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小衚衕裡,精緻的四合院,黝黑的宅門,鋥亮的門鈸,老槐樹下鞦韆搖晃。
夏雲浮蕩,李家明站在精緻的四合院中,背抄着手,仰頭眺望鴿子起盤,飛到東,看到東,飛到南,看到南……鴿羣繞着四合院上空飛。
“哥哥!”
一聲尖叫,把正沉浸於某種情緒的李家明叫醒,緊接着被興奮的婉婉從背後撞了個趔趄。
“哥哥,你來一下”。
“哦”,李家明抄起手舞足蹈的婉婉放在背上,進了正收拾的廂房,小妹卻將門稍稍掩上。
“哥哥,你還記得以前答應過,要給二伯伯、二嬸嬸養老送終的吧?”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獨立生活了四年的小妹也長大了,知道了人情世故嘍。欣慰的李家明拍了下小妹的腦袋瓜子,笑道:“不要你提醒,大姐那院子是給我結婚用的,以後給滿妹。這院子旁邊的,以前準備給婉婉,等三姐想在京城落戶就給她。”
“那?”
“婉婉說,長大了去幫我賺錢錢,對吧?”
“嗯,等我長大了,我去幫哥哥賺錢錢,買好多好多的維尼熊!”
可小妹還是小聲道:“哥哥,我不想要,要不你給金姐吧?”
小妹這善解人意的性子應該是遺傳到姆媽的,李家明突然有種感傷,卻笑道:“莫多想,金妹跟我再親,置嫁妝也要軍伢哥哥去牽頭;我跟毛砣再有錢,也不能越俎代庖,曉得不?”
“什麼?這是嫁妝?”
李家明好笑地看着臉紅的小妹,打趣道:“你以爲呢?兄長置嫁妝,姐妹添妝嫁,不是爲了給你們置嫁妝,我會七年前就買這兩座四合院?”
羞惱的小妹一腳踹在哥哥小腿上,樂得李家明哈哈直笑,遠比研究院奠基時還高興。這纔是自己的小妹,開朗、善良,沒了一絲前世的自卑、膽小。
“走啦,去給你買輛車車,以前我可答應過,等你們考上大學,送屋送車車的。”
“不要!”
不要?自己這親妹妹和滿妹愛車如命,十七八歲了還把車叫車車,她會不想要車?
“小時候覺得家裡有車車,很了不起,現在沒那感覺了。哦,車車是滿姐喜歡叫,就逼我也那麼叫的。我一個讀書妹子,天天開輛車車象什麼話?”
哦,以前是小女孩的虛榮,後來是叫慣了嘴,不要就不要唄。小妹不是三姐,還幹不出那種拿花摔人臉的事,估計也不想在學校裡太不合羣。
兄妹仨說完悄悄話,叫上在堂屋裡打掃衛生的金妹,去隔壁的大姐家吃飯。這小堂妹從小就膽小,還有點小敏感,李家明攬着她的肩膀落在最後,給她解釋老家的規矩。
被比親哥哥還更親近的堂哥攬着,已經改名叫李馨的金妹覺得很幸福,好象又回到去發矇時,堂哥把平時很難吃到的雞蛋讓給她吃。
“五哥哥,我曉得,我沒生氣。真的,從小到大,文文和滿妹有什麼,我就有什麼。這是你給文文準備的嫁妝,你要也給我送,我哥哥嘴上不講,心裡也會不舒服的。”
呵呵,軍伢哥哥人是好,就是有點小氣。他跟大哥、二哥的過節,十幾年了還耿耿於懷,過年時連酒都不敬一杯的,反而是大哥、二哥每年給他敬酒。
到了大姐家,把還在書房啃書的滿妹叫出來,大家坐在一起吃飯。剛端起碗,經常會來蹭個飯的溫理不請自到,這傢伙考了兩年北大的研究生,兩次都名落孫山,正準備考第三次。
去年回來過年時,李家明有些看不下去,想去幫他通通路子,結果讓他拒絕了。用他的話來說,北大是他兒時的夢想,考不上也不能褻瀆。
“家明,什麼時候回美國?”
“一星期後吧,先得回趟老家。”
狼吞虎嚥完的溫理,把一張單子遞過來,“哦,幫我找些資料。”
正喝湯的李家明掃了一眼書單,上面都是些基礎研究的資料,奇怪道:“大瘟,不準備考了?”
“考啊,當然要考,最後一次,考不上就走人。命裡無,我還能強求?你不會真以爲,我就要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吧?”
有點意思,李家明幫婉婉剔好魚刺,玩笑道:“大瘟,你該不是想曲線救國吧?”
吃飽了,溫理就變成了大瘟,牛皮滿天飛。
“那當然,咱溫理是誰,哪是小溫同志可以比的?我跟你講,我考不進北大,我去北大當教授成不成?我算是想明白了,別看北大不如mit,但考得人太多了……”。
有理!
