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宴會廳的正前方有個發言臺,落地的銀質話筒,旁邊堆簇的鮮花叢中有隻牌子,上面寫着“東方集團六十週年慶祝酒會”。
這是一場S市商界的上流酒會。
清逸身着一件剪裁簡介、質料華貴的藍色晚禮服。
露肩的設計襯得她的鎖骨凸凹有致,裙子隨身而下,服帖出她嫵媚柔軟的線條,恍若有暗浮的香氣。修長的脖頸上佩戴者華貴的復古鑽石項鍊,襯得整個人越發美麗高貴。
她散下黑髮,烏溜溜的長髮如同緞子一般披散在圓潤光潔的肩頭。精美的白金鍊子將她美麗的黑髮鬆鬆挽住,慵懶地垂在右肩,彷彿是春之女神在清晨時的靈感,美得沒有絲毫煙火氣。
跟隨在東方延祖身邊,清逸用心打量着眼前每一位前來與他寒暄的賓客,其中很多都是商界著名的精英人士。有些人她曾經在媒體上見過,能夠認出來,有些她需要仔細聆聽東方延祖同他們的對話,才能大約猜出是誰。畢竟有六年多沒有在S市待過,所以在瞬息萬變的當下,有一些商場精英人士她不認識也是很正常的。
許久都沒有見過面的東方夫人這一次總算是露面了,她穿着華貴的晚禮服,畫着精緻的妝容,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舊很年輕很漂亮,在人羣之中也是一個焦點。
清逸在人羣之中,遠遠地看着她挽着父親的手臂,與別人談笑聲風,忽然感覺那個人已經是如此的陌生了。
一會兒,燈光暗下。
一束白色的光芒打在宴會廳的發言臺上,清逸走上臺站在那束光芒中,她神色淡然,氣質清遠,聲音低沉清越,有種疏遠矜持的氣勢,使得滿場賓客皆屏心靜氣聆聽她的致辭。
有六十年悠久歷史的東方集團,在國內商界是很有影響力的家族企業之一,本次六十週年慶更是不少人矚目的焦點。宴會上,本來說是由東方靖辰來發言的,但是老爺子卻堅持要清逸上臺發言,清逸沒辦法,也只好遵從爺爺的吩咐。在整個東方家,她唯一在乎的也只有這位老爺子了,所以不論是什麼要求,只要不算過分,她都不會拒絕的,何況只是一次發言。
清逸一直很少出席這一類的宴會,外界對她的猜測和好奇自然很是氾濫,畢竟這東方家也是S市數一數二的豪門貴族,清逸又是獨生女,一些人早就惦記上了。這一次,清逸終於是公然亮相,自然受到了很大的關注,絡繹不絕的有人上前,圍着他們爺孫倆搭訕攀談,清逸剛開始還耐着性子應對,可是越到後來就越是沒有耐心了,後來所幸找了個機會跑出了喧嚷的宴會廳。
清逸站在可以望見夜市的窗邊,眼眸中閃着一絲疲憊。S市的夜色很美,也很朦朧,但是和六年前已經不同了。
也不知道在窗邊站了多久,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清逸。”白清徐在背後輕喚了聲她的名字。
“哥。”轉身的瞬間,她已經收起了眼中的那絲情緒。
看着她那溫淡優雅的笑容,白清徐有點心疼,像對小孩子一樣,他輕拍了拍她的頭,“一起去招呼客人吧。”
“好。”她點了點頭。
白清徐輕嘆了聲,他看的出來,她爲了不讓他擔心總是笑對着他。可她卻不知道吧,她這樣子只會讓人更擔心。
清逸這些年在東方家的生活他比誰都清楚,說實話,連他這個外人都看不下去東方夫婦的做派,更別說是清逸這個親生女兒了。
江修文踏入宴會的那剎那就看見了清逸。
她穿着一身湛藍的晚禮服,顯得高貴和優雅。今晚,她的出現自始至終都吸引着大家的注目。
她一直笑對着大家,只是,看着她的那抹笑容,他突然就覺得好假。
“小逸。”東方延祖叫住了清逸。
“過來跟江叔叔打聲招呼。”
“江叔叔好,江阿姨好。”清逸溫柔而優雅的笑着對江喬和韓麗雯打招呼。
“長的真是漂亮啊。”韓麗雯滿意地點了點頭。
“修文,你們年輕人也來認識下。”說着將江修文推到清逸的面前。
“你好,沒想到今天又見面了。”她笑着點了點頭。“江叔叔、韓阿姨,我和江先生是高中同學,很在就認識了。”
“是啊。”他也微微一笑,但是想到之前出現的那個男人,有的笑容裡又染上了一些隱忍的感傷。
一旁的大人們看在心裡可高興了。
“來來,快入座先。”東方延祖已經起步帶頭了。
“他好像就是老爺子給你指定的相親對象。”白清徐趁機在清逸的耳邊道。
