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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揚手指一勾不要緊,從夏多到李維,連帶着三劍客,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李維說:“哦,那是我哥們兒的弟弟,跟着來蹭飯的。小孩兒,才十歲,啥都不懂呢。對了正揚哥,你怎麼來雲邊了?我記着上回看見你,你還說要去上海呢。”
劉正揚不耐煩地說:“早去完回來了。別打岔,那個,叫墨北的小孩,來。”說着又一勾手指。
李維鼻尖一下就冒汗了。
夏多也納悶,這劉公子怎麼會知道墨北的名字?他握緊墨北的手,低聲說:“別怕,我陪你過去。”
墨北衝他笑了笑,說:“你待着,要真有事兒,就去找我小姨父。”
夏多想了一下,點點頭。
墨北又衝三劍客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走到劉正揚面前。
劉正揚頗感興趣地歪着腦袋看了他一會兒,說:“長得真好看,特別是這雙眼睛。”他伸手撫過墨北光潔白嫩的小臉,拇指按在他左眼上,輕輕摩挲着。“又黑又亮的一雙杏核眼,這要是長在姑娘家的臉上,得多漂亮。”
李維說:“小北長得就夠好看了,他要是個小姑娘,身後追着的小小子還不得烏泱烏泱的啊。小北還沒吃蛋糕吧?來,哥給你拿蛋糕去。”他還在找藉口想把墨北從劉正揚身邊領走,劉正揚看墨北那眼神太嚇人。
劉正揚沒理李維,他專注地看着墨北的眼睛,手指微微用力地摁下去。墨北只能用一隻眼睛回視他,左眼感受到那股越來越壓迫的力道,漸漸的,左眼滲出生理性的淚水。疼,可他一動不動。
李維嚇壞了:“正揚哥!”他一把攥住劉正揚的手往回拽,可劉正揚的手就跟鐵鑄的一樣,在李維的大力拉扯之下竟然紋絲不動。
夏多一直關注着這邊的情況,他離得遠,角度的問題本來是看不到劉正揚的手在墨北臉上做什麼的,但看到李維的動作也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他顧不上剛纔墨北的叮囑,跳起來衝上前,一把將墨北拽到了自己身後,對劉正揚怒目而視。
滿包廂的人都安靜了,看到發什麼事的人都被嚇到了,沒看到的人也被這氣氛感染得不敢說話。喬贇不動聲色地走到離夏多比較近的地方,如果劉正揚想動手,他保證能在第一時間衝出去保護夏多。王盛臉色很難看,他和萬小酌對望一眼,悄悄走到了喬贇身旁。
墨北揉揉被摁得生疼的眼睛,心想不管三劍客各有什麼缺點和心思,能在這種時候站過來的,就值得夏多交往。
劉正揚好像沒留意到周圍人的恐懼,他很溫和地問墨北:“你怎麼不躲呢?”
墨北說:“爲什麼要躲?”
劉正揚衝他做了個很誇張的恐嚇的表情:“我要挖掉你眼睛啊。”
墨北說:“這不是沒挖麼。”
劉正揚說:“那要真挖了呢?”
墨北說:“挖出來就不新鮮了。”
劉正揚說:“你挺好玩的,跟我走吧?”
墨北說:“我不跟你玩。”
劉正揚的鼻子眉毛全皺起來了:“爲什麼?”
墨北嫌棄地說:“你長得不好看。”
劉正揚鬱悶了,扭頭問李維:“我長得不好看?”
李維:“……我覺得挺好看的。”這話說得怎麼這麼彆扭啊,李維心想。
劉正揚問墨北:“那你說誰長得好看?”
墨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劉正揚隨着他的視線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一臉殺氣騰騰。被墨北看到的人都在心裡叫:“小祖宗!”墨北指指自己:“我呀。你剛纔不是說了麼,我長得好看。”
劉正揚愣了一下,沒脾氣了:“是啊。”他撓了撓頭,似乎對眼前的情形有點困惑,又問了一遍:“跟我走不?”
墨北:“等你長好看了吧。”
劉正揚又抓了幾下臉頰,皮膚上立刻浮起幾道紅痕,他看起來很煩躁,“成吧。”他站起來就往外走,誰都沒搭理。
李維趕緊送出門去。衆人這才低聲議論了起來。
夏多繃緊的身體放鬆下來,轉身按着墨北的肩膀查看他的眼睛:“疼得厲害嗎?能看清東西嗎?”
墨北的視線還有點模糊,但淚水已經止住了,他不滿地說:“不是叫你老實待着麼,真不聽話。”
夏多沒分辯,仔細看了一下墨北的眼睛,嘆了口氣。喬贇說:“送小北迴家吧。”夏多剛想說什麼,喬贇又說:“一起去。”夏多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李維回來了,先到墨北這邊,低聲問:“眼睛沒事吧?”
