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鄧肇堅達成私下協議,回到辦公室後,高弦看到郭秉翔已經略顯沉不住氣地等候多時了。
“九巴的那些獨立董事,你都接觸完了?”高弦笑着隨口問道。
九龍巴士董事會裡除了鄧、雷、武等一類創始人家族的代表們之外,還有像胡百全那樣的香江社會名流出任獨立董事以充當門面,其往往也是具備着香江太平紳士、英國爵士、港府行政局議員、港府立法局議員級別的光環,過場上總要過得去。
“已經拜訪了一圈,基本上,九巴董事會裡除了創始人家族代表之外,都是傾向於接受現實的態度。鄧肇堅什麼反應?”郭秉翔關切地問道,別看他表面上打趣鄧肇堅垂垂老矣,但實際上還是挺忌憚這位碩果僅存的九龍巴士創始人。
畢竟,鄧肇堅交際圈子的檔次在那裡擺着呢,其和港府的羅弼時、鍾逸傑,銀行界的沈弼、何善衡,華商前輩馮秉芬、邵誼夫等等,都頗有私交,只有指望高爵士在氣勢上壓制。
“對於載通收購,鄧爵士樂見其成,你放心地出席九巴的董事會議吧。”高弦微微一笑。
郭秉翔當然能品味出高弦話裡“樂見其成”相比於“接受現實”的深層次含義,他不由得興奮地一拍大腿,“那就徹底大局已定了,就算雷覺坤這樣的九巴創始人家族守成第二代心有不甘,也只能認命了。”
高弦同樣認爲拿到九龍巴士董事會實際控制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於是他轉而確認道:“秉翔,你可要想好了,是否真決定擔任九龍總經理至少一年的時間。要知道,管理一家巴士公司未必有趣,甚至因爲行業性質的緣故,可能難免邋遢。”
“做房地產也未必時髦高檔到哪裡去,該戴着安全帽到建築工地裡轉的時候,還不是無法含糊。”郭秉翔倒是想得很開,“既然弦哥的計劃那麼詳盡了,我願意繼續充當執行人,鍛鍊自己,積累資歷,免得我爸總像管小孩子那樣,連婚事都要遵循他的意願。”
高弦被逗樂了,郭秉翔最後那段話,絕對發乎真心,豪門子弟也有自己的苦惱啊,郭家的老二郭秉江都已經成婚了,但郭秉翔這位大哥還單着呢,可見其與父親如何暗中較勁了。
“你想清楚就好。”高弦點了點頭,開始說起了實際控制九龍巴士後的一些具體計劃,免得郭秉翔被外界非議只懂得奪權,卻不通九龍巴士的實務。
“不管誰成爲九龍巴士的老闆,都避不開勞資關係這個敏感問題,現階段香江社會通貨膨脹的現象不容忽視,適當提高一下巴士司機等基層僱員的待遇,是最有效的收買人心方法。”高弦語重心長地指點道。
這個時期,可不是隻有米國的通貨膨脹達到讓人心慌的兩位數,香江這邊的情況同樣不樂觀,其中原因除了香江做爲自由港,本來就容易吸引熱錢之外,港府的貨幣政策機制不健全撇不清關係,比如,當下港元與美元之間還沒有實行聯繫匯率進行“雙向”的平衡。
至於香江民衆對身邊通貨膨脹高企的切身感受,只能說經濟快速發展下,一些問題會被有意或無意地粉飾掉而已。
說到這裡,高弦一揮手,助理展開一張九龍巴士的車廠分佈圖,“地鐵網絡給香江市民出行公交系統帶來了深刻的格局變化,九巴要與時俱進地進行調整,包括,車廠設置四個樞紐,九龍和新界各兩個。”
高弦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着,“新界的沙田車廠、屯門車廠,九龍的九龍灣車廠、荔枝角車廠,就可以做爲樞紐車廠,至於九龍的這個觀塘車廠,等地鐵網絡把這裡的商圈帶動起來,可以發展成爲商業大廈。”
一提到挖掘九龍巴士的地產價值,郭秉翔開始兩眼放光,“弦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開發這些地皮?”
