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友鬆敲門的時候,發現防盜門的鎖是開着的。
他一推門就輕鬆而入了,走進去發現客廳落地窗的窗口也大大的洞開着,於青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正背對着他,茶几上筆記本電腦大敞,地上凌亂着一堆紙質資料文件袋什麼的,看樣子應該是在趕論文。
許友鬆稍稍鬆了一口氣。
方纔於青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沒說什麼事,語氣在電話裡一時也聽不出什麼來。
他本愈還多問一句,但她極其利索的掛了電話。
於是他只好驅車前來,一路上總覺心神不寧,現下見她好端端在家裡坐着,不覺心頭稍安。邊走去落地窗前關窗,邊叮嚀:“你也是夠馬大哈的,自己在家居然連防盜門都沒關。”
於青沒吭聲,抱膝坐在地板上,方纔窗口洞開,深秋的天氣,她在家裡只穿了件薄毛衣和睡褲——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彎腰摸了摸她攏在膝頭上的手背,果然涼的有一比。
再去拎茶几上的電熱水壺,空空如也。
許友鬆任勞任怨的拎了空水壺去廚房燒水,順手打開冰箱看了眼,他上次給囤放進去的牛奶和麪包都還在,水果也在,除了牛奶貌似少了些,其他的好像都怎麼動——拿出一個麪包看了眼,包裝紙都沒拆,都過期三天了……
於是他只好又把冰箱給整理了一遍,過期的吃食都揀出來丟掉,盤算着待會下樓再去補一點新鮮的回來。
等水開的檔空,他去水池挽起袖子把池子裡用過的杯子和碗盞都洗了,取一個乾淨杯子沖泡了一杯熱可可,端出去——於青依舊坐在地板上,微微低着頭,似乎正在想着什麼。
他掰開她的手,把香氣四溢的杯子放去她手心:“於大青,自己得學着照顧自己纔是,你不也說了,得好生把自己養胖點,否則等那傢伙回來——”
他猛然停住了。
因爲對方正擡起頭死死盯住他,眼中血紅一片。
“於青……”許友鬆心口一頓,把杯子擱去茶几,雙手握住了她的肩,“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她木然的,張了張嘴:“班長,小池到底在哪裡?”
“我不是說了——他”
卻是下面的話一時吞沒去了舌尖,因爲近在咫尺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石穎的照片赫然在目,旁邊的黑色標題一樣的觸目驚心:高官落馬自殺,命喪異國他鄉。
“這新聞是不是真的?石姨死了……?她沒有回國,也根本沒有被隔離審查,她死了……她死了……”
面前的女人猶如夢遊,一雙眼睛空洞到睜的極大,“那麼,小池在哪裡?”
她抓住了他的袖子,“班長……小池他,在哪裡?”
他望着她,頸間喉結滾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手只能緊緊握去她的肩:“於青……”
她突然搖了搖頭,從地板上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卻很堅定,許友鬆不放心,緊跟其後——發現她是去了衛生間,把腦袋湊在盥洗池的水龍頭下,澆了一頭一臉的冷水,然後拿毛巾擦拭幾下,重新又返回了客廳,端端正正的坐去了沙發上。
不知道是不是冷水的刺激,她臉色蒼白,浸溼的頭髮一條條貼在臉頰上,一雙眼睛卻特別的亮,看上去神智清晰無比,向他擡起的一張臉,神色異常堅毅:“班長,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不用擔心我受不住,我不想被矇在鼓裡,當一個被人呵護的傻子。”
視線投向筆記本電腦屏幕:“我早晚都要知道的,你瞞我一時,總不能瞞我一世。我什麼都能受的住……班長——”
她重新擡頭,“告訴我,小池到底怎麼了?”
他在她面前坐下來。
看了她許久——
久到兩個人像在對峙,房間裡一時一點聲響都沒有,沉寂到似是把兩人的呼吸,都給屏蔽掉了。
最後他低頭,把還有餘溫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你把這個喝了。”
於青抓過杯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於是,他亦慢慢開口。
“小池他媽……向境外轉移資金,聽說已經有好幾年了。至於他爸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現在還不好說。但這麼多錢,任他媽一個副廳級幹部,想來自己一人也斂不了。畢竟他們在那個位子上,真有那個心,有的是上趕着送上門的……”
“其實一開始,我聽我爸說,小池他媽真的是跟着在美國的兄弟做投資,只不過後來國際行情震動,投資失利,損失了不少錢,把養老錢都搭進去了。光憑他們兩口子的工資,是絕對填不上的,想必這才動了別的心思……”
“再後來,因爲秦樂正貪腐案的立案,小池他爸受到牽扯被調查,那時候石穎就已經情緒不太對了。再後來秦樂正爲了邀功,把他們的事和盤托出,戰慶國人身被限,石穎則第一時間潛逃出國。”
“再往後……”
他哽了哽,忍不住望向她,對方正一眨不眨直直望着他,神情肅穆,肌肉緊繃。
“再往後,石穎雖去了美國,卻是精神壓力過大導致抑鬱症爆發,企圖自殘自殺,lee這才一個電話把小池叫去了美國——後來小池一直陪石穎住在一家養老看護中心,本來石穎因爲每天服用安定藥物,精神已經趨於穩定,卻是某天聽到警車鳴笛後,半夜裡又突然發病失蹤。後來雖是虛驚一場,但lee還是把他們接出了看護中心,送去了一個更僻靜的療養院療養。”
“就是你帶我去的……那家在山頂的療養院?”
許友鬆緩緩點了點頭:“但沒想到,去那家療養院的第一天,就出事了……”
於青一雙手忍不住緊緊攥了起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竭盡了全力,才使自己不至於全身顫抖。
“那天晚上臨睡前,小池去護士站給石穎取藥,石穎就一個人爬上了病房樓的天台……小池回房發現後,追了出去。在……石穎往樓下跳的時候,撲上去抓住了她——”
於青胸口砰然震盪,短促“啊”了一下!
但,這不是結局。
“但石穎身上的衣裳太薄了,天台的欄杆也太脆了,小池一心想把人給拽上來,卻是……卻是他們兩個都摔了下去——”
於青猛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