夏多趁機告辭,李維也沒多留他們,仍舊是周全地將他們送出飯店。到了外面,他才說:“今天真是對不起了,劉正揚那個人……唉,實在是……”
墨北說:“沒關係。”
李維還要說什麼,譚悅玲從裡面出來,說:“李維,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一會兒願意繼續玩的就請他們去舞廳,要不就這麼散了氣氛怪不好的。”
李維點點頭:“行。”
譚悅玲說:“那我去跟他們說。”
看着譚悅玲輕快地走回去,王盛揶揄:“這就成賢內助啦?”
李維有點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沒說話。
幾個人正要走,李維又叫住墨北,有些遲疑地說:“劉正揚想一出是一出,連他爸也未必能鎮得住他,不過,聽說幫他處理生意上的事的是他表哥董垣。好像董垣的話他還能聽進去幾分。”
墨北若有所思地道了聲謝。
走了一段路,墨北突然問夏多:“李維知道龔小柏是我小姨父?”
夏多一怔,看了看三劍客。王盛聳聳肩:“他跟我打聽過墨北家裡的事,我告訴他的。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墨北有些好笑,李維放棄對墨潔的那點念頭,到底是因爲有更合心意的譚悅玲,還是因爲擔心龔大混子找他的麻煩,這可真是不好說。不過方纔李維的提醒也算是通過他來向龔小柏示好吧?
王盛說:“今天墨北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哪。你剛纔就不怕劉正揚真把你眼睛挖出來?”
墨北說:“他又不是瘋子。”
王盛說:“他就是瘋子。”
墨北說:“他有自控力。”
王盛說:“你怎麼知道?”
墨北說:“看他的眼神。”
王盛說:“可我看他的眼神就是瘋的。”
墨北說:“那是因爲你沒有觀察過真正的瘋子眼神是什麼樣。”
王盛沉默了。萬小酌很不合時宜地咯咯笑了起來,活像只老母雞。王盛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你要下蛋啊?”
萬小酌說:“剛纔我怎麼覺得劉正揚好像有點怕墨北了呢?你說多好玩,他怕一小孩兒。”
王盛說:“唉,小逗眼兒啊,你現在長大了,眼睛也沒小時候逗的那麼厲害了,可怎麼又近視了呢?聽哥一句勸,眼神不好趕緊配眼鏡,別耽誤了。”
夏多沉默地聽着王盛和萬小酌打嘴仗,握着墨北的那隻手掌心都是冷汗。墨北覺得不舒服,但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掙開。喬贇也沉默着,眼睛盯在夏多和墨北牽在一起的手上。
劉正揚不是瘋子,或者說他把瘋與不瘋之間的界限控制得細微而巧妙,這樣的人,尤其又有他這樣的身家背景,其實比一個普通的瘋子更危險。在對視的那幾十秒裡,伴隨着左眼被壓迫的痛楚,墨北有種快要看到他心裡去的感覺,就差那麼一點,便能穿透重重僞裝抵達他內心最卑微無助的角落。
後來跟龔小柏說起的時候,龔小柏先把墨北罵了一頓:“你傻啊?他摁你眼睛你還不躲?真要把你眼睛摁爆了你哭都沒地兒哭去!跟這種王八蛋較什麼勁?你就一小孩兒。小孩兒!你躲一下不丟人!誰他媽用得着你在這時候撐面子啊?”罵完了,才琢磨:“那王八蛋該不會是特意找你去的吧?難道他本來的打算是要把你拐走,好讓我着急?嘶,他插的是什麼型號的電池才激發出這種腦回路啊?”
墨北提醒他:“你得看好我小姨。”
龔小柏臉色一沉,很多時候他的思維還停留在江湖混子們的層面——講究江湖規矩,不動對方的家人。可是劉正揚不是混子,或者可以這麼說,隨着時代的發展,過去的倫理和規矩都在崩壞,包括這些江湖規矩,過去都是約定俗成的事,現在剛冒出來的混子們已經毫不在乎了。
劉正揚連龔小柏的外甥是誰都知道,顯然是對他身邊的人做過了一番調查。過去龔小柏家裡只有兄弟倆,別人就算是想打什麼主意也難以下手,可現在不一樣了,龔小柏有了妻子,妻子的孃家人就是他的親人。可以說龔小柏現在處處是破綻,如果劉正揚對孫家的人下手,那還真是掐住了龔小柏的要害。
可是龔小柏不可能在每個孫家人的身邊都派人保護,即使他有那麼多的人手,也沒有千年防賊的道理。
“該讓劉正揚也體會一下被捅刀的滋味了。”龔小柏惡狠狠地說。
前世墨北出來“混”的時候,柴狗子這個名字和龔小柏一樣已經成爲了雲邊的過去。不過和龔小柏不同的是,柴狗子沒有死,他被判了死緩,兩年後改成了無期。有一回龔小楠說要去探監,墨北以爲他是要去看自己坐牢的兄弟,可龔小楠說是要去看一個仇人過得好不好。墨北也跟着去看新鮮,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柴狗子。
以往別人說起柴狗子的時候,不論是褒是貶,都會讚一句“那是個鐵漢子”。可是墨北看到的柴狗子,才三十多歲,可光頭上新長出來的發茬都是白色的,虛胖,臉上掛着謙卑虛怯的微笑,好像隨時準備討好別人。那雙混濁的眼睛在看到龔小楠的一剎那,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從污泥裡抽出寒光湛湛的神兵,那種仇恨和殺意讓墨北打了個寒顫。
可是也僅僅是那一瞬間,柴狗子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甚至泛起將死一樣的灰暗。
龔小楠打量了他一番,好像不是很滿意,他跟柴狗子一句交談都沒有,兩個人就是那麼互相看着。過了幾個月,墨北聽說柴狗子想越獄,被武警當場擊斃。
柴狗子入獄的原因是他強-奸了一名未成年少女,被少女的家人發現後,惱羞成怒的柴狗子殺了她全家五口。那個少女是柴狗子的堂侄女。
在見到柴狗子之前,墨北一直認爲那就是個沒人性的王八蛋,沒被直接判死刑肯定是有黑幕。可是在看到柴狗子盯着龔小楠的那眼神之後,墨北突然有點動搖了,他想問龔小楠有沒有在那個案子裡動過手腳,但又想龔小楠總不可能按着柴狗子去□他堂侄女,更不可能抓着他手去殺人,於是又猶猶豫豫地把這個疑問給按下去了。
結果直到最後,墨北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一個真相是被悄悄掩埋起來的。很多年後想起來,他猜測柴狗子跟龔小楠的仇到底是什麼,是龔小柏的死,還是瘋狗的死?
