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紅氤帶着弟弟阿川來見她。
蕭重嵐放下書,見阿川似乎又長高了,人也穩重了許多,與昔日戒備緊張完全不一樣。
他還帶來一個漂亮的匣子。
蕭重嵐笑了一笑,招手讓綠雲拿進去:“我替青梅多謝你。”
這段時間,有蕭珏允許,阿川來過幾次。不知爲何,他對青梅頗爲關心,每次都給青梅送來傷藥。
這一回阿川搖了搖頭,道:“長公主,這是顧將軍送給您的。”
蕭重嵐一愣,拿過來打開看,是一匣子百味堂的點心。
蕭重嵐笑容一收,淡淡道:“替我多謝顧將軍。”
紅氤接過來看了看,對弟弟解釋道:“長公主近日還在吃着調理脾胃的藥,這些點心,怕不好克化。”
阿川也不勉強,點點頭,又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瓶來,道:“正好,這是洛先生讓我交給長公主的。”
蕭重嵐失笑:“今天什麼好日子,我收到的東西可不少。”
她接過玲瓏精緻的小瓶,旋開塞子,一縷幽香飄然而出。
阿川道:“先生說,這是他以前從孫千秋那裡得來的一個藥方,說是最宜於脾胃保養。每日黃豆大小一滴和在熱湯水裡服下即可。長公主若吃的合適,以後再配好了送來。”
“藥王孫千秋?”
蕭重嵐驚訝。
她曾經一直慕名想見一見這位行事不拘一格的人物,可惜此人蹤跡縹緲無定,想不到洛遲硯不僅見過,還能從那位吝嗇的藥王手上得到一個藥方?
她這身體虛不受補,本來她格外注意,也在吐納調息。可凜冬驟然天寒,就有些抗不住。有這樣的藥,那是再好不過了。
“你再替我多謝洛先生。”蕭重嵐看向阿川。
阿川言語之間,顯然對洛遲硯比對顧凌峰更加尊敬。
洛遲硯能將他心性調.教的如此沉穩,卻讓他跟着顧凌峰習武。看來,顧凌峰那個傻瓜,他的舉動只怕都在洛遲硯的掌握中了。
清兒那邊的事情,一定需要小心再小心。
蕭重嵐又拿起那個水晶瓶端詳,瓶子在她手上捂久了,也有了些溫度。
她實在猜不透洛遲硯的心思,轉頭向關的嚴嚴實實的窗子看去。
窗紙被雪映得白亮,上面疏影橫斜,搖曳生姿。
雪花緩緩飄落。
一名紅衣女子在雪中翩然起舞。
洛遲硯披着大麾,站在長廊上,望着廊外茫茫雪景,有些失神。
清風站在不遠處,捧了一把雪,興高采烈:“這雪再大些就好了,下上幾尺深,可就有趣兒啦!”
明月戳了戳他,努努嘴,看洛遲硯望着雪臉色沉鬱。
清風不解:“公子不是最愛下雪天麼?後山那株千年老梅想必開花了,我們可以陪着公子踏雪尋梅去!”
明月又示意他看在廊下演操的萍心,低聲道:“公子特意讓萍心演這一套七象訣,你以爲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宮裡那位……”
明月擡手做出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
七象訣乃是醫聖方鶴所創,利於祛病健體,調養氣血。
清風懂了,齜了齜牙搖搖頭:“是聽說那位長公主在冷宮裡受了苦,身體太弱,這天一冷就扛不住了。唉,公子爲小皇帝找了這麼個病秧子的助力,要操的心實在不少!”
明月白他一眼:“不解風.情!”
“……公子?”
洛遲硯被萍心喚回心神,見萍心演完一套七象訣,面色紅潤光潔,一身紅衣站在廊下,嬌媚動人,秀口吐出團團霧氣。
他笑道:“辛苦你了,過幾日.你就跟着阿川入宮去拜見華陽長公主,將這套七象訣教給她。”
萍心應了,擡眼看看洛遲硯,欲言又止。
劍波正好來見洛遲硯,她只好抿了抿脣,黯然先離開了。
“公子,張世巡已帶着人馬奉旨返回西北邊關。他原來一名屬下,叫做曾強的,卻留下來,如今就在張府。”
洛遲硯點點頭。他知道張世巡爲什麼留下曾強。
顯然,上一次假冒山賊的事情,也讓張家兄弟倆之間有了矛盾。
劍波等人抓住的山賊,都不知道誰是主使。他們就是一羣烏合之衆,聽說山上有吃有喝,又有人起頭,便跟着闖了上去。
而那幾個領頭的,就在留歇宮外的混亂中,被張世巡的人處理乾淨了
看屍體上的傷痕,自然猜得出來是張世巡的人。可這樣的結論,就是不查也能猜得出來。
“你先去吧。”洛遲硯揮了揮手,讓劍波下去。
山賊那件事情,不僅讓張家兄弟倆不睦,更會讓陸抗與張世成生隙。蕭珏繼位不過一年,這樣已經夠了。
他最不能想通的事情,還是蕭重嵐。
出發之前他專門替她在侍衛中安排了高手,後來張世巡的手下假扮山賊闖入,根本就攻不破留歇宮。他們氣急敗壞,在宮外生了一場大火,想趁亂闖入,也都落空了。
宮中無事,可是蕭重嵐爲什麼一定要下山?
