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友鬆儼然發了火:“你們倆是大街上的痞子嘛?混社會的啊?”
他鬆開關彩虹:“你!坐下!”
另一手攥了於青:“你跟我來!”
許班長一向都是笑眯眯的,便是調解糾紛的時候也多是和顏悅色,這回卻是真真被氣到了,面色鐵青,把於青拽的踉踉蹌蹌,一路拽出教室。
旁人竊竊私語:“班長這回看來是真生氣了!”
有人小聲:“那也不一定,要不爲啥偏把於青一人給拽出去?有啥話不能在這說?”
“也是,面上是衝兩個人都兇,可方纔是關彩虹要打於青,班長給攔住的……”
關彩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坐在椅子上簡直要咬碎一嘴牙,這回她真的是吃了個大癟,她明明啥也沒幹,結果被於青瘋狗一樣蹦起來亂咬了一通!
她長這麼大,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
許友鬆一路把於青拽去圖書樓前的花圃。
北方的四月初遠不及南方,觸目皆還一片土黃蕭條,只有草地上零星冒出一點綠意,不過在陰沉的天氣下,那綠意也被蒙上了一層土色。
其實一出教室許友鬆就卸了手上的勁,改成握住了她的手。
奈何於青身上這股子勁上來了不好卸,連掙了好幾下,結果當然是掙不開,被一路拖到花圃的泡桐樹下——手一被鬆開,她就拿胳膊捂住了臉。
許友鬆嘆了口氣:“於大青,你要是心裡不好受,哭兩聲也沒啥,這地方清淨,沒人來。”
於青埋頭靠在樹幹上半晌,半晌後拿手背胡亂摸了兩把臉,沒擡頭,嗓音有點啞:“我沒事了。”
許友鬆走過來,拍了兩下她的胳膊,意在安慰。
“小池要轉學的事我聽說了,其實去年他媽就想給他轉學去省城,但他沒同意,也就沒去成。這回石奶奶病倒,石姨應該是擔心老人年紀大了,小池又還在上學,照顧不了……”
於青擦着臉,兩隻眼睛紅彤彤的,扯了下嘴角:“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也能理解。
只不過心裡還是不好受。
許友鬆遞給她一方紙巾:“小池一直在醫院,估計轉學這事,只是石姨的個人意思,小池應該還不知情。石姨這個人你昨天也見識過了,性子挺說一不二的,所以……我覺得這事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我知道小池,他要是知道他媽來給他轉學,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於青拿紙巾擦過鼻涕,徑自愣怔了一會,問:“班長,你滿十八了嗎?”
對方楞了楞:“快了。”
“快了就是還沒到。這沒滿十八歲的,都還是未成年人,像我們這樣的高中生,便是滿了十八,也還得靠父母供養,念高中,上大學,以前的政治課上不都學了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而只有上層建築纔有發言權。”
於青笑了笑:“他再不願意,也得跟着糧票走。況且他去省城挺好的,省城什麼不比咱們懷姜這麼個小地方強啊!又是和父母團聚,挺好的。”
她擡頭看了看還沒有冒出新苗的枝丫:“況且懷姜和省城這麼近,也就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吧?我要是想他了,就去看他嘛。他要是想咱們了,也可以回來看咱們。”
許友鬆張了張嘴,落出一個苦笑:“怎麼感覺這話都被你說完了。”
可實際情況纔不是這樣——
於青望着光禿禿的枝杈,鼻尖發紅。
上輩子她看過新海誠那部動畫電影《秒速五釐米》,再真摯炙熱的情感,也抵不過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當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誰也不能保證什麼。新的環境新的朋友新的見識,小池上輩子在哪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上輩子他不在懷姜。
上輩子,懷姜這樣的小地方,陳曦又是在政府機關工作,這前市委書記的兒子,如果在懷姜,她肯定會有所耳聞。
但事實是,她從來沒聽說他的名字。
即便許友鬆的名字她也沒有聽聞過,這也許是她孤陋寡聞;但更多的可能,是他們都離開了懷姜。
至於小池,也許現在就是他離開的時候。
這天晚上地蛋又開始在院門口汪吃的時候,於青巋然不動。
她明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奈何還是心頭憤憤,所以任憑地蛋扒着門急的爭爭叫喚,也只把自己當做聾子。
正值月底,方萍在銀行加班盤點,於成勇因爲擔心女兒昨晚捅出的簍子,託朋友找了區公安的一個熟人打聽情況,這當空怕是還在把酒言歡。
地蛋足足叫喚了有半個多小時,急的又是前爪刨土又是滿院子亂竄,於青坐在沙發上抱着個不鏽鋼盆吃桑葚,電視機開着,裡面主持人的聲音歡快的有些嘈雜。她兩個手指頭被桑葚染的黑紅黑紅的,後來直接把熟透的桑葚掐在指尖掐着玩。
地蛋叫一聲,她就掐一個。
地蛋在院子裡轉了N圈後,終於想起撞開房門,撲在她於青腳下,前爪搭去沙發,直立起身,兩隻本來半耷拉不耷拉的耳朵都繃直了起來,一雙黑眼珠子滿含乞求之色的盯緊她的臉——嗓子眼裡哼哼唧唧,不住挪動着前爪來抓她的胳膊。
這雞爪子雞翅膀培養粗來的感情就是夠深厚啊,都這時候了,還有我家狗來給他當說客!
雖然知道自己這麼胡亂遷怒是挺作的,也特幼稚。
可她忍不住。
所以於青終於從沙發上跳起來,去開院門的時候,還一個勁的自我安慰:“我不過是怕爸媽萬一這個點的回家,會迎頭撞上……這我爸可剛告說,要我跟他劃清界限……”
院門一打開,一直守在門口的大男生倉皇擡頭,滿眼驚喜。
他已經站了蠻久了,兩隻鞋子快把站的地方踢出兩個坑,鞋面上全是土,夾克衫敞開着,頭髮亂蓬蓬的,一瞧見她,舔了舔脣,伸手就過來拽了她。
於青本還一身惡氣,卻奇蹟般一眼瞧見他的臉就沒了脾氣,他的手指一伸過來,那觸感居然叫她心頭一酸,喉頭和眼底轟然一熱,幾乎要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