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過,遮掩着洞口的布微微搖晃着,露出幾絲縫隙,可以看到連綿不斷的浪在烈日下翻滾。
看久了會讓人暈眩。
紅氤移開目光,努力讓自己焦灼的心平靜一點。她聽到身後響動,回頭一看,阿川翻身,蓋在身上的薄毯落了下來。
她走過去替他重新蓋好,看着他清秀的臉,嘴角眼角還有額上都有傷痕。紅氤不想再看,取了水罐子餵了點水入阿川嘴裡。
阿川扭了扭頭,似乎想要翻身,手腳動了一動,忽然哼了一聲,緊皺着眉頭。
紅氤眼淚涌出來,咬着嘴。可怕的不是阿川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而是他的手腳,都被折斷了。
“……清兒給他上了最好的藥,只要好好調理,應該能恢復。”輕弱的聲音傳來。
紅氤忙擦去眼淚,看向青梅:“……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她們逃出來時,紅氤勉強揹着阿川,清兒要探路,青梅牽動了傷口,卻一聲不吭,跟着大家走,到了這裡就暈了過去。
青梅道:“我沒事,清兒和柳姐並沒有下重手。可是阿川他……”
她沒說下去。當時她不省人事,不然一定提醒阿川不要隨意出手,至少也可以讓清兒她們手下留情。
紅氤自然恨過清兒,只是這畢竟是各爲其主,而且傷害阿川的還有那些侍從,她只盼着弟弟能平安活着回去。
“不知道長公主現在怎樣了。”紅氤現在更擔心這個。
馮慧貞一旦發現他們不見了,肯定要去找蕭重嵐。
馮慧貞本來就對長公主提防戒備,發生這件事,她必定不會放過長公主的。世子看似對長公主很好,可是如果知道長公主背叛他,又會怎樣?
長公主她真能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化險爲夷嗎?
紅氤心神不寧。然而她雖然藉着接近李氏和劉氏的機會,查探了出雲城內形勢,可出城之後就什麼都不清楚了,只能讓清兒出去探查情況。自己在這兒乾等着。
眼看縫隙裡的日影轉過了洞沿的一半,清兒還沒回來。紅氤心裡七上八下。
洞外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紅氤緊繃着心看着洞口,青梅也坐了起來,摸出壓.在鋪蓋下面的短劍。
布簾子掀開,光線有點刺眼,她們兩個不約而同閉了閉眼。
清兒隨即進來。等她坐下,藉着微弱的光線,兩人才發現她臉色蒼白,滿面嚴肅。
“我們要被發現了?”青梅問道。
清兒搖了搖頭,取下揹着的包裹,打開,裡面是幾件衣裳,乾糧還有水,還有兩把刀。
“這洞裡還藏着一些吃的,以防萬一,你們都帶上。到了岸上也要小心,馮慧貞的探子很多,在見到你們要找的人之前,一定要小心。”
紅氤點點頭,和青梅一起接過刀。
清兒轉身開始替他們收拾東西,又道:“船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這山崖下,從東往西數第二塊礁石下面。紅氤你說過你會水,潛下去牽出來,順着洋流就能到岸。你們三個人正好一起走。”
紅氤一怔。
青梅道:“清兒,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清兒頓了頓,把要帶的東西收拾了放到紅氤面前,道:“……馮慧貞把柳姐姐抓起來了,我必須去救她。”
“什麼?”青梅和紅氤都吃了一驚。
青梅道:“你不能回去!這裡守衛森嚴,如果不是我們早做準備,昨天也出不來。現在馮慧貞更加強了防範,你一個人根本救不了柳姐姐!”
清兒苦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不回去的話,姐姐一定會死的。”
她掀開覆蓋着苔蘚的布簾,指着被一片巨大的岩石擋住的那片海岸,道:“馮慧貞把姐姐綁在那邊的礁石上了,還有一個多時辰時辰,水就漫上來了,如果我不去,姐姐就……”她語帶梗咽。
紅氤沉默片刻,道:“你回去只是自投羅網,馮慧貞也不會放過你姐姐,到時候你也……”
清兒悽然一笑,道:“我知道,可是總不能讓我眼睜睜看着姐姐被淹死吧。”
紅氤說不出話來,換了自己,也會這麼做。
清兒平靜了語氣,將包袱裝好,對紅氤道:“什麼都別說了,你們今晚必須離開。這裡是我早前發現的密洞,暫時安全,但馮慧貞正派人沿着山崖搜查。所以你們必須走。”
已經接近日暮了,從洞口看出去,盡頭處殘陽如血。
清兒與他們一一交代完了,又看了青梅一眼,道:“青梅,這次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和長公主。我救你出來,只當補償,以後兩不相欠。你們自己小心。”
她說完了,閃身出去,再不回頭。
青梅和紅氤沒有喊住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最後一絲光線沒入大海,整個天暗了下來。紅氤把簾子拉開,還能依稀看得出來,這裡是靠海的一片石壁,崎嶇不平,掛滿了乾涸的苔蘚、海菜,洞口在半壁上,不走到近處很難被發現。
紅氤和青梅都不願去想清兒會怎樣。
洛遲硯站在海城上,看着茫茫海上,數十座島嶼,微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公子!”
