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來意
在清逸沉思之際,前排的司機已經將車子啓動,向遠處駛去。
“東方小姐,不必擔心太多。你可以把我當成普通朋友,甚至是你的哥哥。”夜天對清逸報以善意溫雅的微笑,試圖藉此安撫她此時此刻複雜的情緒。
“夜先生還真是平易近人呢。”清逸淡然開口,還是用了個比較保守的稱呼。
可話又說回來,這夜天怎麼跟皓希的性格相差這麼多呢?一個溫如春風,一個冷若冰霜,她真懷疑他們真的是親生的嗎?別說長得相差一萬八千里,就是性格似乎也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我和盛熙(卓皓希)是親兄弟,我比他大十歲,他更像父親,而我像母親。”夜天一面望着窗外沿街的風景,一面隨意的說道。
“我想夜先生的母親一定是位賢良淑德的女性。”沒什麼共同語言,清逸只好隨口一說。
“母親出身名門,確實是位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不過可惜的是,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在生盛熙時便與世長辭。”夜天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彷彿在敘述着一個與他無關的事實。
“真是遺憾。”清逸出聲道歉,語氣真誠。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夜天並未介意,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繼續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着:“其實,我挺感謝母親的。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我和盛熙的生命。當然,要是沒有遺傳到她的先天性心臟病,我想我會更感謝她的。”
“先天性心臟病?”清逸揚眉,聲音稍稍提高了音調,有些驚訝。她怎麼覺得話題越來越沉重了呢?
“因爲症狀太過特殊,無法進行手術。”停頓一下,夜天輕描淡寫的講着頗具震撼力的話:“醫生說我的情況絕對活不過三十歲。”
“……”清逸微微皺眉,驚訝的同時,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人爲何要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爲什麼告訴你這些?”夜天微微一笑,儘管他用的是問句,語氣卻格外的肯定。
“算是吧。”清逸表情不變,看不出情緒。
“說實話,我只是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人罷了,而你很合適。”夜天突然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起來,“其實,從小我就很羨慕盛熙。同樣出生在一個家庭,爲什麼我一出生便被告知活不過三十歲,託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體惶惶不可終日;而他卻擁有健康的身體,即便是被人擄走了,我都亦然羨慕嫉妒。”說到最後,男人的表情竟變得異常複雜苦澀。
此時此刻,清逸終於有點兒理解夜天爲何被外界人說是病秧子、憂鬱公子了。
“一直活在病痛折磨中的我,還要被逼着打理父親的基業,我從來不知什麼是高興的感覺,你一輩子可能都體會不到這樣的絕望。”夜天又恢復成剛纔初見時溫和雅緻的模樣,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
“其實你完全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爲什麼要屈從於現實?”清逸淡淡的問道。
夜天直視着清逸,好似要透過鏡片看到她的靈魂深處一般,慢慢的陳述:“不是沒想過,但是沒有其他的選擇,爲了生存也必須要咬牙堅持,強迫的自己活下去。因此,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恨命運,也恨遺失的盛熙,即便他只是一個假想敵。”
清逸此時心湖微微泛起漣漪,有些憐憫身邊的這個人:“何苦這樣爲難自己?”
聞言,夜天的眼中閃過一道憂鬱的光,薄脣輕啓,清淡的吐出幾個字:“說不清是爲什麼,但是停不下來!”
清逸沉默,實在不早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這個男人的生命荒涼,但是又這樣不甘於平淡,難怪放不過自己。曾經的她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盛熙,現在終於找到了,知道他有這樣一位姐姐,我更加羨慕,我的一生註定沒有他那麼幸運!”夜天有些感慨。
“不要這麼說,最起碼你一直在你父親身邊,但是皓希的童年都在流浪,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講是非常殘忍心酸的。”清逸睜着一雙無比清澈深邃的眼睛,語氣很是認真的陳述道。
夜天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垂下眼簾,脣角漸漸勾起一朵真心實意的笑痕,“原來我還有比他幸運的地方,我一直以來竟然都不知道呢!”
