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很靜,靜得落針可聞,米子軒的治療方案堪稱瘋狂,此時連見識過米子軒手術技術的皮一峰都不大相信,他能在半個小時內完成兩臺如此之大的手術。
李滄海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終於是打破了沉默,龔浩忠看看自己的老師呼出一口氣道:“米老師你這個想法太瘋狂了,我真的很難相信你能在半個小時內完成如此之大的兩臺手術,我看咱們還是從長計較吧。”
這話說出了李滄海、王柏麗的心聲,米子軒的辦法不但瘋狂,而且風險太大,如果他們同意手術的話,一旦邢斌下不來臺,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失去唯一兒子的家屬失去理智鬧起來怎麼辦?米子軒可不是他們醫院的醫生,手術一完事拍拍屁股就走了,給他擦屁股的還不是自己這些人?誰也不想背這個鍋。
米子軒神色鄭重道:“但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辦法,從內鏡採集到的圖像來看,邢斌的胃癌應該還沒出現轉移,現在是手術最好的時機,一旦出現轉移,五年內他的存活率不會太高,我知道我的治療方案風險很大,到底是不是採用,我看還是徵詢下家屬的意思吧。”
李滄海急道:“這……”吐出一個字後他不說話了,家屬十有八九會答應,爲了救他們唯一的兒子,他們不惜任何代價,但凡有任何一絲希望,也要試試,米子軒這節骨眼上找家屬,擺明了是想手術,術中出了什麼意外話給他擦屁股、背黑鍋的就是自己這些人。
想到這李滄海厭惡的看了米子軒一眼,對他十分不滿,本以爲這個皮一峰口中讚譽有加的醫學天才,會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來,誰想他竟然提出這麼個匪夷所思風險極大的手術方案來,手術成功的話,他名利雙收,手術失敗的話,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倒黴的還是自己這些人,他這是把利益放到自己那邊,責任推給自己這些人啊,太自私,太不是個東西了,簡直就是個混蛋。
米子軒看出了李滄海心裡的想法,直接道:“如果各位怕承擔風險的話,患者可以轉院,去我們豐縣縣醫院,只要家屬同意,我還是會爲他做這臺手術,所有風險、責任我一人承擔。”
李滄海語氣不善的道:“米老師,這麼大的手術你認爲你們縣醫院有這個條件完成嗎?遠的不說,就說體外循環泵,你們醫院有嗎?”
米子軒不以爲意的道:“沒有,但我可以跟京醫大第一附屬醫院借。”
李滄海被這話噎得就發出個“你”字來,然後氣呼呼的不說話了。
李滄海對米子軒更是不滿了,患者就算要轉院,也應該轉去京醫大第一附屬醫院這種大醫院,而不是小小的縣級醫院,真轉過去的話,這是在打他李滄海的臉,是打省人民醫院的臉。
省人民醫院是全省軟硬件最好的醫院,這要是省醫院治不了的患者,轉去了一家小小的縣級醫院,這事傳出去的話,讓省醫院的臉往那放?堂堂省人民醫院的技術竟然不如一家小小的二甲縣級醫院,傳出去的話省人民醫院的人算是丟到姥姥家了。
可不轉院,在省醫院做的話,出了問題米子軒沒事,責任還得李滄海這些人承擔,這個鍋他們不想背,也不願意背。
米子軒這是給李滄海這些人出了個怎麼選都犯難的難題。
皮一峰看大家都不說話了,側頭看向米子軒道:“小師弟,要不你在想想其他的辦法。”
米子軒苦笑道:“師兄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患者的情況非常糟糕,胃癌先不說,就說這法洛四聯症,以患者的情況,不盡快治療的話,他挺不了幾天,想治好他的病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手術,而現在也是治療胃癌的最佳時機,不如就兩臺手術一塊做了,如果只做法洛四聯症矯形術的話,術後的康復時間太長,不等行二次手術,癌細胞肯定已經轉移,到那時候就算做了胃癌根治術,患者五年內的存活率我估計不超過百分之二十。”
皮一峰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米子軒說的沒錯,但現在半個小時內完成兩臺這麼大的手術,怎麼可能嗎?米子軒又不是超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手術。
王柏麗嘆口氣道:“要不我找家屬談談,勸他們放棄吧。”
米子軒一皺眉急道:“爲什麼要讓家屬放棄?我說了這臺手術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完成,也就是說那孩子有百分之六十的機率活下去,難道你們就怕承擔責任,怕家屬時候鬧,就讓這孩子放棄活下去的希望嗎?他才七歲啊,他不是小貓、小狗,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你們就忍心讓他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你們是醫生,對於醫生來說,生命永遠高於一切,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當醫生的就不應該放棄。”
李滄海終於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夠了米子軒,大道理不用你跟我們講,在坐的那個年紀不比你大?那個不比你資歷老?你是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也輪不到你給我們上課,我的意見是保守治療,王主任那?”
