔不敢再一次觸碰那些東西。
低下頭就能看見左手腕上常年繫着的藍色絲帕,那下面有欺騙和背叛凝成的一道疤,時時刻刻提醒着我,隨隨便便就交出真心,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雖然兩年的時間沖淡了怨恨和執着,想起往事時也不會再痛徹心扉,但我依舊無力去愛、難以去信任。明知對方是謝挽鈞,明知他只會對我好而不會害我,甚至明知自己也喜歡他,卻就是無法跨越自己心坎兒上某條異常關鍵的分界線。
傷口可以癒合,傷疤卻永遠存在。彼時,我解開藍色絲帕,盯着那道猙獰的疤,無比灰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