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知道的?”
看着眼前的人,我突然覺得有些陌生,正如他那日說的一樣,他和那個人何其相似,但又截然不同,而我其實早就看到了那些不同,只是遲遲不肯承認罷了。
“如果我說是夢見的你相信嗎?”
二哥的神情淡淡的,習慣性彎起的嘴角里帶着澀澀的苦意,我看着他點點頭,“相信。”既然連輪迴重生都可以發生,夢見上輩子的事也不算太離奇。
他的微笑真實起來,“那次在河府病重,昏迷的時候就夢見了那些事。”說到這裡他收起笑容皺眉道:“也包括你……死後的事。”
我愣了一下,睜大眼睛對上他的視線,急切地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你……去了之後,他遷怒於君瑞,逼君瑞告老還鄉了。”
“是麼?”想起那個光華灼灼的人,又想到他的結局,我一時竟不知是覺得痛快還是心疼。
“他登基當了皇帝,但是一直活在悔恨裡。”二哥面無表情,語氣裡卻帶着嘲諷,“每夜都不得安眠,最後抑鬱而終。”
原來,這就是最後的結局麼?
我悶不作聲,心裡卻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靜,維持了這麼久的不甘和恨意竟然在得知那人的悔意時漸漸消散,他當年究竟爲什麼那麼對我,我也終於有了些許猜測,原來他那時說的那些話並非荒謬的戲弄,只是我不願相信罷了。
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我造了什麼孽,竟惹的全是孽緣。
“你……”二哥想說什麼剛開了個頭又止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柔聲說道:“懷遠,我不是他,也永遠不會像他那樣對你。”
我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好一會兒,他不是上輩子的那個二哥,但是依然丰神俊朗、端方如玉,這樣卓越的一個人,就算不是太子,不是君王,也依然讓人不得小覷——如此翩翩佳公子,要多少美人沒有?爲何又非得背上世人的罵名,只爲換取一段畸形的情愛呢?
“二哥,就只能是二哥。”
看着面前的人瞬間變了臉色,我扯了扯嘴角,無奈地笑道:“我們是兄弟,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這個人救過我,但是我也救過他;他對我好,我也幫過他,從此以後,便兩不相欠。
疫情解決了,錦城的情況快速好轉,而明安也一日好過一日。
“還好你福大命大,要是再來這麼一次,我也受不住了!”我把手裡的藥遞給明安,平日都是他看着我喝藥,這一次輪到我督促他,而且還是喝光看着就覺得難以下嚥的藥湯,心裡自是有些幸災樂禍。
因爲染病的事,明安剛被他師父嘮叨了半天,此刻精神還有些萎靡,見了那藥更是直皺眉,但還是乖乖地喝了下去,看得我佩服不已。
等他喝完,我接過碗,順手給了他幾顆蜜棗,說道:“明安,等你全好了,就跟着明師父一起離開吧。”
我的話剛說完,明安就被噎住了,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推開我遞過去的清水,皺着眉問道:“爲什麼?”
我嘆了口氣,回道:“前幾日聽明師父感嘆,說你還是少了些閱歷,我便覺得你應該出去看看。”
明安依舊皺着眉,“我說過治好你之後再離開。”
“這兩年不是沒事麼?”我笑了笑,“到了期限你來接我就行。”更何況吃了那個藥不就無藥可醫了麼,明安留下來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明安不作聲地想了很久,忽而不知想起什麼似地點了點頭,“我先離開一段時間,之後再去找你。”
“嗯。”我應了一聲,心裡有些不捨,“以後可別忘記寫信給我。”
“好。”
錦城的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恰逢懷宇來信說到桓王近日異動連連,我便打算儘早回京。
一干人賞的賞罰的罰,姚原留在錦城暫代知府一職,向豐年則被押在囚車裡與我們同行,出了城門沒多久,明安就和我們分開往西去了。
至於二哥,自那日談話後我就一直避着他,只是一同趕路總免不了要日日相見,但見了他我也言語冷淡,往往說上幾句寒暄的話就會找藉口離開,對他如影隨形的目光我也只當一無所知。
就這樣好不容易捱到了京城,我不等二哥便急匆匆地回了宮,也不知道臨親王府建好了沒有,若還來得及,我一定命人將府址選的離靖王府越遠越好!
去錦城之前對懷宇說的話還是起了些作用,他雖然在私信裡喚我“哥哥”,現下見了終是改了口稱“王兄”,我雖心中酸澀,但到底還是欣慰多一些。
“瘦了很多。”懷宇打量了我幾回,沉聲說道:“辛苦王兄了!”
看着那孩子越發穩重威嚴的樣子,我微笑起來,“能爲皇上分憂,是臣之大幸!”