一開始李滄海還喊米子軒爲米老師,現在是直呼其名,在加上他說的那些話,擺明了是跟米子軒撕破臉,不接受他的治療方案,說是保守治療,但對於邢斌的病情來說,保守治療就等於是放棄治療,讓他等死。
李滄海不能讓米子軒把患者帶走,讓他跟省醫院的人丟到姥姥家去,不同意米子軒的治療方案,就是不想承擔任何責任,哪怕這臺手術是米子軒主刀,如果他同意的話,術中患者下不來臺,他李滄海肯定是難辭其咎,如果患者家屬失去理智鬧起來,他李滄海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失去理智的家屬纔不會管術前醫生跟他們說了手術的風險,他們知道的是,人送到醫院來了,就必須救活,死了就是醫生跟醫院的責任,這就是華夏操蛋的醫療大環境。
處在這個環境中,李滄海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幹到這個年紀,眼看着就要退下去了,他不想爲了救一個跟自己沒任何關係的患者賭上自己幾十年獲得的名聲。
李滄海是自私的,但也是無奈的,他的自私也是華夏大多數醫生有的自私,他的無奈也是華夏大多數醫生有的無奈,不能說他錯了,也不能說他對了,處在這麼個操蛋的醫療大環境中,華夏醫生只能隨波逐流,只能力求自保,至於患者的生命,早已經不是高於一切了。
二十年前什麼是好醫生?視患者爲親人的醫生就是好醫生,二十年後什麼是好醫生?視患者爲敵人的醫生纔是好醫生,多操蛋的話,但確實當今醫療大環境最真實的寫照。
王柏麗嘆口氣道:“我同意李老的治療方案。”
其他人默不作聲,顯然也都是默認了。
米子軒拍着巴掌道:“多好的治療方案,太好了。”說到這他站起來不屑而厭惡的看着李滄海道:“你這是讓患者等死,讓他放棄最後活下去的機會,作爲一名華夏醫生,我理解你的這種做法,但是作爲一名醫生,我只能說你不配穿這件白大衣。”
李滄海怒道:“你……”
米子軒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站起來道:“道不同不相爲謀,你爲了自己的名聲可以放棄一條鮮活的生命,但是我做不到,你不救,我來救。”
米子軒厭惡的掃了李滄海這些人一眼邁步就走。
李滄海氣得老臉通紅,憤怒的喊道:“混蛋,混蛋啊,他說誰不配穿這件白大衣?他說誰那?”
皮一峰趕緊勸道:“李老消消氣,消消氣,我這小師弟就是年輕氣盛,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向祁萱看着米子軒離去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依舊是那個爲了救人什麼事都敢幹的米子軒,他的棱角永遠不會被社會的洪流所磨平,哪怕被撞得頭破血流,百死不悔!自己那?自己還是剛進醫院的那個向祁萱嗎?自己好像不是了,自己的棱角早已經被磨平了,似乎也早忘記畢業時候所說的誓言了。
米子軒鬧這一出自然會診是不歡而散,很快省醫院就有了米子軒把李滄海氣得大罵他是混蛋的流言,還有米子軒荒唐的手術方案,所有人對米子軒都是嗤之以鼻,半個小時內完成兩臺這麼大的手術,這怎麼可能?這根本就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這米子軒簡直就是個妄人,是個瘋子,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百五。
夜色降臨的時候向祁萱走出了省醫院的大門,米子軒靠在大門旁抽着煙,夜色中菸頭忽明忽暗,他看了看沒發覺他的向祁萱呼出一口氣道:“我想跟你談談。”
向祁萱一愣,隨即就悽然一笑道:“還有什麼可談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米子軒搖搖頭道:“我不是想說我們之間的事,我想說的是邢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