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撫上左手臂——光潔完好、觸感細膩、沒有傷痕。
當年卻並不是這樣。
還記得那一天,我躺在浸滿冷水的浴缸裡,心臟陣陣抽緊。疼痛從手腕開始,如貪婪生長的藤蔓般,迅速覆蓋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經。
不知切了多少次,直到意識開始伴着疼痛漸漸遠離,我才無力地扔下刀,淚眼模糊地望向天花板。悲傷、怨恨、後悔、不甘種種,都化作了滿腔遺憾。
其實我多麼想活下去。
和我最好的朋友、最愛的男友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但這些至親之人的欺騙、背叛和拋棄,已經把我十八年來所信賴的、計劃的、幻想的種種通通毀滅了,毀滅得分毫不剩、一乾二淨!
不是不遺憾的啊!
所以當我第二天睜開眼,知道自己還沒死時,那種微妙複雜的心情,便不是很能說得清。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我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父母,也不是趙庭,而是一個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彼時出現的人——謝挽鈞。
是他救了我。
他說,他去找我拿一份話劇社的資料,但打手機沒人接,上樓來發現我家房門虛掩,進屋後看見我滿身是血地倒在浴缸裡,便急忙把我送來了醫院。
他說,還好趕上了,要不然……他哽咽,說,我去打水。便匆匆離開。
我有些驚訝。
謝挽鈞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學,變得熟悉卻是我和他都加入校話劇社之後。高個子的北方男孩兒有一把磁性的好嗓子,普通話發音標準字正腔圓,加上勤奮努力演技出色,舞臺上永遠是最耀眼的那一個,演出時總能引發女生們此起彼伏的尖叫。
但下了臺,謝挽鈞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雖然僅憑聲音就能俘獲芳心無數,他卻彷彿意識不到似地從不“加以利用”,對男對女都是一副客氣疏離的表情。錢盈盈說他故意擺酷,我卻覺得不是。
因此,雖然同被評爲市高校草,謝挽鈞的粉絲數量和受捧程度,都遠遠比不上“風流倜儻”、討人歡心的趙庭。
因爲這個,我還擰過“人緣太好”的“趙公子”的胳膊,擰得某人邊跳腳邊賠笑,齜牙咧嘴指天畫地,說要是敢揹着老婆紅杏出牆,就讓他出門被車撞、天打五雷轟……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啊。誰能想到,當年賭咒發誓發得狠的趙庭,不僅爬牆了,而且爬的就是我身邊的那一面。
至於被車撞……說的是我和錢盈盈吧。
世事難料啊。
苦笑一聲,我搖搖頭,怎麼又想這些不開心的了?轉個身,摸過錢盈盈的手機,盯着熒熒發亮的屏幕許久,我抿抿脣,撥下了一串號碼。
謝挽鈞曾說我有一副好記性。此刻,我便憑着這幅好記性,撥打了說這句話的人的手機。
但忙音響了好多聲,一直無人接聽。
從車禍甦醒到現在,我沒有見過謝挽鈞,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可能他並不知道我出了事,可能他以爲我已經死了。當然,也可能他知道我出事但沒什麼反應,畢竟,我並不是他的什麼人不是麼?
至於自己這邊——爲什麼突然想給他打電話,爲什麼撥號前那麼期待忐忑,現在又這麼失落不安……也許只是因爲夜半無聊吧。
我把手機放回原處,盯着熒光屏“撲”(如果光滅有聲音的話)地滅掉,房間裡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翻身躺平,手腳大敞,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其實應該慶幸謝挽鈞沒有接,否則我要怎樣以錢盈盈的身份,跟他解釋這個奇怪的深夜電話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又笑了,自己(在別人眼中)已經是錢盈盈了,這一點可千萬不能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