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烈日如火,房內冷若冰霜,張自強三兄弟不威自怒,瞪着自己剛出月的侄女,還有兩個站在那紅面漲頸的侄子。
“楓妹,你那一萬八的妝嫁錢哪來的?”
“我”,沉默了一陣,富態的張象楓漲紅着臉,誠實道:“家明給的,他說賺錢回來就是給我和文文、婉婉用的,只要用在正事上,怎麼用都行。”
這象那混賬小子的口氣,開始心生怒氣的張自禮轉過頭來問嫂嫂,“鬆伢、桂伢,和伢、棋妹一個月只有十五斤米、二十斤薯絲?”
兩兄弟支唔一陣,不敢看三位明顯開始發火的叔伯,可他們母親替他倆分辯道:“老六哎,大伢、二伢他們也苦啊,大家都吃薯絲飯。小人子(小孩)吃得少,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要不餓倒兩個伢子妹子就行。”
糊塗!
可從張自強到張自禮,三兄弟都沒辦法跟這個糊塗弟妹說道理,她跟老五就是兩個糊塗蛋,兩個人一輩子都是糊糊塗塗過來的。幫完大崽成家就分家,幫完二兒子結婚又分家,最後沒辦法幫老三結婚了,兩個五十多歲的人只好省死省命,連病了都捨不得吃藥。
“和伢,你想撐門頂戶,你就自己過來跟你婆婆講!”
倔人有倔骨,張仁和咬着牙當着三位公公、婆婆、姑姑,將李家明教他的話說出來。家明哥哥說得對,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自己的事自己都不爭,又怎麼能指望別人家?
‘啪’的一聲,平時慈祥可親的婆婆一巴掌扇在張仁和臉上,可他依然倔強道:“婆婆,我不欠大伯、二伯的!要欠,我也只欠婆婆的,只欠姑姑的!”
‘啪’的又是一巴掌,旁邊的張象楓連忙抱住怒極的母親,眼淚象斷線的珠子一樣,哽咽道:“姆媽,你莫生氣,莫生氣,和伢說得也沒錯啊。”
“你曉得什麼?沒有大伢、二伢,這兩隻畜生早餓死了!”
情急之下,被婆婆扇得眼睛汪汪的張仁和梗着脖子道:“婆婆,千錯萬錯就是我的錯!我不要大伯、二伯幫了,我自己養活自己和妹妹還不行?”
“你作不得田、砍不得樹,你拿什麼養活棋棋?”
張自強三兄弟看不下去了,將堂孫子扯過來,正色道:“和伢,你想清楚,是不是真要自己撐門頂戶?”
“是”
“行,犟崽不敗家,公公就讓你撐門頂戶!”
婆婆一聽就急了,口不擇言道:“張自強,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我們不管誰管?象鬆、象桂這兩隻畜生,昧了象楓的錢你不管,現在又欺負侄子侄女,你還不管,你怎麼當人姆媽、婆婆的?”
“關你屁事!”
‘砰’的一聲巨響,跟這糊塗弟妹當了一輩子的大伯、弟妹,張自強還真沒辦法跟她講道理,只好桌子一巴掌,怒斥道:“閉嘴,張家人的事,輪得到你一個當媳婦來管?從明天開始,和伢跟棋棋單立門戶。象鬆、象桂,你們服不服?”
涉及到了切身利益,剛纔還溫順的張象鬆兄弟立即翻臉。
“不服!我姆媽都不同意,你們憑什麼?沒我們兄弟,和伢、棋妹早餓死了!象楓吃、我們的/飯長大的,用她點錢怎麼了?養豬還能吃塊肉,養狗還能守家聽聲叫,借她的錢怎麼了?”
外面是妯娌、晚輩,被人罵成這樣,不想丟人現眼的張象楓也忍不住了,怒叫道:“放屁!我吃了你們什麼?耶耶死了後,我就跟你們過,連剩飯、餿菜都吃不飽,要是沒三哥、沒姆媽,早讓你們餓死了!滾!我不要這樣的哥哥!”
