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裡,章凡並未收到更新的消息,還在按照既定的節目來進行。
他內心保持着緊張的狀態,臉上絲毫不漏,看着前方的題詞板,自己添加了一些詞語,繼續道:“歷史上,許多科學家都是被多次提名以後,纔得到諾貝爾獎的,比如法國著名的生物學家加斯頓拉蒙,他就是在五年裡,總計被提名了155次以後,才獲得諾貝爾獎的。所以,一次提名的成功與否,並不影響最終是否獲得諾貝爾獎這個事實……”
章凡儘可能的控制着說話的節奏,既避免被人看出緊張來,又不能讓自己無話可說。
這一次的直播,雖然僅僅是演播室內的直播,也是是央視少有的一次嘗試了。對此,他們也是做過慎重選擇的。政治節目顯然是不適合作爲直播嘗試的,萬一主持人着急了說錯話,倒黴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
體育節目雖然安全,卻有些過於緊張了,而且,廣播臺做過太多次的體育節目直播了,也談不上什麼創新。
原本,如果沒有楊銳的出現的話,央視最終還是會選擇安全而缺乏創意的體育節目來試水,但是,諾貝爾獎的頒獎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國人對於科學文化的尊重是客觀存在的,儘管總有些文人變着法子控訴中國人不學習不讀書,但那實際上不過是拾魯迅之牙慧,沒什麼好罵的,敢罵的東西,就只好拿國人素質來做材料了。
從央視的角度來看,直播一個科學獎,而且是世界知名的科學獎的頒佈,既能帶來收視率,又非常安全,最重要的是,可講的東西非常多,還不用擔心得罪人。
唯一考驗的就是主持人章凡了。
現在可沒有電子顯示屏的提詞器,他只能看導播寫的大白板,並且將上面的幾個字擴展成一串字,除了中間插播的片段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得靠他自己來支撐。
最重要的是,他還不能讓外行看出破綻來,或者說,最最重要的是,他一旦被外行人都看出了破綻,這次直播就算是砸鍋了,之前表現的再好都沒用。
章凡不知道在鏡子面前練習了多少次,纔有現在的颱風。
他心裡也明白,出事背鍋的肯定是自己,成功授獎的是大家,但若是不經此次,還能不能有下一次成功的機會,卻是很難講的。
章凡腦海中不知多少次的劃過這樣的想法,也因此而無比的羨慕楊銳。
諾貝爾獎是世界最高水平的自然科學獎,楊銳的年紀比他還小,竟然一口氣爬到了有機會授獎的程度,想想就令人難以置信,甚至讓人都生不起嫉妒之心。
章凡最近不知道看了多少諾貝爾獎相關的資料,太知道一名諾貝爾獎得主的實力與其所代表的聲望了,那真真是到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旌旗招展,鑼鼓喧天的。
無論是實力強大的美國,傲慢的英國,偏僻的斐濟,面對諾貝爾獎得主,都會給予非同一般的禮遇與尊重,要說這種禮遇與尊重,他們經常也會給予著名的球星、演員或者企業家,但是,與著名的球星、演員或者企業家不同的是,諾獎得主在大部分時間,是談不上著名的,普通人根本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的名字,然而,當一個普通的名字掛上了諾貝爾獎得主的頭銜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球星、演員和企業家正好相反,當他們受到非同一般的禮遇與尊重的時候,他們的名字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而當他們的名字泯然大衆之後,他們所能獲得的禮遇與尊重也就悄然而去了。
諾貝爾獎是對科學家的褒獎,球星、演員、主持人或企業家的名氣,是普羅大衆對自我意識的映射集合,前者並不以普通人的意志爲轉移,而後者則永遠處於動盪與懷疑當中。
身爲一名即將成功的主持人,章凡突然涌起成爲科學家的念頭。如果當年堅持學好數理化的話,說不定會有這樣的機會吧。
“三十秒後進短片,《亞洲歷史上的諾貝爾獎》。”
導播並沒有說話,而是將之完整的寫在白板上,這是避免章凡出錯。
章凡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掐着時間將這三十秒用完,讀出了名字,再看導播的手砍下來,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插入節目中的短片,既是提供一個背景資料給觀衆,讓節目變的豐富起來,也是爲了讓主持人輕鬆一些。
亢奮而充滿激情的直播30分鐘是一件事,進行不間斷的直播就變成考驗了,章凡長長的打了個哈欠,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起來,他得到了普通主持人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機會,也要負擔普通主持人難以承受的壓力和疲憊。
“章凡,30秒鐘準備。”導播突然喊了起來。
章凡猛的睜開眼睛,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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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還要幾分鐘才結束呢,導播這麼緊張,明顯是有突發事件。
“最新消息,楊銳獲得了諾貝爾獎。”導播沒有解釋消息來源,而是多說明了一句:“生物學的。”
章凡瞪大眼睛,問:“真得了?”
