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李家明拎着裝了幾樣好菜的籃子,又走進了大伯家的廚房,大嬸正在炒菜、大伯在幫着燒火,四哥、三哥可能是去洗澡了。
“大伯、大嬸,這幾樣菜是給你們吃的,侄子的一點點心意,您二老不會拒絕吧?”
正炒菜的大嬸頭都懶得回,繼續把這個讓她又恨又怕的侄子當空氣,正在竈臺前燒火的大伯連忙起身,幫着李家明端菜,笑眯眯道:“家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的。”
“大伯,打斷骨頭連着筋,有好菜不送過來給您和大嬸吃,讓我耶耶(爸)知道了,還不得罵死我?”
“那就多謝了”,大伯將李家明送出廚房,回來繼續燒火,嘆氣道:“芳芳哎,莫跟他一般見識了,大家畢竟是一家人。”
‘咣’的一聲,大嬸不顧鍋里正炒着菜將鍋鏟砸在地上,揚起被砍的那隻右手,狠聲道:“我這一刀白捱了?”
“人家不是賠了醫藥費了嗎?”
“我砍你一刀,再賠你醫藥費行嗎?”
畢竟是多年的結髮夫妻,大伯連忙起身撿起鍋鏟洗乾淨繼續炒菜,嘆息着小聲道:“芳芳哎,你要這麼想。那隻畜生沒良心,也沒家德會讀書,但他會交朋結友會鑽營。會讀書能讀大學,以後會有出息,但會讀書又會鑽營的人以後能當大官、發大財。
家德、三伢是會讀書,但性子太冷了,以後說不定就會求到人家的;大伢、二伢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考得上都兩說。我們當父母的,不爲自己想,也要爲他們想一想,不要耽誤了他們以後的前程。”
可憐天下父母心,大嬸冷着臉愣在那一陣,又接過大伯手裡的鍋鏟繼續炒菜。一會兒,洗完澡的李家道擦着溼漉漉的頭髮進來,一看到小方桌的幾個菜就黑着臉道:“耶耶,你也太能忍了吧?”
跟在後面進來的李家德看着桌上的菜,也皺起了眉頭,正拿着碗筷的大嬸將碗筷重重放在小方桌上,卻平靜道:“家德、三伢,你們給姆媽記住了,關起來門可以打架,出了門你們就是兄弟!我們李家就七個戶頭、十六個男子人,自己人都不團結,就不能怪外姓人看不起我們!”
象她臉上一樣平靜的大伯褪了竈膛裡的火,也坐過來吃飯,正色道:“家德、三伢,你姆媽說得有理。前幾年你三叔被派出所捉了去,傳猛哥、傳祖、傳宗跟他和老四都吵過只差沒打架,有了事還不是幫着到處去借錢、求人?我們李家不比大姓人家,自己人都不團結,以後會被外姓人欺負死的。你們兩個會讀書,以後會到城裡工作,我跟你姆媽可還要在這裡過一世年。!”
看着桌上那幾盤好菜眼睛裡冒火的李家道,等他父親說完了,不滿道:“耶耶,你們老了,就跟我們去城裡養老,還呆在這山溝裡?”
大伯欣慰地摸了摸三兒子的頭,嘆氣道:“三伢,你跟家德是有良心的崽,但我和你姆媽哪也不去就在家裡。你不懂的,故土難離啊,等你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再離不開這方水土嘍。”
提起以後的事,大嬸臉上也有笑意,提起筷子給兩兒子夾肉夾魚,一點也嫌棄這是李家明送來的。
“你不去,我可去,黃泥坪這地方有什麼好?”
頗有城府的大伯也笑呵呵道:“呵呵,老媽子哎,不是我看扁你,到時候你看就是:最多到家德、三伢那住個把禮拜,你就會吵着回家!”
“鬼才信你,城裡還會不如我們這鄉下?”
“不信?以後你就看吧!”
可預期的未來,是支撐這個貧困之家的希望,也是正在另一幢泥巴屋裡大家高興的原因。
在河邊洗完兩三百斤菜的紅英嬸她們也回來了,二伯將二、三女兒支出廚房,小聲告訴她們戶口的事已經處理完了,讓三個手腳凍得冰冷的農村婦女喜出望外。
“傳民,花了多少錢?”
看到嫂嫂和弟妹如此高興,李傳民搖搖頭,低聲道:“這些事你們不要管,毛砣、細狗伢想上進,我這個做叔叔伯伯的,總要儘儘心意吧?再說傳猛哥、傳宗幫了我那麼多,再說這些就不象自己人了。”
“那怎麼行?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李家明將鍋裡的辣子雞鏟到盤子裡,笑笑道:“紅英嬸,你莫跟我二伯爭了。現在他是二老闆,賺錢比傳猛伯、傳宗多得多,花他點小錢幫侄子,這算什麼不得了的事?你看看我四叔、四嬸,他們送我兩箱雞蛋,我就笑眯眯地接着。”
二嬸知道李傳猛他們三兄弟,在工地上幫自己老公很多,也笑道:“紅英姐,你跟蓮香莫爭了,傳民給侄子一點心意,又不是給你們的。”
正高興着的紅英嬸、蓮香嬸見他們兩口子執意如此,也只好作罷,連忙笑道:“傳民,那嫂嫂就得了你這份人情,不過你做屋,得讓傳猛、傳宗來幫你。”
“那是肯定的,我跟老三做屋,他們不幫誰來幫?”
農村裡建房子的事關係到當家男人的臉面,要是大家知道兒子幫老子建了兩幢磚房,那讓李傳林的臉往哪擱?正坐在竈膛邊褪火的二嬸,也藉機替自己三叔說好話。
“真要說起來,我們這一家都走運了,伢子、妹子們都懂事了,大人也走了大運。特別是傳林,以前窩在家裡連債都還不起,剛出去半年,就有錢做屋了!嘖嘖,二千五百塊錢一個月,一年就是幢磚屋!”
二伯也笑逐顏開道:“也該輪到老三時來運轉了。呵呵,自己只有萬把塊錢,就敢做一幢磚屋,錢就是人的膽啊!”
腦子不會多想的幾個妯娌,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說笑間,外面轉來車聲,帶着四個小傢伙去兜風的董昊回來了,大家起身去換了燈泡、明亮的堂屋裡吃飯。
國人吃飯講究座次,王振國是客,董昊也是客,理所當然坐首席、次席。可董昊卻死活不坐首席,連次席都不願意坐,執意跟李家明坐一條長凳,還硬推着二伯跟王振國坐一起。
“二伯,我跟家明是兄弟,您就是我二伯,哪有長輩坐晚輩下首的道理?”
這讓有求於他的王振國心裡一喜,這是將李家明當兄弟,纔將李傳民當長輩敬重啊。
拗不過董昊的二伯只好讓老闆坐首席,自己坐在次席上,衝另一桌的毛伢、告伢笑罵道:“毛伢、告伢,坐這一桌來,過戶就是客,一點不懂禮數的伢子。”
十五六歲的孩子正是渴望大人認可的時候,一聽表叔這麼說,屁顛顛地不跟毛砣、細狗伢他們坐了,跑到大人這一桌來吃飯。
今天董昊來吃飯,二伯特意拿了他生日時四叔送的‘劍南春’,可董昊用手蓋住酒杯道:“二叔,我等會還要回去,這酒真不能喝?”
“這麼晚了,還回去幹嘛?就在這住,明天早點走就是了。”
“這可真不行,我跟我舅父說好了的。”
坐在旁邊的李家明心裡一咯噔,剛纔在學校還說在這住的,現在突然說要回縣城?難道是自己的戲演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