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那個賭約的結果是什麼?”
雖然宋明曦不肯說明顧濱到底許了他什麼承諾,但卓青還是很想知道結果。
宋明曦充滿諷刺意味地笑道,
“結果麼?當然是顧濱輸了。”
宋明曦還記得顧濱垂頭喪氣地抱着他的畫回來,滿臉歉疚又氣憤的神情。
“宋賢弟,那些人真是沒有半點眼光!如此精彩的作品,竟沒有一個人懂得欣賞!”
宋明曦立刻就懂了顧濱的意思,他不過委婉地告訴自己,那些畫一張都沒有賣出去。
說不沮喪失望,當然是不可能的。
可一想到顧濱賭輸了,他必須依言將許柔霜介紹給自己,宋明曦心裡的不快就煙消雲散了,甚至很大方地把那些他精心挑選出來的,自己比較滿意的畫作,都盡數送給了顧濱。
當時顧濱欣喜的模樣,還讓宋明曦感動不已。
他以爲對方是真的喜歡自己的畫,卻不知……
“他就是個騙子!”
司徒毓憤憤地將拳頭砸在桌上,力氣之大,把宋明曦和卓青面前的茶碗都震得輕晃。
“我第一次見到那些畫的時候,就準備盡數買下的。可他一副痛心不捨的模樣,幾次接過我的銀子又推回來,我便真當他是爲了錢財所迫,纔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心血。當時還很同情他懷才不遇,又不願奪人所好,只給了他一些錢,算是交了這個朋友。沒想到數日後,顧濱就帶着那些畫來拜訪我了,並且慷慨地表示要將畫都盡數贈予我。所以我從未想過,那些畫竟不是他畫的……”
說到此處,司徒毓又覺得十分慚愧,歉意地朝宋明曦笑笑。
他的笑容淺且淡,配上瘦削蒼白的面孔,有一股憂傷的味道。
或者說,司徒毓這個人一直就散發出憂傷的味道。
他不會愛上顧濱了吧?
宋明曦突然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想,可能他自己也覺得太過荒唐,不由得抿嘴偷笑。
“那司徒先生是如何識破顧濱的謊言的?”
宋明曦清清嗓子問道。
司徒毓滿臉的歉疚裡混進些許尷尬,
“說來慚愧,我是看了雙百偷回來的宋公子的繪本,才知道自己一直被顧濱耍得團團轉……”
宋明曦其實已經猜到他看過書中的內容了,可他還是忍不住臉熱。
的確,司徒毓既然鍾情書畫,肯定對此頗有研究,自然能很快看出宋明曦的畫風筆觸實際和他大加推崇的木寶是極爲相似的,相似到簡直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司徒毓不是傻的,仔細回想下顧濱可疑的地方,就明白他原來是在冒充宋明曦化名的木寶。
木寶,倒過來即使寶木,寶加上木,不就是宋嗎?
“把顧濱當成木寶,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幹的第二件最蠢的事了。”
司徒毓自嘲地搖頭笑道。
宋明曦不禁想問,他還幹了一件什麼蠢事?
可他忍住了,因爲司徒毓又陷入了沉思中,兩眼直直地盯着茶水,眼裡竟隱隱能看出水光晃動。
他……哭了?
“宋公子。”
許是察覺到他打量的視線,司徒毓擡起頭迎向他,宋明曦注意到他的眼眶是乾澀的,並沒有淚水,也沒有發紅。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他怔了怔,纔回應道,
“司徒先生請說。”
“我要再次向你道歉。”
司徒毓霍地站起身,拱起手朝宋明曦鄭重地做下一揖。
宋明曦托住他的肘彎,誠懇地道,
“司徒先生言重了。這件事不過是場誤會,既然現在說開了,我們就不要再糾結於此。其實我早就聽內子提過司徒先生大名,一直想來拜訪,今日終於得償所願,也算是緣分。”
“內子?不知宋先生的妻子是?””
司徒毓記得莫雙百說過,現在宋明曦身邊只有一名叫卓青的男妾的,他何時又成了親?
“阿青。”
宋明曦含笑朝身邊的卓青伸出手,卓青滿臉通紅地望着他,遲疑了一下,才握住宋明曦的手站起來,與他並肩而立。
“這位就是我即將扶正的男妻——卓青,不知司徒先生可還認得他?”
司徒毓盯着卓青看了一會兒,忽而睜大了眼,恍然道,
“我記得你!你在我這裡刻過字。”
“對,司徒先生。”
卓青笑着點點頭。
“對了!你……”
司徒毓對着他溫和的笑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就在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宋明曦很緊張地朝他輕搖幾下頭。
司徒毓立刻會意,改口道,
“卓公子對宋公子真是一往情深,那塊質地上乘的青玉,一定花了很大的心思才覓得的吧?”
卓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哪裡,不過是我運氣好,偶然在集市上遇見的。”
這個笨兔子!