“媽媽沒騙你吧?很漂亮是不是。”韓麗雯也拉過江修文輕聲地道。
清逸微側頭朝江修文望去。
而江修文也正好朝她看去。
兩人四目相對的同時,微微一笑。
我還能選擇嗎?清逸淡淡的一笑。有凡森那個霸道的男人在,她只怕是想都不用想的。
跟她嗎?當然可以的。江修文在心中想着。只是還有機會嗎?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了。
天色已晚,華燈霓虹競相閃耀,北二環如一條蜿蜒的長龍,帶着一身閃亮的鱗甲,由東向西,緩緩的伸了個懶腰。
孟庭葦從公司下班,回到帝都國際的別墅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她草草的吃了一點兒傭人端上來的夜宵,就回放洗澡休息了。
一個人躺在綿軟的大牀上,身上的絲被溫暖柔滑,很是舒服。
牀旁邊的梳妝檯上有面小鏡子,安娜蘇的圓腰鏡,除了看着太公主氣之外,做工設計都是一流。孟庭葦記得自己買的時候,旁邊有個睫毛長到眉骨的女孩子跟旁邊的小朋友竊竊私語:“怎麼大媽都來安娜蘇了?”
至少大媽掏錢的時候比你們這些吃爹孃吃情人的小姑娘來的爽利,那天孟庭葦揮舞着金卡,極囂張的把櫃檯裡的彩妝全包了。三個BA圍着服侍她,那個落單的小姑娘在旁邊嘀咕什麼也聽不清,估計沒好話。
後來,這些東西都送了朋友,只剩下這面鏡子,放在身邊。她的心情怕只有這面鏡子才能懂了。黑色的鏡身妖嬈的長滿細溜溜的蔓草,如蛇妖魅惑着,水晶般的鏡面照出一張疲憊的臉,所有的妖嬈就變成了笑話。更可怕的是眼裡的光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淡沒了。拿着這鏡子,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前半生,一直妖嬈着旋轉,突然反省了,便發現是場笑話。
都說人到中年,註定憔悴。可是看看這作息時間,不到凌晨不能睡覺,一早六點就要爬起來。
雖說追求事業有成是自己莫大的心願,可是變老卻沒人樂意。女人啊,總在兩害之間權衡,什麼時候,也能像男人那樣,來個兩邊都想要,兩邊都捨不得?
孟庭葦對着鏡子感慨,指腹輕輕的按壓眼角,那裡有一道很淺很淺的笑紋,幾乎沒人可以注意得到,但夜深人靜時,她卻從視覺的它格外清晰。
30歲的女人,已經開始走向人生的下坡路,雖然從外表上來看,她沒覺得自己哪裡顯現出了老態,如今她依然膚如凝脂,依然自容豔麗,依然身材凹凸有致,整個人咋一看依舊是二十出頭年華的熠熠風采。但是不可否認,她的心境已經不符那時候了。
人到中年,尤其是女人到了中年,有時候不是別人嫌棄你老了,而是你自己開始失去所有的自信。
孟庭葦從牀頭櫃上隨手拿起一本書,隨便翻翻,卻看到上面的那首詩:
“來時陌上初薰
有清風,萬里卷潮來
推枕惘然不見
分攜如昨
到處萍漂泊
浩然相對
今夕何年
誰道人生無再少?
依舊夢魂中
新歡舊怨,人生底事往來如梭
禪心已失人間愛
又何曾夢覺
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觴
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
踏盡紅塵何處是吾鄉。”
短短的幾句話,孟庭葦竟悵惘起來。不知道是那句“新歡舊愛,人生底事往來如梭”的如夢似幻,還是“分攜如昨”的惆悵,亦或者是羨慕者“醉笑三萬場”的豪爽,但最後,也只能嘆一句“踏盡紅塵何處是吾鄉”!
顯然不是曾經那人的懷抱,今後也不會是任何男人的懷抱,而自己如果有一個兒子,他終將也會成爲別人的歸鄉!
孟庭葦的眼角突然溼潤了,半明半暗的臥室裡,影影憧憧的傢俱,靜默如這個世界。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好像先會兒還快快樂樂,下一秒就形單影隻,而且似乎無休止的孤單下去。她可以硬着心腸面對白天和人羣,但是卻無力面對黑夜和自己,何處是吾鄉?
她趴在桌子上,悄悄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