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裡的越哥兒剛剛被哄睡過去,云溪擡頭看了看採香放在窗沿邊上的梅花枝,一股清香瀰漫開來,整個屋子的味道使人心曠神怡。她當然不能拂了採香丫頭的好意,笑着點點頭,讚賞說:“修花的手藝不錯,想必是學了些日子了吧?”
一聽小姐的肯定,採香高興地笑出了聲,一雙秋目湛亮清透,云溪托腮望着笑盈盈的採香,突然發覺這小丫頭模樣倒還不錯,雖不是大氣驚人之貌,可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惹人憐愛樣。伺候了她那麼久,她似乎都還不知道採香何許人也?
“採香,你過來。”云溪坐在軟榻上,放下另一隻手中的刺繡,朝還在用心修剪的採香招了招手。採香應了聲,乖巧地放下剪子走到云溪的身旁,垂下頭時刻準備着聆聽主子的教誨。
“你今年多大了?家裡父母可還健朗?”
“嗯?”採香先是愣了愣,一時間沒料到主子會突然提起她的父母。原本笑盈盈的臉再也笑不起出,可還是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樣,啞着嗓子回答道:“奴婢今年十四,家鄉乾旱成災,父親還算健朗,每日都要早出晚歸,只是……可憐我那瘦小的母親。”採香說到此聲音有些哽咽,迎着云溪探究的目光又接着說了下去:“前些年母親得了場病,卻苦於沒錢醫治,拖成了病根,奴婢……奴婢好怕再也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說到最後,採香已忍不住擡手抹眼淚。
這頭聽入神的云溪恍恍惚惚清醒過來,心頭一陣唏噓。上一世的她不就是親身感受到了一次與家人之間的陰陽相隔之苦嗎?所幸老天憐憫,給了她一世重生的機會,這才得以更加珍惜與父母相處的機會,而採香,她沒能得到她的福氣,如果錯失了相見的機會,再見恐怕就是無日。
云溪沒注意到連自己的眼眶也溼了,她牽過採香的手覆上自己的掌心,安慰道:“別哭,你是個孝順的孩子,父母有你這個女兒是多大的福氣啊!你說說看,你父母現在在哪裡,我們把他們接進府,請大昭最好的大夫,由你親自照料你母親可好?”
聽完云溪一番話,採香盯着主子一雙真摯無疑的眼睛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知道自己主子心眼好,原以爲能求得一兩半兩的銀子便能感激不盡,可主子卻是直接說要將她爹孃接進府來,這等大恩大德,她一個小丫鬟無以回報啊!
“小姐……”採香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不顧云溪的阻攔,連忙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奴婢沒有什麼值得回報小姐的,也沒有襲玉姐姐聰靈,奴婢唯有的只是一顆不值錢的忠心。”
云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扶了一把採香,暗地裡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此時時機正好,培養一個忠心聽話的丫鬟正合適不過了。
“快些起來。你要知道,任何時刻,任何事情,都比不過一顆忠誠的心來得更有價值。”
“小姐說的是,從今兒開始,奴婢誓死追隨小姐。”採香擦去淚水,眼神碼定不疑。
兩人正各自表明着自個兒的內心想法與決擇時,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個小丫鬟,語氣有些焦急,見了云溪,二話不說拘了一禮,說:“小姐,堂前來了尊客,聽說是相府的人呢!小姐往前廳看看去吧。”
相府?聽到這兩字,云溪頭皮一麻,今日雲耀華和韓月都不在府中,她作爲長女自然要出席迎接。她無力地揮了揮手,說:“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小丫鬟福了福身,又抖着膽子說了一句:“還請小姐快些,相府來的那位……脾氣似乎不小呢!”