‘啪’的一巴掌,糊塗婆婆又甩了女兒一巴掌,怒罵道:“沒良心!他們是你親哥哥,你還幫外頭人說話?”
新房裡的哭鬧,聽得外面的人瞠目結舌,作客的人還能在親家屋裡吵家務?幸好李家明反應快,連忙將姐妹們支走,又將想聽熱鬧的嬸嬸們勸走。
“嬸嬸,家醜不可外揚啊,等下張老師出來了,你們讓他面子往哪擱?”
老師對於學生家長來說,有足夠的威懾力,想聽熱鬧的二嬸她們連忙走開。
“對對,快走開些,張老師在裡面”。
幾妯娌走遠了一點,走到最遠的李傳宗家去了,幾人湊在一起嘀咕。
“真沒看出來,和伢那麼膽大?”
“這有什麼,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一個月十五斤米、二十斤薯絲,難怪他們兩兄妹這麼瘦。再過兩年,他們再稍大點,飯量更大,不餓死纔怪!”
幾妯娌討論得火熱,連客人什麼走的都不知道,等到天色漸暗去看結果時,纔看到新弟妹在那抽泣,臉上還有巴掌印。這可不行,嫁進了李家,就是李家的人,哪輪得到別人欺負?
脾氣不好的紅英嬸黑着臉,立即追問道:“象楓,誰打了你?”
“講話啊!”
被逼問之下,張象楓也來了火氣,噌地站了起來,氣沖沖地瞪着幾妯娌道:“我姆媽打的,怎麼了?”
這就沒事了,紅英嬸臉上陰轉多晴,“哦,那沒事,孃老子打妹子,打了就打了,這還有什麼說的。”
護短慣了的二嬸也鬆了口氣,安慰道:“沒事了,要是你那兩哥哥敢動你,那就怪不得傳林回來尋他們打架了。
嘿嘿,我們李家人是少了點,可沒一個慫的。老婆都護不住,還當什麼男子人?你姆媽打了你,那就沒辦法了,莫說她打了你,就是扇傳林兩巴掌,他也只能受着。”
剛纔還覺得委屈的張象楓心裡好受了些,旁邊的紅英嬸想起了往事,玩笑道:“沒事,不就是讓姆媽打了一巴掌嗎?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讓我姆媽拿掃把追着跑呢。”
知根知底的二嬸樂了,取笑道:“那當然,你是王紅英嘛。小蘭現在就跟你一樣,再不管管,以後跟大毛伢有得架打。”
“這有什麼?小蘭打不贏,就喊大狗、細狗去幫,我們李家人還能吃得了虧?”
黃泥坪的這些妯娌把打架的事,當成了安慰受了委屈的弟妹的笑料,可在二十幾裡外的羅坊,卻成了爭田爭土爭山的工具。
山區田少,哪個不是把幾分田看得比命還重?原本拿到手了的三畝五分田要交出來,張象鬆兄弟哪會願意?
“關你們屁事,我們自己屋裡的事,姆媽又沒死,還要你們來管?莫以爲我們不曉得,你們不就是想要我們屋裡的田土?”
“象鬆,嘴巴放乾淨點!”
跟長輩動手,張象鬆兄弟不敢,可跟堂兄弟就沒那麼客氣了,立即掉轉矛頭,指着替老人家出頭的堂兄怒吼道:“我說錯了嗎?操,你們不就是貪我們的田土?”
“操,你想死!”
山裡男人都粗野,說得清就說道理,說不清就動拳頭。現在既然說不清了,那就幾個堂兄弟打成一團,女子們也由對罵變成了撓、抓,一時間打得整個屋場裡雞飛狗跳,打得長輩們跳起腳來罵,小孩子們噤若寒蟬。
而始作俑者張仁和見狀不好,撒腿就跑,朝離家不遠的一個屋場跑去。家明哥哥真厲害,連會打架的事都算得到,大伯、二伯良心都讓狗吃了,這次不搞死你們纔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