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你不信我？”
“你去了何處？”
“你這麼問, 是懷疑我掉包？”江小晴氣憤道，“我沒有，這鏡子一直揣在我懷裡, 它不可能是假的, 一定是你看錯了。”
“江小晴, 回答我。”
“我沒有, 就是沒有, 你爲什麼不信我？”
“你還是不肯說？”
江小晴氣呼呼瞪着他，心道，大叔不分黑白, 早知你這樣，我不如把鏡子給老大算了。
“小晴, 果真要師父問你？”燕赤霞恨聲道, “你同黑山早有往來, 打算瞞師父到什麼時候？”
“我沒有，什麼黑山？我不認識啊！”
“師父一直在等你, 等你自己說出來，你始終不肯說，是嗎？”
“我真的不認識！”
“還想否認？這是什麼？”燕赤霞擡手，一隻錦囊飛到他手上。
“喂，我的東西！”
“還敢否認？”
江小晴底氣不足了, “我是跟老大是有聯繫, 但真的不認識什麼黑山啊。”
“你……”
“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鏡子我放的好好的, 好端端的變成這樣, 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打算交給莫師叔的啊。”
“何必拿你莫師叔做掩示, 小晴，你若要鏡子，師父不會不給你，爲何騙我？”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信我？不信就不信，偏要尋理由，什麼鬼鏡子，老子不稀罕，我走就是！”
“小晴，站住。”
江小晴不理他，拔足狂奔。
燕赤霞氣極，也不追，心道徒弟太任性妄爲，他若要鏡子，他也給他了，他要給黑山，他無話可說，可他爲何撒謊？不是他做的？除了他會有誰？
自導自演的一齣戲，要騙他，是把他當傻子？
莫師弟說的對，徒弟是該受受教訓了。
等了一盞茶功夫，燕赤霞合計着徒弟該跑累了，掐指一算，大驚。
沒有。
沒有任何氣息。
他竟無法測到徒弟的動向，徒弟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燕師兄。”莫飛羽看不下去，出聲提醒，“關心則亂，他怕是去找那個人了吧。”
“孽徒。”燕赤霞緩緩吐出兩個字，拳頭捏的緊緊的。
江小晴忘了前路在哪裡，只知道不停的奔跑，沒頭沒腦亂跑一氣，等跑的氣喘吁吁無法動彈的時候，他彎下腰，抱着自己的腿彎縮成一團，腦子裡滿是燕赤霞不信任的眼神。
師父……師父他不信他的話，他說的都是真的啊，有些事不是他想隱瞞，而是害怕讓他知道，他不能說。人啊，一旦心裡有了秘密，捂着不說，捂得久了，就無法再開口了。
江小晴無法告訴燕赤霞，他跟月中天的事，他無法告訴他，他與黑山相識只是一場偶然，他與黑山之間並沒有什麼密謀，不是他想的那樣，這番話，現在說，遲了，燕赤霞不會再信。
他真傻，到現在才發現老大的真面目，他就是他在心裡悄悄誹謗的黑山老妖，他在他面前晃了這麼久，他居然毫無所覺？
試想魔宮妖魔衆多，能令羣妖服從於他，法力高強，且氣場強大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現在想想，還有一點不對。
鏡子！
大叔不可能給他假的風凌鏡，這期間那鏡子一直揣在他懷裡，但並不是從未離身過，那時他要找莫飛羽，撞見一個人，鏡子掉出來過。
對，那個時候。
那麼……
是她？！
江小晴越想越心驚，越覺可能性十分大。
他急的發慌。
大叔呢，大叔怎麼不來找他？
他想告訴他，他之前說的都是氣話，他要回去。
他想告訴他，他的推斷，他的懷疑，他想證明，他是清白的，他不願意從小養大他的大叔用這種不信任的眼神看他，他不願意他一直當他是長不大的孩子，他不願意……
其實……剛分開一會，他就想他了。
他後悔了。
徒弟蹲在一邊等了良久，數着地上爬過的螞蟻，一隻，兩隻，三隻……
一直數的睏倦……
大叔怎麼還不來？
他又苦悶又心急，急的四處走動。
若不是他不認得路，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就走回去了。
又等了會……
大叔沒來，沒來……
依大叔的本事，不會找不到他。
他沒來。
答案只有一個。
他對他失望了。
他不想找，不願找，他捨棄了他。
他不疼他了。
徒弟捂着臉，揉眼睛，再揉揉，便將臉埋在裡面不出來了。
“小晴，小晴……”
是誰在呼喚他？
江小晴煩躁的打開那人的手，掩着面不出聲。
“小晴，不認我這個老大了？”
江小晴一聽，擡頭一看，果然是月中天。
他披着黑袍立在他身前，伸出白皙的右手，等着他的迴應。
