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天立在魔宮深處, 身影埋在陰影裡，曲了曲手指，他安靜的等待着, 他已習慣黑暗, 習慣等待, 需要他主動出擊的時候, 已經不多了。
腳步聲驟起, 急促而慌張。
月中天知道是誰，他已等他很久。
果然那個人懷中抱着一具屍體，一臉驚惶無措。
月中天知道, 他會回來，會自己回來。
現在他已回來。
月中天轉過身, 聽他訴說, 他知道他有許多話要告訴他, 儘管他告訴他這些話的目的是爲了另一個人。
“我回來了。”打破沉默的是江小晴。
“還想離開嗎？”
江小晴搖搖頭，“我可以不離開, 只要你救他。”
“他已死了。”
“我知道。”
“死透了。”
江小晴激動起來，直搖頭，“不，不是的。你看他的身體還是熱的。他的臉，他的臉也是……他就像活着一樣。”
“他確實死了。”
“我不管, 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救他。”
月中天不置可否。
“請你一定要救他, 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 要付出什麼代價, 我在所不惜。”
“要從閻王手裡奪人, 不容易。”
“你不肯救他。”
“我救不了他。”
江小晴抱着屍身轉身就走。
“慢着，我雖不能救他, 卻有辦法護他屍身。”
“什麼法子？”
“魔宮有千年玄棺，可保屍身不化，容後你再想辦法。”
江小晴見到了傳說中的千年玄棺，他將懷中的屍體慢慢放下去，懷抱空了，心裡也空了。
法子？有什麼法子？
他拼命的想，望着玄棺裡的人，淚流滿面，他的臉映上玄棺上，照出通紅的眼睛，玄冰映出的那雙瞳孔是紅色的，當它流出眼淚就異常可怕。
此後江小晴每日陪在玄棺旁，隔着玄冰撫摸館中人的臉，直到手指凍僵，人也木木的坐着。
他想不出辦法，便日日耗在這裡，再沒有出過石室半步。
如此半個月後。
一人走進石室。
“跟我出去，這裡寒氣太重。”
江小晴搖搖頭，“我想看着他。”
“你若死了，沒人會救他。”
江小晴一怔，“你有辦法？你願意救他？”
“容我想想。”
“你若肯救他，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月中天話鋒一轉，“再不見他，你做的到？”
江小晴咬牙，“做的到。”
他要大叔復活，要把虧欠他的都還給他，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大叔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對他意味着什麼。
月中天卻搖頭，“你做不到，你的人困在這裡，你的心只想去見他。”
“你說的對，從前我不懂，大叔死的時候這個世界都崩潰了，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他早在我心裡，沒有人能取代。”
從前我眼裡只有美人，老大的美是耀眼的，我追逐着他，老大是我心儀的美人，大叔卻是相濡以沫，能白頭到老的人。我明白過來已遲了。
江小晴抱着膝說，“大叔走了以後，我才漸漸明白一個道理。”
“我越來越想他，越來越後悔，從前我就沒對他好一點，我沒有對他好一點，”江小晴捂着臉，“我知道我很任性，他很苦惱，早知道……早知道，我……我想不出辦法，我救不了他，我眼睜睜看着他……他現在獨自躺在裡頭，一定很寂寞吧。”
江小晴將臉貼在玄冰上，緩緩閉上了眼。
“江小晴，你管不住你的心，我不能答應你。”
“誰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不是麼？我可以不見他，只求你救他。”
“我救了他，你還是想着他。不過，我可以試着去做。”月中天道，“同樣的，我要你答應我的條件，與我簽訂契約，此生忠於我，永不背棄，你能做到嗎？”
江小晴想也不想應承下來，如今有半分希望他也不會放過。
“小晴，燕赤霞眼下情形，以千年玄棺鎮住他的魂魄，令其食用玄天崖結出的幻果，再輔以古陣法，或許可行。”
“這陣法……”
“我自然能施展，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至於幻果，我指你一個方向，待等到幻樹結果，便是燕赤霞迴歸之時。”
“我明白了，我會照你說的去做，你說的契約？怎麼簽訂？”
“閉上眼，”月中天點了下他的額頭。
他默唸了幾句什麼，江小晴只覺眼前一暗，身體軟軟倒下去，被月中天接在懷裡，聽得月中天輕聲道，“我助你完成陣法，你把心給我。小晴，這是交易。”
他在他脣邊輕輕落下一吻。
幾日後，玄天崖上，多了一人影。
幻樹三百年一結果，算來，果期將近，江小晴便日日侯着，時而望望那樹，眉頭微皺。
要什麼時候才結果，他抱着這個念頭日日等。
他索性在玄天崖邊搭起了茅屋，日日對着那樹，時不時看看情況。
彷彿過了很久，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他不記得了，他依然守着玄天崖，守着幻果，守到快忘記初衷，守的已疲憊。他只知他要等幻樹開花結果，他要用他的果實去救一個人。
似乎是燕赤霞吧。
燕赤霞似乎是死了，然後他要救活他。
爲什麼要救？他是他師父，他救他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
除此之外呢。
似乎還有些什麼？
他記得燕赤霞，記得自己要斬妖除魔的夢想，還有老大，還有莫飛羽，寧採臣，聶小倩這些人，他記得自己不是這世間的人，他本不屬於這裡。
他甚至記得從前作伴過一陣的錦貂，記得他張牙舞爪的樣子，惟獨忘了些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他怎麼也想不起，他望着這玄天崖的重重迷霧，一臉茫然，他無意中低頭望見水中自己的身影，呆住了。他緩緩撫摸自己的臉，瞳孔……是紅色的。
他的眼睛是什麼時候……變了。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水邊忽然多了道人影，那人影映在水裡，面容格外清冷。
江小晴仰頭笑了笑，“老大，你來了。”
月中天立在他身邊，一身漆黑的滾金邊袍子垂在地上，就像夜裡天際的流雲，與黑暗融爲一體。
江小晴看着這個人，忽然之間有了念想，他覺得這個人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是心頭所愛所想。
於是他笨拙的撲向他，跌跌撞撞落入他懷抱。
“吃過了？”
江小晴搖搖頭。
月中天手上竟然提着食盒。
他們圍在桌子邊進食，月中天很有耐心的一口一口喂他，然後微笑着看他狼狽吃相。
其實修煉到他們這個境界已完全不用進食，有時候他們只吃個興味。
飯罷他倚着他，看天邊的星星，玄天崖也稱摘星崖，這裡離星辰很近，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到，江小晴仰望着漫天星光，倚着老大，一時間醉了。
如此良辰美景，當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