“是。”
“剛纔怎麼沒消息,電話沒打嗎?”
“15秒準備。”導播緊盯着時間,再道:“瑞典斯德哥爾摩到北京的電話,轉接了很久才通,楊銳還不在實驗室裡……”
他迅速的所知全部吐了出來,再用手指了指,人退到了後面,舉起白板,上面是一些關鍵信息的詞彙。
章凡深吸了一口氣,盯着導播“三二一”依次收回的手指,露出笑容,道:“緊急插播一條消息,本臺剛剛得到了令人驚喜的消息……”
他頓了一下,連說兩個“消息”,實在是大失水準,也是消息確實太過於震驚了。
本鄉本土成長起來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就在改革開放,全社會倡導知識改變命運的氣氛中,章凡簡直難以想象這個消息的震驚度。
“就在不久前。”章凡的聲音繼續被麥克風採集,通過廣播信號,送入千家萬戶的電視中去:“我們獲知,地處瑞典斯德哥爾摩的諾貝爾基金會已經證實,楊銳獲得了本年度的諾貝爾生理與醫學獎,這是新中國獲得的第一個諾貝爾獎,昭示着新中國以來,我國的科學技術發展邁上了新的臺階……”
語言是章凡自己組織的,他的情緒也被自己給調動了起來,回想這些天看過的資料,章凡言語中更是飽含着感情,道:“諾貝爾獎是給予個人的獎項,但它同時也代表着國家榮譽和國家力量,湯川秀樹在1949年獲得了日本的第一個諾貝爾獎,由此掀起日本戰後復興的步伐。1965年的朝永振一郎,更是代表着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步伐,而今,在日美等發達國家,諾貝爾獎興許不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了,可是,對於正在發展中的中國來說,這是無數中國科學家朝思暮想的夢。”
章凡說着說着,眼睛竟然有了潮溼的慾望,他以播音員的本能提醒着自己,旋即又陷入了熱血澎湃之中,語帶真誠的道:“諾貝爾獎不能被看做全部,它既不能代表我們整體的科研水平,也不能代表偌大中國的全面發展,但是,楊銳獲得了諾貝爾獎,代表的是諾大中國的進步。我之前說過,即使楊銳沒有得到諾貝爾獎,他依舊是中國頂尖,世界頂尖的科學家,他依然爲全人類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而今,楊銳得到了諾貝爾獎,意味着世界主流社會,認可了楊銳對人類和世界的貢獻,認可了中國對世界和人類的貢獻!”
“親愛的觀衆朋友們,親愛的同胞們,我們正處在一個變革中的時代,這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我們正在目睹舊中國的貧窮落後漸漸遠去,不幸的是,我們尚未擺脫落後的經濟、教育、社會和科學條件。幸運的是,我們正在爲擺脫落後的經濟、教育、社會和科學條件而努力,不幸的是,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努力……”章凡說到這裡,覺得自己說的不夠好了,果斷停了下來,又回顧歷史道:“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科學家,其實有過幾次衝擊諾貝爾獎的機會,1965年的人工合成牛胰島素成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人工合成多肽,然而,這些機會都與我國學者失之交臂……”
“我相信,楊銳的成功不僅僅是他本人的成功,也是中國人,中國,以及中國許許多多的科研人的成功,諾貝爾生理或醫學獎的頒佈,亦是對許許多多的中國科學家,中國科研人的一次告慰……”
章凡越說越是激動,直到眼前出現一個晃動的人影,拼命打着停止的手勢,他才猛然驚醒,收斂了起來。
身爲主持人,他還沒有爲諾貝爾獎定性的資格。
章凡微微低下頭,掩飾了一下眼神的變化,再重新擡起頭來,換上了標準的笑容,道:“現在請看本臺此前對楊銳母親和父親的採訪……”
屏幕迅速切換,轉眼間從乾淨整潔的演播室,到了黃土碧連天的“菜園”。
銳媽站在別墅與花園的死角之中,侃侃而談育兒經:“其實我平時不太管楊銳的,學習的事,都是靠他自己。”
“那您在家裡都做點什麼?”記者問。
“除了做飯洗碗洗衣服,主要就是種菜,以前種的比現在還多……”
“種地的話,您覺得辛苦嗎?”記者打斷了銳媽的解釋,繼續採訪。
銳媽發出爽朗的笑容:“種菜有什麼累的,我們都是農民的兒子嘛,我小時候都是種慣了菜的……”
她想表達的,自然是別墅區的菜園小意思。
記者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就是一句話打斷:“我們都是農民的兒子,說的太好了,我代表全國的農民兄弟,我代表全國人民,向您說一聲感謝,爲我們培養了楊銳這麼好的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