可惜當年他都沒有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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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第一次見到柴狗子時,墨北沒認出來,套用評書裡的話,這男人健壯得稱得上是“恨天無把恨地無環”,否則他都有把天拽下來把地提起來的力氣。這跟記憶裡那個怯弱衰老的男人完全就是兩個人。
龔小柏坐在馬路牙子上,而柴狗子像村漢一樣蹲下來,搓着手,說話的口氣淡淡的:“你不給我活路走,就別怪我送你上黃泉路。”
龔小柏不屑地哼了一聲:“柴狗子,你自己非要往混水裡跳,水沒了脖子纔想起來往外爬,晚了。”
柴狗子說:“那誰不想掙錢呢?”
龔小柏說:“有命掙沒命花,有什麼用?”
前幾天柴狗子的地盤上接連發生械鬥,他的手下有不少都受了重傷,襲擊的人很專業,車接車送來去匆匆。往往是柴狗子的人聽說某種有兄弟被打了,一窩蜂地抄着傢伙趕過去,結果只來得及聞汽車尾氣。
龔小柏對道上的人用的還是道上的方法,而對付劉正揚卻要委婉得多。一方面他花錢讓人去劉仁波那裡說情,另一方面則針對劉正揚在省內的生意使壞。他沒有劉正揚官場上的背景,無法從上面下手,但從下面卻是有無數陰險狠毒的招數可用,有些手段甚至是直接copy了劉正揚對付他的方法,讓劉正揚又疼又噁心。
本來墨北以爲火柴在那次求和之後會倒戈相向,與龔小柏站到統一陣線上來,可沒想到火柴卻低調地縮了。龔小柏評價說那個橫掃策馬街的火柴再也不會從傳說中走出來了。
柴狗子掏出煙叼在嘴上,用打火機點燃,狠狠地吸了兩口,說:“劉公子想當杜月笙,想讓你當他的開山大弟子。這麼好的事你幹嘛不答應,跟着劉公子你還怕沒飯吃嗎?”
龔小柏的臉綠了:“讓我龔小柏給他磕頭上茶叫師傅?柴狗子,你個慫逼沒骨頭,老子的脊樑可是鐵打的!”
柴狗子看着龔小柏的眼神是非常真誠的不解:“要是有人欺負我,我也不幹,打死都要挺着。可劉公子又不是害你,有這層關係在,你幹什麼不方便?”
龔小柏無奈:“你覺得是好事,你去給他當門生啊。”
柴狗子很鬱悶:“操,他嫌我長得太粗,嫌火柴長得太醜,說他自個兒風流鼻涕淌的,弟子也得拿出去不丟面兒。他奶奶的,我媽就把我生得這麼男人,不會欣賞!”
龔小柏站起身:“回去給劉正揚捎個話,實在閒得難受就上東京禍害小日本去,別他媽瞎耽誤老子功夫。”
柴狗子也跟着站起來:“那咋的?你還接茬禍害我啊?”
龔小柏眯起眼睛一笑:“咱哥倆兒好說好商量,你離那個神經病遠點兒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柴狗子咧咧嘴,指指一直默不作聲待在一旁的墨北說:“你外甥啊?長挺俊。以後出來玩的時候加點小心,別摔個狗吃屎把臉卡壞了就怪可惜的。”
龔小柏淡淡地說:“柴狗子你是越來越沒品了,連嚇唬小孩兒都學會了。不過你也就這水平了,看我外甥都不怕你。”
柴狗子嘿嘿一笑,突然哇的一下衝着墨北做了個猙獰的表情,大腦袋冷不丁地伸到墨北面前,差點撞上他鼻子。墨北嘴角抽了抽:“小姨父,你真不能跟那個劉正揚在一塊兒,你瞧瞧,跟他在一塊的人都被傳染得變蠢了。”
龔小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