“老……老大？”他揉揉眼睛，盯住那隻手出神。
果然……果然是大叔來接他就好了。
閉上眼的那刻，他如是想。
月中天將人帶在懷裡，黑影一閃，兩人轉眼消失不見。
魔宮暗殿，月中天倚在榻上，閒閒擺弄手中銅鏡，嘴角勾起不可察覺的笑意。
“老大，鏡子……”
“不錯，如你所想。”月中天直起身，打量江小晴煞白的臉色，“你應該猜到了，我讓你見一個人。”
說罷他拍下手，暗殿後面走出一女子，身姿婀娜，容顏豔麗，嘴角帶着頑皮的笑意，不是聶小倩是誰？
聶小倩朝月中天盈盈下拜，“尊主。”
月中天擺擺手，“小倩，可認得他？”
“自然認得，小倩能提前完成使命，多得小道長相助呢，小倩在此謝過。”
“你……”江小晴瞪着她，“果然是你做的手腳，聶姑娘，我真是小看你了。”
“不敢當。”聶小倩坦然回視，無一絲心虛。
江小晴悶氣無處發泄，只得憋在心裡。
聶小倩退下後，他忍不住發問，“聶小倩會出現在迷霧森林，是你的安排？”
“是。”
“送我去迷霧森林，也是你的佈局之一？並不是爲了幫我隱瞞，拿到風凌鏡纔是你的目的？”
“是。”
江小晴笑了聲，“當然，之前你教我修煉什麼的，大概也不單純吧。”
月中天看着他，只是看着。
“告訴我，你想要的，我爲你辦到，然後，你放我走。”
月中天微微出神，露出思索的神情，“想要的？”
“是，只要我辦的到。”
“你很想回到他身邊？”
“是。”
“這麼喜歡他？”
頓了頓……
“是。”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月中天很快恢復一貫清冷神情，“本座沒什麼要的，即便是要，也無需別人施捨，本座要的東西，自會去奪。”
“既如此，老大，你放我走。”
“你還認我這個老大？”
“是。”
月中天神情緩和了些，“小晴，你過來。”
江小晴老老實實過去，被月中天一拉順勢坐在榻上，頓時坐立難安。
“小晴，想不想知道你爹孃的事？”
江小晴神色茫然。
“也是，你那時只有這麼大，一定全無印象，想不想看一看？”
江小晴搖搖頭，爹孃什麼的，對他而言，是空白的。
從來到這世上，他身邊陪着的是師父，一直到他這麼大，燕赤霞都沒有拋下他，因此他心裡只記掛這麼一個師父。
爹孃，他真的從未想過。
“若是與燕赤霞有關，你還是全無興致？”
“跟師父有關？”江小晴忙湊過來看鏡子。
他忽然想到，風凌鏡可以照見過去，也就是說，他可以看見燕赤霞以前的事，包括他小時的糗事。
他兩眼放光，直盯着銅鏡猛瞧。
月中天隻手在鏡面拂過，鏡面開始波動，現出微波粼粼的水面。
有個亭子出現在視野中，這個亭子建在水上，有兩個倚着欄杆交談。
映入視野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長相俊秀，只眉眼間隱隱透出一股陰鷙，女的嬌俏可人，頗有江南佳人的風情。
女子依附着男人，兩人相談甚歡，忽然出現一人，渡水而來。
江小晴眼睛一亮，這人……氣息很熟悉，只是面貌，不大相像。
他的下巴很乾淨，線條明朗，輪廓鮮明，目光凌人，意外的英氣逼人。
“師兄，你……怎麼來了？”女子驚呼。
來人見兩人親密情狀，大怒，“師妹，你忘了師父的教誨了？”
女子咬脣，“我沒忘，我很感激師父的收留，一直以來，我都循規蹈矩，努力做一個好徒兒。
只是，我畢竟是妖，我受不了道家的拘束，只能辜負他老人家了。”
“你……其實你是爲了這個男人吧，”來人痛心，“師妹，你果真愛他？”
女子目光復雜，看了眼身邊的男人，點點頭。
她本是一隻靈狐，從未作惡，修得百年，終成人形，一日被道士捉去，是道家掌門放了她，他說她與道家有緣，見她無處容身，破例收她爲徒。她是道家唯一的女弟子，掌門肯爲她破這個例，她自然感激，從此一心修煉，不問世事。
世事無絕對，朝夕相處間，她與師兄互生情愫。然師兄墨守陳規，不越雷池一步。終於她忍不了，執意求一個答案。
強求的結果就是兩人漸行漸遠。
後來她遇見了魔君重天，重天與師兄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向她展示了一片新的天地，重生讓她如獲新生，她第一次發現自己也可以活得如此瀟灑自在。
她的選擇自然而然，理所當然。
面對師兄的質問，她無須猶豫。她唯一對不起的，便是師父。
女人眼角略帶憂傷，幽幽道，“師兄，替我問候師父一聲，就說蔓兒不孝，辜負他老人家的栽培，讓他忘了我吧，就當沒收過我這個徒弟。”
……
鏡面一片平靜，卻是被人掩了去。
“不往下看？”
“不看了。”江小晴搖搖頭，莫名恐慌。
不能看，不想再看，總覺得他一旦看了，他與大叔……便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