將錦城的事詳細告知懷宇後我問起桓王的事,懷宇將一本奏摺遞給我,“這是明面上的,暗地裡的動作也只多不少,打的肯定不是好主意。”
我隨手翻了翻,是桓王請辭去封地南蜀的摺子。南蜀位於大燕的中部靠西的地方,不大但是也算富庶,是父皇很早之前賜下的,那時候性情謙仁的桓王很得父皇的歡心,再加上芸妃的枕頭風,便賜了這塊還算不錯的封地。
嘲諷地笑了笑,我只覺得人心難測,年幼的時候也曾與穆懷恩接觸過,那時的他確實有一副好性子,本是十分寬仁坦蕩的人,但再看眼下,美玉竟被權利和地位薰成了頑石,讓人覺得好生遺憾。
“放他走肯定沒好事!南蜀靠近南蠻,最是容易生事的地方,他只需點個火再好好的扇一扇,天下也就亂了一小半。”懷宇慢慢地踱着步子,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但是不放他又易引起朝中非議……”
我也皺了皺眉,懷宇剛登基,表面上看去朝堂平靜無波,但實際上新皇正受着多方牽制,他又如此年幼,雖有我和幾個老臣的輔佐也難以一當十,現在自然不會“一呼百應”,反倒是桓王和靖王在朝中根基頗深,明裡不顯,暗地裡也不知有多少人向着他們。
“皇上,再過幾個月就是秋元了,到時候得祭天祭祖,您不妨讓桓王過了秋元再離京。”這個藉口也算是冠冕堂皇了,只是中間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也不知道夠不夠用。不過就算時間不夠,我們也得想盡一切辦法將桓王的助力斬斷,只是若沒有桓王牽制靖王,靖王那邊……
“嗯,好!”懷宇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就先這樣吧!如果三個月內解決不了他,就算引起非議朕也不會放他離京的!”
拿出祭天祭祖當藉口,桓王自然是留了下來,只是我也格外忙碌起來,也沒時間想二哥的事了。
夏天快過完的時候,二哥突然派人給我送來請柬,說是養的曇花要開了,邀我共賞。
“殿下?”
我回過神看了霜竹一眼,他的神色有些怪異,也是,還不到一個月二哥就邀了我好幾次,只是每次都被我找藉口打發了。
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揉了揉額角,吩咐道:“準備一下,等會兒去靖王府。”
“是,殿下!”霜竹雖應了下來,面上卻很是擔憂,他一直跟着我,自是知道我向來不喜與靖王相處,現在我應了二哥的約,他其實是有些不樂意的。只是我和二哥的那些事也不好和他解釋,只能當做沒看見。
到靖王府的時候,二哥正在院子裡喝酒,一盆結着花苞的曇花被搬到了涼亭裡。
“你終於肯來了。”二哥苦澀地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嘆道:“就這麼不想見我麼?”
一旁的劉福早已帶着僕人退了下去,我站在涼亭外沒有動,二哥直白地話讓我有些尷尬,又有些無措。
二哥端起酒站起身,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若實質,讓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大概是發覺了,語氣很是自嘲,“是啊!對弟弟抱有見不得人的感情的兄長,真令人噁心,對不對?”
“你如果只是想說這些,那我就走了。”說完我便轉過了身,其實我並沒有覺得噁心,只是覺得同爲男子就足以遭人非議,若再加上不倫,更會引來世人的唾棄。看看我的上輩子,再看看父皇和父親,這樣逆倫的感情只會給人帶來不幸,不想重蹈覆轍就應乾脆地斬斷一切隱患。所謂的愛情,我早已不再期待了。
“等等!”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話語裡竟透着些焦急,他在我面前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這種改變反而讓我比面對深不可測的他時更不安。
“曇花就要開了。”
他的聲音比往常更爲溫和,裡面甚至帶着些許乞求,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聽得我有些不忍。站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我終於還是迴轉身,進了涼亭。
二哥似是鬆了口氣,知道我因爲身體的原因從不喝酒,便倒了一杯花茶給我。
晚風徐徐,夾雜在花香中的酒香顯得越發的誘人,我想了想,一口飲盡茶水將瓷杯遞了過去,“倒些酒,我和你一起喝。”
二哥愣了一下,皺起眉,“你的身體……”
“無礙,已經好了。”
見我堅持,二哥也只好給我倒了些,我接過來一看,差不多也就蓋住了杯底。心裡暗歎一聲,忽略鼻子裡的酸澀,我拿起酒壺添了滿滿一杯。
上一世身體好的時候,我很喜歡喝酒,特別喜歡的就是那種又辣又嗆喝三杯就會倒的烈酒,因爲只有醉了才最舒服,腦袋空空什麼都不用想。只可惜醉的時候越舒服,酒醒時就越痛苦,三千煩惱絲,怎麼可能因爲醉了就消失不見。
不過,在那段最快樂的日子裡,我卻是極少喝酒的。
二哥準備的酒叫“簪花”,清洌中帶着淡淡的苦澀,味道很淡卻讓人忍不住一喝再喝。
兩個人並沒有旁的話說,只是各自喝酒,各自思量。人們說對酒當歌,其實是醉了纔會如此,清醒的時候唯有沉默不語。
等到一壺酒快喝完的時候,曇花開了。
素白的花朵在柔和燭光中小心翼翼地綻放,本是極美的景色,我卻莫名覺得心酸。
蹲□細細看了好半天,我纔再次站起來,但大概是蹲得久了,又或者是喝了酒,一時竟沒有站穩。二哥站在我身後,正好一把扶住我。
“謝謝。”我腳下穩了便想向前走幾步,卻沒想到二哥手臂收緊,從身後抱住了我。
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無比,我沉默了一會兒,冷淡地說道:“放開。”
二哥在我耳邊輕嘆一聲,鬆開了手。
之後兩人還是無話,繼續喝酒賞曇花,我心不在焉,一時不知節制,等到二哥說曇花要謝了的時候眼前已經模糊一片。
我勉強站起身走了幾步,只想着叫來霜竹趕快回宮,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如踩在雲彩之中,最後不知是誰扶住了我,我猜想是是霜竹,便放心的倚過去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