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晴, 江小晴,還我命來……”似乎有個聲音繞着他不斷喊,一直喊, 不停的喊。
是誰?
江小晴猛然睜開眼睛, 是夢嗎?
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 探了探溫度。不, 與其說手, 說是爪更妥帖些,那是隻紫色的軟軟的動物。一隻小動物做出人的舉動,還真是叫人咂舌。
看着怪眼熟的, 江小晴不確定的喊了聲,“紫貂?”
小動物點點頭, 人模人樣的說, “你發燒了, 喝點藥吧。”
“我……”他按住昏沉的腦袋,勉強分辨周身的景物, 顯然已非魔宮的擺設,這裡看起來倒像間客棧。
“我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紫貂將他按回塌上,安撫道,“是,是, 你不在魔宮, 不用懷疑。”
江小晴皺着眉, “我記得那時我看到了老大, 然後, 我不記得了……我是怎麼出來的?”
“你現在氣息不穩,不要瞎想, 等好了再說。”
“現在什麼時辰了?我頭很痛。”
“你睡了三天?”紫貂直接告訴他。
“你在照顧我?”
“是啊,我看了你三天,”紫貂說着端上一碗藥,看起來黑漆漆的黏糊一片。
江小晴直覺扭過頭去,紫貂嚴肅道,“喝了,別浪費我的心思。”
江小晴越看越奇怪,紫貂還是那隻,卻有什麼不同了,至少原來那隻沒有這樣的氣場,還是說經過這段時日,它長大了?
“你不是在山上嗎?怎麼找到我的?是誰讓你來的?”
紫貂說,“我還沒跟你算扔下我的帳呢?”
江小晴鬱悶,“我也說過帶上你啊。”
“你別說話了,好好休養,我儘快聯繫燕赤霞,他會來接你。”
“恩。”
“現在可以喝了?”小小的爪子託着個藥碗,紫貂挑挑眉。
“好。”小孩接過碗,盯了會那濃黑的湯汁,狠狠心喝光,他吐吐舌,“果然很苦。”
紫貂點點頭,“喝了就好,你再睡一覺,燒就退了。”
它說着替他掖了掖被子,往外走。
“紫貂,你要去哪裡?”
紫貂將他按回去,“別亂動,我出去報個信,免得有人擔心。”
江小晴低着頭,待紫貂跨出門,方輕聲說了句,“紫貂,謝謝你。”
紫貂止了步,奇怪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跟我說謝謝?”它抓抓耳朵,回過頭,看了眼榻上鼓鼓的一大包。
“行了,別躲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不過你今天不對勁,我可沒見你跟別人客氣過,你也不像個能報恩的,莫非燒糊塗了?”紫貂等了會,被子裡的人掩的緊緊的,半響沒聲了,紫貂越發奇怪,這可不像小魔頭的性格,這小鬼一向吃軟怕硬,怕吃苦,讓他喝個藥能折騰的底朝天,今日怎的乖巧起來?竟然說了謝謝?
不尋常啊不尋常。
饒是他怎麼研究,也沒個頭緒,只得放棄。
話說江小晴自魔宮回來,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發呆,沒事就發呆。
日子一長,人也越發呆悶了。
紫貂傳完信回來,只見江小晴只着一身白色中衣,倚在窗前發呆,遙遙的不知在看着什麼。
它探頭一看,外面是熱鬧的街市,並沒什麼稀奇的。
它伸出五爪在他跟前晃了晃,江小晴沒啥反應,依然看着外面不動。
紫貂不放心,扯了句,“本來就笨了,再呆下去看誰還養你。”
江小晴聞言黑碌碌的眼珠轉過來,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紫貂反而來了興趣,越發稀奇,這小魔頭是不是改吃素了,若放在往常,別人扯他一句,他就算不整回來,也得張牙舞爪揮舞一陣,多半鬧得雞犬不寧。
紫貂有事在身,原本要走,見他這副模樣着實不放心,便多留了幾日。
一日江小晴發呆到一半,忽然冒出一句,“我要見師父。”
“我要見師父,紫貂。”
紫貂安撫他,“我已聯繫他,他去了很遠的地方,趕到這也需要時間,你耐心等幾日吧。”
“要等幾日?”
“兩三日吧。”
“哦。”江小晴繼續發呆。現在他急切想見到燕赤霞,想要訴說,一些他無法說出口的事。
在魔宮發生的那些事,以及他心底害怕的隱隱的預感。
紫貂說的不錯,過了兩日,燕赤霞果然來了。
江小晴仍是發呆,仿若未見,有句話說的不錯,見不到的時候急切想見,真見到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小晴。”燕赤霞輕聲喚他,聲音低柔的怕驚醒他。徒弟這時的樣子,讓他心驚。
“大叔……”他終於忍耐不住撲到他懷裡嚎啕大哭。
“小晴,告訴師父,發生了什麼事?”
