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展笑讓白無憂坐下,又盯着她看了半晌,好像他並不急着看病。那幹嘛那些太監急得都要跑斷了腿,原來真的是皇子不急太監急。
“輕暖是木易家的小女兒?”
白無憂望過去,他眸中清亮,無波無瀾,脣微微向上抿起一個好看的孤度。“是。”
“殿下,我能……”
“叫我展笑,我也叫你無憂。”白針憂一懵,隨即苦笑,“民女怎麼敢直呼殿下名諱?”那可是有殺頭的危險。
至於他願意叫自己無憂,叫就叫吧!“無憂怎麼會是民女,放眼天下,木易世家都是醫中翹楚,是天羅國的一大功臣。”
“無憂,如果你把我當成朋友,就叫我一聲展笑,我就當你認下了我這個朋友。”歐陽展笑忽然綻放出一個明麗的笑,好像這寒冷冬日裡突然都開滿了向陽花。
白無憂的眼睛落到他的雙腿之上,又想起了絡千翔關於他的介紹:天羅國大皇子,歐陽展笑,年十九,性格清冷,機敏睿智,至今未大婚,與丞相之女已有婚約。
如今看來,說他性格清冷倒也未必是真,感覺他人好像還挺好相處。
微笑了一下,“那民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展笑。”大皇子看着她明若春光的微笑,好像心情瞬間好起來。
“好多年沒人這樣心靜如水的喊我展笑。”他眸中染上一層塵埃。宮中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其他人一見到他,都會恭敬地喊他大皇子殿下。
那日分別時,他將玉佩送給她。一是讓她當成信物,另一個也是對她起了心思。
她不像官家的那些小女,自己明明弱不經風,還要擺出一副招蜂引蝶楚楚動人的姿態,看着就讓他討厭。她獨立,果斷,像從高山上刮來的爽利的風,讓他忍不住就想伸手,將她束縛在身邊。
白無憂笑笑不語,半天又道,“殿下這腿是如何弄的?”上次他傷的明明是手臂。
他清亮生輝的眸子像起了濃霧,沉沉如黑夜。放在外面的手有一瞬的發抖,這讓白無憂很緊張。
“其實當日我遇到無憂時,雙腿就已經這樣。如果不是雙腿出了問題,我也不會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歐陽展笑的情緒有些低落。
白無憂一呆,他的雙腿當時就已經癱瘓了,她這個學醫的人竟然沒發現,這是一件多麼丟臉的事情。她的臉一紅,有些愧疚。
看着她懵懵懂懂又忽然尷尬的樣子,歐陽展笑理解的道,“我當時是故意瞞你。”
爲何?她是不相信自己?
“在遇到無憂之前的半個月,我被人下了截斷雙腿血脈的毒藥,那毒如果在十天之內解開,雙腿自然就會無事。可我偏偏在第十三天的時候,下吃到解藥。那一路上我折損了三十名侍衛,最後只剩下我自己。”
“難道過了十天,吃下解藥也不行?”雙腿癱瘓就是那毒留下來的後遺症?白無憂沒想到還有這樣麼歹毒的藥,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歐陽展笑對她一點頭,證明她猜測的很正確。
見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淡淡地道,“他們以爲我從那麼高的山上摔下來,必死無疑。沒想到上天會如此厚待展笑,讓我遇見了無憂,遇見我這一生中的貴人。”
她尷尬的一笑,皇子的貴人這五個字太重,她生受不起。“那這腿?”
“毒雖解了,可這雙腿還是廢了。回到宮中之後,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父皇大怒之下,連斬了二名太醫。
聽到此,白無憂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脖子。看吧!她就不該答應來皇宮。皇室好像從來不把人命當命,一踏入皇宮,就相當於她已經把自己腦袋捌在褲腰上了。
“太醫是太醫,無憂是無憂。”他說這句話來安她的心,又繼續往下說,“既然宮裡沒有辦法,父皇就下旨讓人去請你父親。偏巧他不在府上,無耐之下,就對外張貼皇榜,廣招天下名醫。”
白無憂收回手,訕訕的一笑。
“然後,我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他眸中的亮光一點點褪去,成爲落日之後的永夜。
白無憂記得他將玉佩交到她手上時,眼中的色彩還是那麼明亮,怕是那時候,他還有着希望,只要回到宮裡,就會柳暗花明。
揭開他腿上的被子,露出裡面金黃色的睡褲。她只顧着觀察他的雙腿,卻沒看到他目中燃起的光亮。也許這光亮,在每一個大夫來時,都曾經閃現過。
“有知覺嗎?”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揉搓了一下他的一條小腿。
“沒有。”他的聲音像擲入廣漠空間的一粒小石子,空曠得令人發虛。
她的手一點點向上,邊移動邊問。每一次聽到的都是那兩個相同的字,沒有。
最後,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掐了他一下,開始時只是輕輕的不太用力。然後一點一點加大力度,直到他說好像有一點點感覺。她長出一口氣,還好沒差到最壞的程度。
“其他的大夫怎麼說?”她低頭捲起他褲管的一段,想看看他的皮膚有沒有什麼不同。
正好看到她剛纔掐他的地方,已經起了淤青。看了一眼,又將褲管放下來,給他重新蓋上被子。
“無憂,我累了。我讓人先帶你下去休息,下午再過來給我治腿。”歐陽展笑的神色有些疲倦,白無憂猜測可能是他下半身沒知覺,坐着很吃力。
至於她的問題,他不回答她也能想像得到,如果他們能說出一二三,也就不會束手無策了。
“好,那我扶你躺下吧!”她想到那日將他託付給獵戶時,他執意的說雙腿麻了,不肯下來。最後推脫不過,也只是坐在院子裡。
自始至終,他都沒向她吐露半句他雙腿已經沒有知覺的事。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驕傲,他當日也許不是不相信她,而是身爲皇子,從小就被人教育要在人前表現出最完美最優雅的一面。
她扶着他躺好,又將被子向上拉了拉。“無憂……”他喚。“嗯?”