“夜先生,我只能說每一個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很幸運,都值得爲這得之不易的生命好好活下去,您也一樣。”清逸看着對方完美蒼白的側臉,語重心長的說道,“至於您說的絕望,其實我或許體會更深,曾經的我很長一段時間活在地獄之中,那時候我覺得生不如死,但是最終我又活過來了,現在的我活的很平靜祥和,其實你也可以。”
很久沒有回憶起以前的那些不堪的往事,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少了當初的心傷,顯得她已經能夠很平靜地回憶甚至思考,只是也不可能絲毫沒有感觸,畢竟傷的太重,摔得太狠,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我相信你懂,你果然很不同凡響,也難怪我弟弟那塊兒冰山會那麼在乎你!”夜天語氣感慨,但是心情似乎不錯,至少比起剛剛見面要好上很多。
“夜先生,您還有其他要說的嗎?”清逸看了看錶,估計和孟庭葦約定的時間已經進入後半段了,要是再不過去的話……那位大姐逼問下來,不好交代啊!
“當然。”夜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說。
“夜先生,請您長話短說,我還約了別人,不能在此就留。”清逸微微蹙眉,有些爲難。
“哦,我理解。”夜天單手託着下巴,饒有興致的打量着身邊這個一臉淡然、看不清情緒的神秘女人,換上一副篤定的口吻:“其實我想要說的事情你一定也猜到了!”
“我自認不會讀心術,對於您的想法未必能夠如您所想,一清二楚!您有什麼話還是明說吧,我更喜歡開門見山。”清逸凝視着面前的男人,語氣又一轉,說:“不過,如果您今天來是爲了告訴我要把皓希待會夜家,那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實話: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有!”
“你就那麼有把握我弟弟一定不願意回到夜家?”夜天微微眯起眼,神情既慵懶又危險,與剛剛的溫和判若兩人。
清逸挑挑眉,“我承認我沒有那樣的自信,但是皓希是我的家人,我知道他需要什麼適合什麼,即便金錢權利那玩應兒沒幾個人不喜歡,但是我有自信我可以給他更多更好的東西,可以讓他活的自由瀟灑。況且,感情也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我從來只做我認爲最好最正確的事情。”語畢,清逸毫不示弱的擡頭迎上夜天探究的目光,一向淡然無波的眼眸中此時冷光畢現,有一種兩人無法直視的犀利和堅定,簡直令人無法逼視。
“你的確與衆不同。”半響,夜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謝謝。”清逸用一種淡然清澈的眼神望着夜天,接着說道:“不過,我還是想說,做人別那麼消極,多挖掘點兒有趣味的東西,你會發現生活其實很有意思。”
“可對於一個被告知最後期限的人來說,他的人生除了灰暗和痛苦之外,你認爲還會有其他的嗎?”夜天輕笑一聲,對清逸的話似乎嗤之以鼻。
“那又如何?”清逸不由覺得好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說白了,人活就會死,就是爲了等死!與更多英年早逝的人相比,你活得已經夠本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再者說,你從一處開始就擁有那麼多東西:金錢、權利、地位、親情等等,應該見識過體驗過的你已經全部經歷過,平常人無法擁有的一切你都唾手可得,你還在抱怨什麼?就算是我剛剛說的那些你不在乎,但是看在你有別人沒有的份兒上,你都應該學會感恩不是嗎?人不能活的太愚昧了,有些東西是要自己去創造的,你懂不是嗎?”清逸越說越犀利,情緒不自覺地上揚。
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活在地獄之中,生活的生不如死,可哪個不是還在掙扎的活着?這這人倒好,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說,還怨天尤人,真是太貪婪了。
“你這個女人倒是牙尖嘴利。”意外的,對自己生命長短很是計較的夜天此時竟沒有生氣,反倒衝前排的司機說了句:“路邊停車吧。”
等車子在路邊挺穩,清逸理了理一腳,然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等一下。”夜天在後面叫住即將跑路的清逸。
清逸倒是真的停下了腳步,緩緩的轉過身,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兒的笑容,淡漠的道:“怎麼,還有事?”
“東方小姐,作爲耽誤你時間的補償,我免費送你一條消息。”夜天微微一笑,再次恢復成之前的模樣。
“願聞其詳。”清逸挑了挑眉。
“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次來S市並不僅僅是爲了盛熙,至於目的嘛,想必你應該能夠想清楚。”夜天的話帶着幾分戲謔,幾分試探,以及幾分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