“大叔,大叔……”
“莫師弟告訴我,你失蹤了,你究竟……”
“嗚嗚,大叔,大叔……”小徒弟只是哭,默默將眼淚擦在他胸口。
燕赤霞拍拍他的後背,輕輕撫慰。
哭過一陣,江小晴漸漸平靜下來,他略微說了下魔宮的事,以及後來被人救走,至於那個人說的陣法究竟怎麼回事,他也不清楚。
燕赤霞訓斥他,“你太魯莽了,長了這次教訓,可還敢亂來?”雖說是訓斥,口氣到底輕柔了許多,畢竟是從小看大的,他捨不得徒弟。
江小晴在他懷中賴着,燕赤霞也由着他,只抱着他坐在榻上輕聲安撫。
江小晴忽然擡起頭,莫飛羽正立在門口,看着他,眼帶欣慰。江小晴心想,莫師叔也鬆了口氣吧,若他真出了事,師叔也會過不去。
而莫師叔身後,站着寧採臣。
寧採臣含着笑,微笑的看着他。
江小晴突然呆呆的說不出話來,沉痛的回憶洶涌而來,一些他不願相信的,刻意遺忘的事。
“他怎麼了?爲什麼一見到寧兄弟就……不對勁呢?”
寧採臣也很納悶,他奇怪的摸摸臉道,“小道長,你怎麼了?小生有什麼不對勁?”
“沒……沒有。”
“到底怎麼了?你臉色好白?還在生病?”寧採臣靠近他。
江小晴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卻發現,他被燕赤霞抱得緊緊的,他無處可退,於是他只能化作鴕鳥,將自己死死埋在他胸口。
“小道長,你是不是……在魔宮受了什麼刺激?妖精的巢穴是很可怕,你也用不着……而且你都出來了,”寧採臣盯着他,“小道長,實話告訴我,你究竟在怕什麼?”
寧採臣鼓勵他,“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燕師傅嗎?他一定能幫你。”
聽到師傅的名字,江小晴微微擡起頭來,對上燕赤霞鼓勵的眼神。
“對了,你怎麼逃出來的?莫道長追索多日也找不到魔宮的路口,你可有印象?”
江小晴搖搖頭,不敢看寧採臣,他諾諾道,“我是被人敲暈了送進去的。”
寧採臣道,“那你在魔宮裡,有沒有見到……鎮上消失的男人,據莫道長推測,這些人很可能是被魔宮的人掠走的。”
江小晴愣住,縮了縮脖子。
“究竟有沒有?”寧採臣見他這個樣子,想到昔日好友,微微發急,“在下之前也跟你說過我同伴失蹤的事,根據他失蹤的種種跡象來看,我懷疑他也被掠走了,這件事關係重大,請你一定要仔細想想。”
“我……我不知道。”江小晴捂住頭,臉皺一團。
“你……”
“好了,”燕赤霞制止寧採臣近一步追問,“小晴身體不舒服,你那些問題遲些再說。”
寧採臣雖心憂好友下落,到底燕赤霞發話了,他不能不給燕赤霞面子。
燕赤霞將小徒弟安在被窩裡,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不太燙。”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師父先出去。”
“師父。”江小晴喚住他,低着頭說,“我知道你有事問我,問吧。”
燕赤霞嘆息一聲,“小晴,你實話告訴師父,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你在魔宮……究竟看到了什麼?”
江小晴沉默半響,垂下眼睫,“我都看見了,不錯,鎮上男子失蹤事件確是魔宮所爲。”
“他們現在何處?”
“他們……”江小晴說到一半,忽然門被人撞開。
寧採臣衝進來,抓着他肩膀激動的問,“你說的是真的?你看見他們看?張兄呢?他在不在裡面?他應該和他們一起纔對,爲什麼沒跟着回來?”
江小晴沉默了會,他聽到自己一字一句開口。
“張敬軒他……死了。和那些人一起。我沒能救他們出來,我一個都沒救到。”
他低下頭,不敢看寧採臣。
“你說他……”寧採臣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張兄他……他是怎麼死的?”
江小晴沒聲音了,就像被人掐斷喉嚨似地,張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他的喉嚨乾澀沙啞,彷彿破鑼般暗沉無生氣。
他沒辦法逃避,聽到張敬軒被魔宮的人帶走,他就知道不妙,心底隱隱害怕着,只是不敢承認,他真做了這事,他竟然……殺了人。
他終於想起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曾含蓄的微笑,那樣靦腆,那樣單純信任的看着他。
而他,毫不猶豫的下了殺手,只爲討好另一個人。
不?不是的。
江小晴猛搖頭,當時他明明從那個人身上感覺到了妖氣,他怎麼會是人,怎麼會是他?
但是那雙眼睛……
除了他還會有誰?
儘管一直逃避,他終於逃不過自己的心,是他,親手毀了他的信賴。
寧採臣焦急等待他的答案,江小晴張了張嘴,依舊什麼也說不出。
寧採臣,我要怎麼告訴你,我害死了你的同伴,我害死了張敬軒,是我親手殺了他……
終於,他掩住臉嗚嗚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