還能將她這雲府拆了不成?云溪冷冷一笑,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李媚突然前來定是特意找麻煩來了!她囑咐採香照顧好熟睡的越哥兒,喚來襲玉一道去了前廳。
雲家在朝中只是個小官,跟相府自然是比不得的,就算是財力充足,可在各方面都要比相府略差一籌,雲耀華是隻老狐狸,他懂得朝堂之中,身爲下官,比的不是尊貴,而是低調行事。不過這也正好給了李媚十足諷刺的理由,不是嫌丫鬟遞上來的茶水難喝,就是嫌凳子太窄磕磣得慌。
“那個賤人怎麼還沒來?莫不是將我和相府都不放在眼裡!”擺着駕子的李媚一來便一屁股坐在了上位,見小丫鬟已經通報有些時候了,還沒看見云溪的人影,火氣說着就要躥上來。
“小姐莫急,你正好逮着這個理由說教她一頓不就好了嗎?”秀兒在一旁煽風點火,不過也使李媚的火氣消了一半,轉而換上一副笑意頗深的面容。是啊,原以爲云溪那賤人是做不慣庶女逃來大昭了,沒想到搖身一又變成了大昭子民,不過大昭人又如何?她現在是丞相最寵愛的嫡孫女,比她那卑賤的身份實在要好上太多,收拾她簡直是易如反掌。
好一會兒,門口才走進一人,正是姍姍來遲的云溪,她掐了一朵在來時路上隨手摘下的梅花,捏在指尖隨意把玩着,見來者果然是李媚,暗地裡冷笑着,面上卻還是得體的朝李媚施了一禮,柔柔說道:“李小姐有禮,恕云溪來晚了。”
身穿綠衫的小丫鬟顫顫巍巍地重新端上來一杯茶,秀兒接過茶杯遞到李媚的手裡,李媚嬌柔萬分地掀開茶蓋,吹了吹茶水錶面的熱氣,漫不經心地說:“你也知道你自己來晚了呀,我以爲這小小府邸之中還有那麼一兩個識大體的人,如今看來,倒是我眼拙了。”
云溪淡淡笑了笑,輕聲回道:“李小姐莫生氣,只是云溪前些日子上街時,不巧讓一羣野狗給驚着了,這不每日待在房中修養寧神,時間長了腿腳也不靈活了。”
正欲喝下茶水的李媚身子一僵,腦子轉了轉很快便明白了過來,她這幾天命人去查看云溪的身份與行蹤,除了上次二人在街口時的碰面,除此之外她再沒出過大門,所以剛纔那番話暗地裡鐵定無疑是在罵她了!
如若不是在相府裡待了一段時間,天天和一羣女人明爭暗鬥學了不少本事,恐怕這會兒李媚早就忍不住開口返罵過去了。她努力將嗓子眼兒處的怒氣壓下,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裝作一臉驚訝的樣子將手中熱滾滾的茶水朝雲溪驀然潑了過去。“哎呀!”
杯子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茶水濺了云溪一身素衣,腳跟處更是溼了一大片,襲玉嚇了一跳,趕緊拿出帕子替主子擦拭。剛纔衆人都以爲是李媚不小心的,只有云溪沉默不語,適才她清楚地瞧見了李媚眼底的狡黠,既然她是故意的,那麼她便順水推舟做一次小人。
裙襬剛好遮住鞋尖,云溪暗地裡狠了狠心,使勁踩了一下自己的腳,那力氣用盡了七分,彷彿這一腳對着的是李媚那張得意萬分的秀臉。果然,“呲~”云溪痛得皺了皺眉,面色有些泛白,成功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剛纔一腳下去確實有些狠了,連雲溪自己都有些後悔了,不該這麼用力的,痛得她差點兒就熱了眼眶。
瞧見主子臉色有些不對,襲玉留意了一下,忍不住擔憂地問道:“小姐,您沒事吧。”云溪勉強笑笑,輕輕擺了擺手表示無礙,暗地裡卻是給襲玉使了個眼色,襲玉先是摸不着頭腦,見主子的目光移向腳尖,她立馬恍然大悟,當下不顧主子的假意阻擾,硬是伸出手去脫掉主子的鞋子。
“小姐!您的腳……”襲玉在脫下主子鞋子的那一刻真的是被驚住了,本是白嫩的腳背此刻一片紅腫。襲玉一番慌亂無主的模樣引來了廳裡幾個丫鬟伸長了脖子來看,衆人一看,皆是一驚,目光不自覺就落在了李媚的身上。
這些個賤婢!都盯着她看做什麼?李媚翻了翻白眼,別人不明白,她心裡可清楚的很,那茶水雖有些燙手,卻也不至於能導致這麼嚴重的後果,她不過是想給云溪一個小小的難堪,怎麼矛頭轉了幾圈又回到她的身上了?
哼,果然是個表裡不一的賤人!李媚撣撣衣袖,正欲開口,云溪見狀立馬搶在了她的前頭,說:“李小姐,我與你沒有半分恩怨,僅僅只是上次我與你爭了下一對銀鐲,你又何必對此事念念不忘呢?再者,雖說是我先看中,可一聽是相府的李小姐也相中了,我立馬就給奉上了,我……我……”云溪說着說着就流下了一滴眼淚,在別人眼裡,本就是素狀淡抹的她,更是添了幾分柔弱。
不過只有云溪知道,那只是先前痛的快要流下來的眼淚罷了。
“胡說!”李媚一時沒忍住,拍案而起,嚇得一衆丫鬟縮了縮脖子。云溪剛纔說的一番話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李媚和她二人之間的恩怨可不只這麼點,不過李媚也只能是憋着,根本無法說出來。“你可別憑口冤枉我,我堂堂相府小姐,哪用得着做這等齷蹉事?”
“是。”云溪垂眸,順着李媚的話說下去:“李小姐性格直白,當然不會明着做這等齷蹉事,只怪我的腳不聽話,站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