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腦子的成年人都知道沈宜年的話裡有多少水分,畢竟這世上誰也沒規定相同條件的人能坐到一樣的位置。
同樣是名校畢業生,有意氣風發位高權重的,自然也有落魄潦倒的。
學歷文憑並不能完全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
但曾毅只是一個孩子,沈宜年的話表面上還是很站得住腳的,他完全傻了。
沈宜年陪着他回了家,剛好曾文鑫在家,他猶豫了下道:“叔叔,你是不是經常對曾毅說些讀書並不重要的話?”
“什麼?”曾文鑫剛洗了澡,聞言有些莫名。
“曾毅似乎因爲叔叔的話,覺得學習並沒有什麼用。”沈宜年點到爲止。
曾文鑫卻是呆了,連沈宜年離開也沒注意到。
他一直很苦惱,兒子明明比自己要有心眼,怎麼卻總是不願意好好唸書。他什麼辦法都用過了,考不好了有重罰,考好了他想要什麼都咬牙給他買,但卻只換來了他學會抄襲,學會欺騙他。
他一直以爲是兒子太頑劣了,如今看來,錯的似乎是自己?
回想一下——“老子當初大字不識一個,還不是靠着敢拼有了如今的日子?”、“那報表上的字我倒是都認識,但認識有屁用,我根本看不懂!那小子還對我橫,我一舉起拳頭他就孬了。”、“某某某平日總炫耀自己的學歷,演習的時候還不是一個屁蹲被我從坦克車上踹了下去?”……
這樣的話他似乎沒有少說?
但他根本沒有讓兒子不重視學習的想法啊。
他滿心赧然,男人都喜歡吹兩句,他平時又最恨別人說他是沒文化的大老粗。話裡難免就帶出了那麼點意思,但哪想到會讓兒子也跟着以爲學習不需要重視啊。
“曾毅,你給我過來。”他招手把兒子叫到身邊,想了想道問道:“沈宜年說的是真的?”
“嗯。”曾毅比他還委屈,一臉倔強道:“爸爸你不是說只要槍打得好。炮打得準,打仗的時候敢拼就就是鐵錚錚的軍人漢子嗎?”
“呃……”曾文鑫捉急了,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急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道:“你還記得到我們家吃過飯的蕭首長嗎?”
曾毅點頭,那個蕭首長就是他說的誇他爸爸的人。
曾文鑫抓了抓腦袋道:“其實吧。當初我去軍校進修,蕭首長原來是打算給我升團職的,但我當初的結業考覈沒及格,這事也就泡湯了。”
“那你還不認真學習?”曾毅瞪大眼睛道。
曾文鑫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臉都在這天丟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當你爹我沒努力嗎?我是沒那腦子。什麼都學不進去,真要成的話我就是咬碎了牙齒也要上。”
當初家裡拮据,爹媽倒是想把四個孩子都供去上學,但手頭實在是緊。兄弟四個他排行第三,不上不下的,爹媽倒也沒忽視他,反而因他性子和老爹一樣憨實頗有幾分迴護。他見着爹媽辛苦,大哥二哥都已經唸了好幾年了。小弟也是腦筋活的,只有自己腦子一根筋對唸書也不是特別在意,便主動放棄了讀書的機會。
他本來腦子就不聰明。後來家裡揭不開鍋,他索性投了軍,靠着從小和人打架練出來的身手,倒也險險地活了下來,也做了營長。
只是下了戰場後,他這營長的位置倒是一直沒升過。他這些年立下的功倒是不少,雖然和戰場上那些切實的功勞沒法比。但上面也不是不願意提拔他,可……
去軍校進修的時候。他也下死力氣學了,但效果卻不盡人意。他本來就不聰明,如今年紀大了,腦子更加動不起來。他糾結過後,倒也慢慢看開了,只是希望兒子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兒子你聽着,你像你媽媽,腦子比我要好,只要你肯學,肯定學得比我好。”
曾毅的生母雖然品行不怎麼樣,腦子卻不差,怎麼說也是大專的畢業生。
“只要我想學,就能學好?”曾毅哽咽着道。
“嗯,肯定能。”
“以後我能參軍,做軍銜比爸爸還高的軍官?”