當真是老實得過了頭,一點功都不曉得貪的!
大方承認你花了很大的心思就爲了討我開心會少塊肉嗎?
虛榮心嚴重受損的宋明曦朝卓青投去相當危險的一瞥。
今晚,他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下這隻笨兔子!
解開了誤會,又找回了自己的“寶貝”,宋明曦見天色不早,就準備帶着卓青回去了。
沒想到司徒毓不肯放他們走,執意要宋明曦提出一個要求,以示他道歉的誠意。
這可難倒了宋明曦。
他錢財不缺,愛情美滿,連僅有的兩個仇人都遭到了應有的懲罰,一時半會,他還真想不出什麼要求。
可又不忍打擊司徒毓滿滿的誠意。
他揹着手在司徒毓的小店裡轉了轉,目光掃過滿壁的畫作時,忽然靈機一動,笑道,
“司徒先生是愛畫之人,收藏瞭如此多的作品,其中必定有你最珍愛的。既然你看了我最珍惜的東西,那麼作爲交換,我也想看看你的。不知司徒先生意下如何?”
面對這個算不得刁鑽的要求,司徒毓卻沉默了。
他垂手立在門口,高長卻瘦削的身形逆着光,像一縷黯淡的幽魂,又像一道孤悽的黑影。
就在宋明曦以爲他要拒絕的時候,司徒毓身形一動,如離魂一般機械地往前走去,
“宋公子,請隨我來。”
“少爺,司徒先生他有點……不對勁……”
卓青不禁有點擔心。
“先看看再說。”
宋明曦拉起他跟在司徒毓身後,掀過門簾,就看見之前司徒毓畫畫的天井。
中間的石桌上,還擺着一幅未完成的畫。
粗略掃一眼,畫上的人穿着一襲青衫,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鼓起,像極了一隻振翅的飛鳥。
“這便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司徒毓走到石桌旁,小心翼翼地將畫捧起遞給宋明曦。
他指的其實不是畫,而是畫裡的人吧……
宋明曦默不作聲地將畫接過來,正待細看,他身後的卓青忽然指着畫驚訝地道,
“這不是方大哥嗎?”
“什麼方大哥?”
宋明曦從沒去過卓青的老家,自然不認識方淳。
可與方淳作了二十多年鄰居的卓青,哪怕畫上的人比現在的方淳要年輕許多,也要俊美許多,他也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你認識阿淳?”
聽見卓青的話的司徒毓衝上來掐着他的胳膊問道,臉上露出狂喜之色。
卓青沒想到看似瘦弱的司徒毓力氣大得驚人,他的手指幾乎都要陷進自己的肉裡了。
卓青痛得悶哼一聲。
“阿青!”
宋明曦趕緊把司徒毓拉開,自己擋在卓青身前,以防他又撲過來。
“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被推開幾步的司徒毓紅着眼吼失控地吼道,踉踉蹌蹌地又要來抓卓青,卻被腳邊的花盆絆倒,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阿淳……阿淳……”
他似乎清醒了些,又似乎更糊塗了。縮起身/子側躺在地上,喃喃道,
“你騙我的對不對?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到處都找遍了,我把攫陽城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了,可是我找不到他……哪裡都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你又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呢……呵呵……騙子!騙子!”
“司徒先生……”
司徒毓像受了欺負的小孩似的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卓青和宋明曦只得一人架住他一隻手臂,將他扶到椅子上。
司徒毓軟軟地靠在上面,蒼白的臉上沾了泥,頭髮也弄得亂糟糟的,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忽而滾下兩行熱淚。
淚水混着泥土,扭出兩條灰黑的線。
哪有還有半點謫仙般超然物外的灑脫優雅?
看着這樣的司徒毓,卓青猛地想到了十多年前,一夜之間就突然瘋了的方淳。
那時他也是如此這般,蜷縮在牀上絮絮低語。
卓青搖着他叫了無數聲方大哥,最後方淳只回了他一個傻傻的笑。
想到方淳,卓青心裡更是不忍,便蹲在司徒毓身前認真地對他說道,
“司徒大哥,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認識方大哥,我也知道他現在在哪……嘶!”
卓青話還沒說完,司徒毓就陡然直起身,雙手死命地攫住他,兩眼放光地逼問道,
“他在哪裡?快告訴我,他在哪裡!他在……”
司徒毓越拔越高的聲線戛然而止,擔心他傷到卓青的宋明曦效仿蘇耀辰,一掌將狀若瘋狂的司徒毓給劈昏了。
“阿青,你沒事吧?”
宋明曦捲起卓青的袖子,一邊輕柔司徒毓掐出的紅手印,一邊心疼地親親卓青的臉。
卓青紅着耳垂搖頭,
“少爺,我沒事。倒是司徒先生……”
他不放心地看一眼癱軟在椅子上的司徒毓。
“讓他先冷靜下吧。”
宋明曦擦擦額上沁出的汗,萬分懊悔自己一時的心血來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