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在疾步走近,秦玉暖脣角微微一揚,卻並沒有趁機掙脫身邊的侍衛的束縛,她就是要讓昭宣帝看看芸貴妃的所作所爲。
芸貴妃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抽打了一下,她連忙出了畫堂屈身迎接聖駕。
“臣妾見過皇上。”
“哼。”昭宣帝冷冷一哼,連讓芸貴妃平身的話都沒有說,便是直接進了畫堂,坐在正首,一直盯着做行禮狀的芸貴妃,直到芸貴妃蹲得雙腿都開始發抖才揮手道,“行了,平身吧。”
芸貴妃謹小慎微地踱步進來,皇上只瞟了一眼站得直直的秦玉暖,芸貴妃便是立刻怒道:“你們這些沒眼力見兒的奴才,還不快鬆開平郡主和冷四姑娘。”
秦玉暖冷冷一笑:“不必了,如今事情還沒查清,何必鬆綁。”
昭宣帝擡眼看了秦玉暖一眼,他看到了秦玉暖臉上那錚錚鐵骨的硬氣,還有那淡然不驚的氣質,這很像當初的太后,昭宣帝戲謔似地說道:“你倒很是硬氣,果然是仗着嫁給了大齊第一將軍,連說話的語氣都與當初不同了,而你,”昭宣帝轉頭看着芸貴妃接着道:“和由公公勾結,假傳聖諭,便是欺君,你可知道?”
芸貴妃立刻做伏小狀:“臣妾知錯,臣妾也只是想替皇上分憂,誰料使錯了法子,鬧成了這樣。”
昭宣帝對芸貴妃的情誼依舊不淺,至少在人前,語氣很快便是和婉起來:“下不爲例。”這隻能說明,其實昭宣帝心裡也是想要這樣做的。
昭宣帝再次擡眼看了一眼跪下施禮的秦玉暖和冷素心,揮手道:“行了,你們也都起來吧。”
冷素心正欲起身,秦玉暖卻是紋絲不動:“皇上既然來了,必定是有話要問,與其待會要蒙冤跪下求情,倒不如讓我一直跪着吧。”
“蒙冤?”昭宣帝反問道,“你既然沒有做過,何來蒙冤?”
秦玉暖眼神瞟向芸貴妃,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玉暖勢單力薄,就怕待會連爲自己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昭宣帝眯眯眼,他懂秦玉暖的意思,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道:“行,朕給你說話的機會,但是朕也想聽真話,聽實話,”昭宣帝抿了口宮女剛上的新茶,“你身邊的那個丫鬟呢?那個叫冷霜的丫鬟。”
昭宣帝果然還是懷疑冷霜了,畢竟如今宮裡頭流言四起,不僅僅是淑華郡主的宮裡,不少太監和宮女都說半夜看到過陳皇后的鬼魂在皇宮上頭飄蕩不散,鬼魅至極,尤其是陳皇后死後空置的寢宮,更有甚者,說是聽到陳皇后的夜夜哭啼,似乎有什麼冤屈。
秦玉暖只使了一個眼神,冷霜便是從藏匿處緩緩走來,就像只是在外頭候着的一樣,冷霜神色淡然,依舊是一身紫衣,頭髮高高地束起成一股,她前腳才踏進畫堂的門檻,突然一陣掌風便是迎面襲來。
冷霜腰身往後一仰,躲過了這一道勁道的氣勁,來人是擅長拳掌之功,而冷霜的優勢在於身姿靈巧,擅長躲避和輕功,一來一往間,一個緊追不捨近身搏鬥,另一個時而防禦,時而以退爲進,就在這畫堂裡,一男一女,一個黑衣一個紫衣打得不可開交。
畢竟是在聖駕前,冷霜不敢用盡全力,可是黑衣男子卻是步步緊逼,昭宣帝神色淡然地在一旁觀戰,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品茶觀看,秦玉暖知道這是在試探冷霜,沒有多加言辭,可就在冷霜保守地只注重防禦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作勢要摔倒,那黑衣男子慌忙要去扶,冷霜卻是反身一個雀躍,在故弄玄虛的一招虛晃之後,手指直接扣住了黑衣男子手腕的死穴,而黑衣男子的右掌已經抵着冷霜的面門,兩人不相上下,算作平手。
“黑鷹,夠了。”昭宣帝悠然地對着那黑衣男子下令,秦玉暖這纔是看清這男子的樣貌,生得一張國字臉,輪廓分明,只是這面龐上有一道極長的疤痕,看着有些可怖,難怪在皇上身邊的貼身隨從中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人,不過光看這人的身手,能和冷霜過這麼多招的,絕對是個高手。
這個叫黑鷹的男子回身對着昭宣帝行了一禮,冷聲回報道:“回皇上,此女子和那夜出現的女子身手完全不同,微臣可以斷定,她絕對不是那夜和微臣交手的人。”
果然是在試探冷霜的武功路數,昭宣帝滿意地點點頭,秦玉暖纔是開口道:“皇上試探夠了嗎?”