“對。”
一直以來不疑有他的想法遭到了改變,曾毅的精神面貌都爲之一變。
曾文鑫心下慶幸,還好,發現得還不晚,兒子還有救。
沈家小子果然是兒子的福星,上次兒子雖然犯了錯,但卻一下子懂得了承擔錯誤,反省自身,原來霸道任性的性子得到了不小的改善。
他琢磨着過年時要給沈宜年發個大紅包,感謝他及時點醒他們父子。
另一邊,醫院裡的沈遲和林小乖也在討論沈宜年。
“你兒子還真是成精了,這麼點年紀就會忽悠人了。”林小乖一臉好笑道。
“什麼我兒子?”沈遲擡手敲了下她的額頭,隨即又搖頭道:“那曾文鑫也是個粗心的,心裡想着要兒子好好唸書,卻總是在他耳邊貶低讀書人。”
“這我倒不意外,他要是細心,也不會把瑞士軍刀那樣危險的物品給一個孩子。”林小乖嘆氣道。
“說起來那曾文鑫也是一員猛將,當初越南戰場上,我其實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那回我們作爲救援部隊去營救他所在的作戰部隊,當時他們總共才剩下不到一百人,敵軍卻有好幾百。我們去的時候,第一眼就注意到曾文鑫,你猜是爲什麼?”沈遲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
“爲什麼?”林小乖配合地問道。
“那會一邊是友軍一邊是敵軍,結果就他一個友軍闖進了敵軍隊伍。他那時全身上下都綁滿了炸藥包,完全足夠將那幾百敵軍都炸死。人都怕死,敵軍生怕子彈打到炸藥包上,做什麼都畏手畏腳,他反倒子彈不要錢一樣殺了個盡興。他一個人牽絆住了幾百個人,要不是如此,他後面的戰友也活不下那麼多。”
“敵人會這麼容易被牽制?”林小乖聞言有些狐疑。
“當然沒什麼容易。”沈遲笑了笑道:“當時曾文鑫身上的炸藥包其實都是假的,威力大概就和鞭炮差不多大,若是敵人朝着炸藥包開槍,受傷的只會是他本人。這件事當初所有友軍都知道,但卻只有曾文鑫一個人站出來願意去當這個誘餌的角色。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倘或一直都沒有子彈打到炸藥包上,誘餌或許能安然無恙,但一旦被識破,誘餌就是個活靶子。”
“那曾文鑫後來……”
“炸藥包的貓膩被敵軍發現了,他立刻就被打了個馬蜂窩。好在他渾身上下都綁滿了炸藥包,一定程度避免了子彈打到體內,雖然被炸藥炸得體無完膚,但好歹撿回來一條命。你沒發現嗎?曾文鑫臉上其實有很多疤,只是比較淺,就是那一次受的傷,他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好肉。”
“部隊裡傳言,他媳婦就是受不了他這點才跑了的。”說到最後,沈遲微微嘆了口氣。
“沒想到你們之間還有這樣的淵源。”林小乖也有些感嘆。
“不然你以爲我會這麼輕易放過把我兒子推出去擋刀的人?”沈遲淡淡道:“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到首都軍區後在檔案文件中看到他的名字,還特意調出了他的履歷資料查看。那老小子的戰鬥能力是真不錯,連我看了都要贊。當初我有過把他調到我手下的念頭,但對方很念舊,不肯離開老上司,我也就沒有強求。”
林小乖有些黑線,他怎麼忘了,沈遲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他或許不會對個孩子出手,但絕對不介意收拾孩子的家長。
至於文傑,他家裡本來就艱難得快過活不下去了,沈遲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因爲兒子受了傷把人家給逼死。
不過……
“你居然會主動放棄?”林小乖有些意外。
“我也不想放棄,但……”沈遲有些無奈道:“曾文鑫那樣的人死心眼,心機手段在他身上沒用,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部隊裡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才,我犯不着揪着不放。”
林小乖搖了搖頭,這人總知道對什麼人該用什麼手段。唯一的一次失手,大概就是上輩子對自己吧,不過那也是造化弄人。
說實話,上輩子自己若是順利生下小年糕,還真會和他過下去。沒有那麼深刻的痛苦,觀念保守的她如何也不會提出離婚,和他鬧到那般地步的。
林小乖突然一愣,似乎,心裡平靜了?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能這般平靜地回憶起那些曾讓她痛徹心扉的過往了嗎?
重生後,她一直想要忘記那些仇恨,原以爲很難,卻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已經做到了啊。
原來,她每次想起四位兄長心裡總會有隱痛和淡淡的恨意,但現在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那不是消失,甚至也不是淡化。
常說此消彼長,大概人的幸福多的時候,一切負面感情都會漸漸被抵消吧。
她看向沈遲,心裡不知是嘆息還是釋然。
到底,這個男人還是在她心裡佔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
罷了,就當是還他那一次吧。
不由的,那段一直被自己下意識遺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