若她信不過他派去的人,難道會以爲只帶着一個小小的宮女更安全嗎?
那名宮女,一定不簡單,可是爲了不讓他發現破綻,寧可被殺也不出手。她能在蕭重嵐身邊,也必定是精心安排過的。
蕭重嵐到底還有什麼秘密?
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早就準備好了充分的理由等着他去問。
那些答案,他一個也不相信。既然不相信,他索性就不問了。
洛遲硯拿起手中一張名單。這就是那一次蕭重嵐交給蕭珏的出資賑濟的商戶名單。一共八十一家。有京城本地商鋪,還有南北走商,甚至還有胡商。
如果說有什麼相同,其中大部分都曾與昔日首富陳家打過交道。但是這也不足奇怪,因爲當年陳家的生意遍及天下,衣食住行,幾乎沒有什麼行業不曾涉足。
他眼前忽而浮現她提到蘭陵郡主陳諾的神情,總有些怪異。
如果這一切,真的就像她所說的,是蘭陵郡主告訴她的,那麼那位蘭陵郡主陳諾也未免太有先見之明瞭。
難道當初蘭陵郡主冒死去救她的弟弟,就先去找蕭重嵐交代過所有事情嗎?
洛遲硯覺得可笑,微微搖了搖頭。他自然不信她有這等遠見。若如此,她就不會白白死在曾強之流手中了。
洛遲硯看向園中那一株紅梅,紛紛白雪中,三五朵含苞欲放,半掩的花瓣露出一抹殷紅,嬌豔欲滴。
他沒來由卻想起那一日,蕭重嵐劫後餘生靠在自己懷中,就如眼前這一片雪花,彷彿呵一口氣便會飄走或融化。
遠處,阿川進了園門。他每日跟着顧凌峰習武,其餘時間或顧凌峰休沐時,他就回到洛遲硯這兒來。
洛遲硯想到顧凌峰。當得知蕭重嵐被擄走,他忽然自請去救人。這其中又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若說顧凌峰只是憐香惜玉,未免可笑,他唯一上心的女子,好像只有那位蘭陵郡主……
又是蘭陵郡主!
洛遲硯鎖緊了眉,如有所思。
隨後找來劍波:“你上次說過顧凌峰新派了人手去嶺南接近小世子?”
“是。這件事小人遵公子吩咐,沒有打草驚蛇。”
洛遲點點頭,眼神冷峻道:“你讓他們盯緊了,其他還罷了,絕不能讓小世子離開嶺南!”
“是!”
蕭重嵐沒想到自己這具身體是這麼經不得風寒。
一整個冬天,她就在高熱、昏迷和甦醒好轉之間反覆。她不能想象曾經的蕭重嵐在無人照應的冷宮怎麼捱過去,還活到了十四歲。
但是她也知道不論如何,她必須挺過去。
好在現在,也沒有更多事情需要自己來做。賑濟災民的事情,如今有府尹主持,這些事情本來也都有可參考的章程。
而她所知道的,俞浩然帶着御史臺,監督百官,打擊結黨營私,朝廷風氣也有變化。就是陸抗等人,也說不得他做的事情一句不好。
還有嶺南那邊,弟弟似乎也漸漸適應了,有顧凌峰暗中打點,又有慶叔的照應,張家也不敢輕易下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所以她更不能放棄,必須挺下去。
“怎的又嚴重了?明明前幾日好了些,這樣反反覆覆的,可怎麼好……”樑太后憂心忡忡拭淚。
蕭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太醫小心斟酌言辭,道:“長公主胎中就帶了寒毒,先天不足,出生後又沒能及時診治,延誤至今,自然不易康復。若是春夏,雖暑熱也難承受,卻多少能將寒毒略微壓制,一到秋冬天寒,必然就會加重發作。”
今年天氣格外寒冷,已下了三場大雪。
蕭珏皺眉,道:“就沒有法子根治麼?”
太醫看了靜默不語的洛遲硯一眼,忙道:“陛下,其實長公主如今已在好轉。她脾胃虛弱,又虛不受補,因而就是再好的湯藥難起作用。如今觀其脾胃調養已有起色,只需慢慢來,熬過了這一個冬天,循序漸進,驅除寒毒,日後必能痊癒。”
只是這個過程,少則兩三年,多則五七年。
蕭珏一聽鬆了口氣,對太后道:“就算時間長了點,只要能好就好。”
樑太后也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