“沒什麼。”他移開目光,喊了聲來人。前面帶白無憂進來的圓臉太監很快進來。“小順子,帶……無憂下去休息。她是我的朋友,不得怠慢。”
“奴才明白。”小太監馬上討好地看向白無憂,心裡已經將她列在不能得罪的對象裡。
“就住在我旁邊的房裡吧!也好方便她爲我治病。”他又加了一句。
小順子一呆,馬上圓滑地道,“奴才遵旨。”好像這麼多年來,殿下就從來沒和任何人在同一個房檐下住過,看來這位姑娘
真的很特殊。
想到這裡,小太監又迷惑了。這位姑娘到底叫什麼啊?不是說王總管今日去接木易家的二小姐嗎?,怎麼剛纔殿下又叫她無憂。
目送白無憂出去,歐陽展笑又費力的坐了起來,將被子撩開,吃力的挽起褲管,露出被她掐青的地方。看了好一會,神色慢慢柔軟起來。“真狠。”
小順子把白無憂安頓在歐陽展笑隔壁,白無憂對這樣的按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還能方便她關注他的病情。
午飯是小順子帶人送進來的,八個菜,四涼四熱,白無憂吃了之後,又在房裡睡了一會。到了下午申時,小順子才進來叫她,說是殿下有請。
“見過殿下。”這次小順子沒跟着進去,她進去後躬身行了一禮。
雖然絡千翔叮囑她不需要給皇室的人行禮,可只要不是跪拜大禮,她也無所謂。
“無憂,以後進來不用和我這麼見外。過來。”他向她招手。她敢不見外嗎?她冷笑。你們連木易家都敢威脅,還差我這一個弱女子?
那日木易遠說得好聽,是爲了木易家的聲譽,求她出面醫治大皇子。可做爲再出色的神醫也有治不好的病人,憑什麼木易家治不好天羅國一個皇子,就要名聲受損?
在上位者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年代,當權者只要放出一個口風,就會輕鬆辦到。
後來絡千翔接到暗衛送上來的消息,上面詳細的記下了木易遠與天國羅皇上歐陽明磊的對話。
“皇上,殿下的腿恕在下無能爲力。”木易遠已經在皇宮呆了六七天,已經確定自己確實治不了,便向皇上請辭。
“哦?那朕曾聽人說,家主手上有一顆九轉還生丹,如果笑兒吃了會不會管用?”天羅國皇上一臉無心的問。
“朕下恕罪,還生丹若是管用,我又怎會藏着掖着。”木易完的臉色不太好。在心裡默默的鄙視着歐陽明磊,真是披着仁君的外衣,說着強盜的話。
歐陽明磊似相信了他的話,配合地一點頭。“望家主回去後,再替朕想想辦法,如果笑兒真的失去了雙腿,怕是會影響木易家第一醫藥世家的聲譽啊!”
他說得特別語重心長悲天憫人,不明就理的人必定會以爲當今皇上如何重視木易世家。
木易遠卻在他的話裡聽出了威脅的意味,所以他出宮之後,纔會忙着去找白無憂。
白無憂淡定的走到牀前,離大皇子有三步之遙。他的眸色沉了沉,“我聽人說,無憂擅長以針救人,不知我這腿可還有希望?”
“我會盡力。”白無憂盯着她的雙腿,回想着上午用手按時,大皇子的反應。想來他中的毒藥很是霸道,幾乎阻塞了他雙腿的全部經脈。時間一久,怕是下身的血液就得壞死。
這是屬於她的判斷,她當然不會跟大皇子說。說了影響他的情緒,對自己治療會有影響。
“若是展笑信我,就按我說的去做。什麼也不要問,而我此時亦沒有一分把握。”她頓了一下,“展笑可願信我?”
她用秋水般明澈乾淨的眸子看着歐陽展笑,如果他在治療的過程中,問三問四,疑神疑鬼,她寧可不治。
“我信無憂。”從我把玉佩交到你手裡那一刻起,我就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