李家明眼前一亮,衝正滔滔不絕的‘大瘟’豎了下大拇指,正吹得高興的溫理見狀,猶疑道:“家明,你什麼意思?我哪又錯了?”
這哪是錯?簡直是幫了老子一個大忙!
以前侍候小妹吃魚,現在侍候婉婉吃魚的李家明,放下了剔刺的筷子,把這活交給小妹。
“這是很嚴肅的事,我取笑你幹嘛?美國的人口只有我們1/4,卻世界級的名校林立,教育資源極度豐富。這麼說吧,我們的清華、北大,在美國就是二流偏下的學校,卻比印度理工學院還難考。”
印度?
哥哥是天才,正聽得入神的滿妹立即道:“哥哥,印度也有好大學?”
“當然,印度理工學院被稱爲全球要求最嚴格的工程師培養搖籃,與mit不相上下。他們的人口與我們差不多,印度理工學院又在他們國內一支獨秀,你說有多難考?不過,他們的基礎教育太薄弱了,競爭的激烈程度其實還不如我們的清華、北大。
真要說起來,我們的清華、北大,纔是世界上最難考的大學。尤其是我們這一代人,小升初60%錄取率,初升高30%,高考又30%。層層篩選下來,能在我們國內考個專科的,到美國去都能考名牌了。
溫理,你的選擇是對的。只要你gre和麪試能過關,申請mit的獎學金可能不容易,但想入學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到mit拿到博士學位,想進北大當老師,估計他們院長會掃榻相迎。”
正耽懷於沒考好的滿妹驚呼一聲,連忙扯住哥哥的t恤,追問道:“哥哥,這怎麼可能?”
眼睛餘光瞟了眼也在聽的柳莎莎,同樣不想讓童年好友心有不甘的李家明笑道:“呵呵,這有什麼不可能?能在mit拿到博士學位的,有幾個願意回國?即使回國,也是象昭洋那樣創業,或去外企當高管,誰還想去大學裡教書?
不知道吧?當初昭洋剛回國時,他們學校就想讓他去當兼職助教,還開出了3萬美元的年薪,一年4萬的科研經費。要不是他們太小氣,沒答應直接給教授的職位,可能老章就真去當教授了。”
“不是這個,我是說申請美國的大學這麼容易?”
這怎麼說呢?是人都有夢想,滿妹從小就吹她一定能考上北大,吹了十幾年也就吹成了根深蒂固的夢想。可她的天資一般,想考競爭殘酷的北大太難了,而且是極熱門的計算機專業。如果象溫理這樣出國求學,然後再進北大當老師,或許還更現實一點。
李家明稍一斟酌,解釋道:“不容易,但也得看情況。美國的大學與國內不同,他們錄取研究生時注重成績,同時注重考察學生在學習之外的能力,比如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就比如水仔,gre成績一般般,休學一年搞得成績也一般般,但因爲他的履歷極出色,舊金山大學就全額獎學金錄取。如果那小子象李家明樣,多鼓搗幾篇不錯的論文,哈佛或斯坦福都有可能錄取他。”
對李家明太瞭解的柳莎莎,等他話音一落,立即鄙夷道:“你就編吧。”
確實是編了點,可剛吃完飯的婉婉立即舉手,得意洋洋道:“莎莎姐,這是真的,哥哥去面試的時候,我也去了玩。那個面試官跟哥哥說,說他可以直接去斯坦福商學院當教授!”
添亂!
李家明愛憐地敲了下婉婉的腦袋瓜子,扭頭道:“莎莎,別聽她亂講,那只是個玩笑。但你別以爲申請美國的大學有多難,只是你們沒掌握到技巧。
知道水仔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問他爲什麼要去美國求學,他是怎麼回答的嗎?
那傢伙說,他想去看看,阿甘那種笨蛋也可以成功的國度,到底是個怎樣奇葩的國度。然後,他把當年美國影評人對《阿甘》的評論,加工演繹一番,把那面試官哄得找不着北。”
“你們這是投機取巧!”
已經洋派的李家明聳了聳肩膀,承認道:“我們是商人,如何與人交流,都是商學院裡教的基本交際技巧。話又說回來,想要做到這一點,起碼要有足夠的自信,才能與面試官談笑風生。
有自信不一定成功,但沒有自信就一定會失敗。面試官又不是傻子,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其實很多是在測試大家專業成績之外的能力,而自信心、對美國文化的認可,就是最重要的兩環。
我敢打賭,你面試時,也肯定說了些面試官喜歡聽的話,但那又如何?誰都不是聖人,關鍵時刻總要圓通一點。”
從小伶牙俐齒的柳莎莎被嗆住了,這纔想起自己這老同學一向標榜寧願當‘真小人’,也不做‘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