昭宣帝微微蹙眉,面露不滿:“秦玉暖,縱然你是太后欽定賜的郡主,縱然你是冷長熙的結髮妻子,可是也不代表你可以以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
“不能嗎?”秦玉暖淡然地站起身來,“其實皇上和芸貴妃早就串通好了吧,先讓芸貴妃私下請了我和冷四姑娘前來,檢驗冷四姑娘到底是不是用了人皮面具,這是第一步,然後皇上您再出現,裝作氣極和一副要替我說話的樣子,這時再提出要見冷霜,我也不得不從,藉以檢驗冷霜的武功路數,這是第二步,皇上,您從一開始就在懷疑我和冷霜,是您方纔答應了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不會讓我蒙冤難訴,所以說皇上,您說我能不能以方纔的口氣和您說話?”
昭宣帝怒得拍案而起:“秦玉暖,縱然你手下的金蝶繡莊是大齊的第一納稅大戶捐了不少軍餉,縱然你是上官老先生的外孫女,是朕答應過上官老先生一定要保住的人,縱然你是冷長熙的妻子,可並不代表你可以爲所欲爲。”
第一次有人這樣公開挑戰昭宣帝的判斷,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直戳昭宣帝的弱點,昭宣帝太多疑了,就算有一點蛛絲馬跡他也不會放過,非要親自試驗一番。
“我從來沒想過爲所欲爲,”秦玉暖淡然地道,其實方纔昭宣帝說的三句話已經證明了秦玉暖完全有在昭宣帝面前這樣說話的底氣,“我只是想同皇上一起,找出這一連串事件的始作俑者。”
“就憑你?你有什麼把握能做到?”昭宣帝顯得很是不屑,他從來不信女子能有什麼妙計,就連之前的陳皇后,他也只不過當其是一個掌管內宮雜事的幫手罷了,尤其是出了那次的刺殺事件,他更不願意相信女子。
秦玉暖微微一笑:“就憑我現在站在這,安然無恙。”
暮色漸沉,回府的馬車駛出被夕陽打磨得金黃燦爛的朱雀門,高高的宮門上,有一個不起眼的穿着黑色披風的男人,他獨立在這溫暖柔情的夕陽裡,脣角卻盡是冰涼的笑。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上樓聲,一個內侍打扮的人出現在這男子身邊,語氣無比恭敬:“三皇子,寧王府的三少奶奶和寧王妃已經出宮了。”
司馬銳沉吟不說話,半晌纔是將投向遠方的眼神收斂回來,他冷冷地對着來人道:“我早就知道了,以後,給我一點有用的消息,若是我知道的比你還要早,我留着你做什麼?”
來人身子猛地一顫,自從劉保不在司馬銳身邊之後,司馬銳對身邊的人更爲挑剔了。
看到這內侍還杵在這,司馬銳更加不耐煩了:“行了,滾吧。”心裡卻是想着,若是劉保必然會知道什麼時候該退下,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他的身邊,如今就是缺一個懂他的人,司馬銳防空了眼神,目光變得悠然起來,彷彿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嘴裡喃喃自語道:“玉暖啊,你何曾能懂我對你的心意呢?我們纔是最般配的。”
入夜,寧王府漸漸沉入這寧靜的夜色,熄燈熄得最早的便是東苑謝如鶯的院子,冬日的夜晚愈發陰寒,可謝如鶯卻還穿着一件輕薄的羅衣入睡,那半透明的質地緊緊地貼着她的肌膚,勾勒出她那曼妙的身姿。
月色如潑墨般從窗格灑進來,一縷帶着獨特香味的青煙從紗窗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一個洞口飄然進屋,謝如鶯已然熟睡,這香味讓她呼吸更加沉重。
突然,一絲黑影閃過,謝如鶯全然不知,然而一道寒光一閃,卻將謝如鶯驚醒,那是匕首反射出的月光。
“是誰?”謝如鶯披衣坐起,準備驚呼,卻被來人捂住了嘴,耳邊是惻陰陰的一句:“一個想要取你狗命的人。”
眼看着匕首就要刺進謝如鶯的心房,手起刀落之間,突然一枚銅錢橫空飛來,恰好射中這人握刀的手腕,匕首啪嗒落地,瞬間房樑上屋外頭都是密集的人影和腳步聲。
糟糕,這人心中暗歎,自己中埋伏了。這刺客正欲逃脫,謝如鶯卻突然緊緊地抱住了這人的胸部,嘴裡還喊着:“三少爺,我抓住他了。”突然手心一軟,似乎摸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你是女人?”想要殺她的居然是個女人?
這刺客反手便將謝如鶯劈暈了,欲奪門而出,外頭的人卻已經涌了進來,打頭的正是昭宣帝身邊的黑影,冷長熙隨即進屋,對着依舊是防守姿態的黑衣人道:“你能握兵器的手腕已經被我用銅錢打傷了,束手就擒吧。”冷長熙聲音忽而低沉下去,對着刺客喚了一句,“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