明月帶着一名生得矮小黝黑的漁民騎馬來到城下,那漁民從馬上跌下來,來不及喊疼,被明月抓着肩膀拖起來。
“這漁民說他被人趕了回來,禁止他到島附近的海上打漁。他覺得蹊蹺,悄悄轉了回去,便看到那邊一處水裡綁了一個女人圍還有許多看守。”明月道。
漁民這才怕了,又悄悄溜回來,想到近日京城來的大官正大張旗鼓告示懸賞,道只要覺得哪裡有任何怪異之處的事情,都可以上報,若是有用,便有賞銀。
大家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有用”,然而既然有錢,說錯了也不追究,衆人爭先恐後,不少人真拿到了賞錢。
這漁民心思活動,便把這件事報上來了。
正好明月在,他一聽,抓着這漁民就來找洛遲硯。
“那名女子生得什麼模樣?”洛遲硯問道。
漁民見了洛遲硯,縮着脖子不敢說話。他可從沒見過這等模樣氣派的人,嘴張了半天,才結結巴巴說了個大概。
他離得並不近,看的也不真切,只是至少可以確定,被綁在礁石上的不是蕭重嵐。
洛遲硯心中微微一鬆,卻又不由暗哂,自己這擔心實在多餘。馮慧貞費了這麼多周折帶走蕭重嵐,又豈會是要折磨她殺她這麼簡單。
而蕭重嵐也絕不會讓她自己落到這般境地纔是。
但是,這的確是一條線索。
朝廷一直催他回去。陳子陽正式起兵反叛之後,三路人馬佔據一方,向洛城進軍。
朝中武將青黃不接,顧中親自掛帥,卻還缺少得力將領。甚至有人建議將張世巡和顧凌峰調回來。
洛遲硯得知,飛鴿傳書竭力反對這樣做。然而,叛軍即將兵臨城下,危險迫在眉睫,找不到蕭重嵐,自己也必須回去了。
想不到就在這是,得到了這個消息,真是天助我也!
洛遲硯沉下心來,有了主意。
那漁民偷眼看着面前這位貴人,想到曾經在賣魚集市上無意撞見的那位年輕公子,當時已經覺得貴不可言,如今再看這一位,那纔是天上神仙一般。
自己興許能沾沾福氣,那麼多人拿賞銀也沒像自己一樣還可以見到此等貴人呢。
清風提着給漁民的錢袋過來,見這漁民時不時覷着洛遲硯,眼睛發光,沒好氣踢他一下,道:“你亂看什麼!”
洛遲硯掃過來一眼。
那漁民心裡一慌,心生敬畏,嚇得撲在地上,不留神把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洛遲硯眼神一利,立刻問道:“你說的那年輕公子,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名婦人?”
洛遲硯將馮慧貞的容貌神態略作描述,那漁民立刻搗蒜般點頭。他當時就是被這婦人呵斥了一句,命人趕走的。
就在這附近!
清風和明月對視一眼,都暗暗歡喜起來。他們連日不停在五個海城之間來回,只是苦於不能確定到底馮慧貞和陳子陽藏在什麼地方。
“明月,劍波,”洛遲硯帶着他們到城樓上,指着漁民發現異常的海島,道,“現在天色已晚,那裡已漲潮。你們選一些會水的,從兩邊靠近那座島,先查探一下,不要打草驚蛇。”“清風,你帶人在這一帶海岸上巡查,他們住在島上,也必定要到陸地上補給,有任何可疑之人帶過來。”
“是!”
火把明亮,兩個侍從拖着一個溼漉漉的囚犯過來,往地上一丟。
“姐姐!”清兒喊着,要撲過去,卻又不得不停住。
柳娘栽倒在地,她猛烈咳嗽着,爬起來吐出又鹹又苦的海水,擦去臉上的水漬,擡起頭。
團團火把中間,馮慧貞坐在上首位置,一旁是被兩邊侍衛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清兒。
柳娘秀眉一豎,喝道:“你還回來幹什麼!”
清兒忍着淚,泣道:“姐姐,我,我連累你,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們對不起長公主。”柳娘冷冷說着,苦笑了一下,嘆道,“若是蘭陵郡主還活着,必定也要怪我們做了忘恩負義之人,我死了都無顏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