“至少也要等個三年吧。”高弦悠悠地回答道:“對於九巴的這些地皮儲備,不能操之過急,免得給本次收購帶來過多非議。”
郭秉翔深以爲然地連連點頭,“這個面子工作還真不能馬虎,好在,三年的醞釀時間,對於地產業而言,倒不算什麼難熬之事。”
高弦笑了笑,他所說的“三年”,可不是爲了所謂的“醞釀”,而是不想在接下來一系列難以避免的香江經濟危機當中分散精力和資源。
當然了,九龍巴士的土地儲備潛力,確實沒必要心急火燎地去挖掘,坐等商圈發展等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水到渠成即可。
“既然說到了面子工程……”高弦從案頭拿起一份文件遞給郭秉翔,“這是九巴服務水平提高的初步計劃,比如和巴士製造廠商合作,推出配備空調的雙層巴士,再如和媒體公司合作,推出車載電臺。”
“九巴在服務方面可做文章的地方還真不少。”郭秉翔一邊翻着文件,一邊感慨道:“由此可見,九巴的這些元老們,確實無心發展業務,得過且過,根本沒法和幾年前尚存的那種積極進取精神相比。”
“人之常情嘛,畢竟,香江現在這種不明朗的局勢,確實很容易讓一些人心生疑慮。”高弦打趣道:“但也因爲這樣,我們纔有機會,把九巴收購到手。”
等把信息交流得差不多了,也消化得七七八八了,郭秉翔嘿嘿笑着說道:“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雷覺坤從九巴總經理的位置上趕走了。”
“雷覺坤要是識相,那就給他留一些顏面。”高絃樂了,“不過,他進軍電影業所需資源,不能從九巴抽血了。”
……
等郭秉翔告辭離開後,高弦吩咐助理,“向我們圈子裡的股票分析師們透露,新地收購九巴已接近靴子落地。”
即使到了現在幾乎木已成舟的程度,高弦仍然沒打算讓高氏財團拋頭露面,只讓新鴻基地產盡情出風頭。
部下領命而去後,高弦拿起電話,給賀祝果撥了過去,言簡意賅地說道:“九龍董事會已經被攻破,就差一個走過場的董事會議了,等消息公佈後,新地股價應該會達到一個新高。”
針對九龍巴士的這場收購閃電戰,不但打得九龍巴士的元老們措手不及,連資本市場都沒怎麼反應過來,能跟着炒作一番的分羹者完全靠運氣,賀祝果即使有高弦指點,也只能在新鴻基地產的股價上尋找獲利機會。
“弦哥,我明白了。”賀祝果同樣言簡意賅,但又不失恭敬地回答道,等高弦掛斷電話後,他才把話筒輕輕放下,暗自琢磨,“新地的股票是時候出手了,大約能淨賺五十萬,雖然談不上如何多,但已經算得上紮紮實實的良好開端了。”
賀祝果臉上剛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門便咣噹一聲被推開,臉色不善的賀定果,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定果,什麼事情,這麼急?”心情甚好的賀祝果,不以爲忤地問道。
賀定果哼了一聲,“我聽說,你把基金名下的那些黃金,僅僅作價每盎司四百五十美元,全都給了高益?”
“你還真是消息靈通,這有什麼不妥嗎?”賀祝果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同時放在半拉開抽屜裡的手,狠狠地攥住了那份賀氏集團的職員彙總資料。
賀定果氣呼呼地質問道:“香江那麼多理財公司,你爲什麼單單挑選高益合作?”
賀祝果眼珠一轉,和顏悅色地耐心解釋道:“香江雖然有很多理財公司,但只有高益能滿足我的要求,準確地講,我是把基金名下的那些黃金,以每盎司四百五十美元,抵押給高益半年的時間,以換取投資股票的流動資金。”
說到這裡,賀祝果臉上露出推心置腹的神色,“定果,基金之前畢竟是你全面負責,雖然現在金價暴跌得眼看要失守每盎司五百美元的關口了,我可以全部賣出,一了百了,但也損失太大,讓你這位前任負責人顏面難看,不如等個半年,看黃金行情有否好轉。”
賀定果滿臉狐疑地問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不然呢?”賀祝果聳了聳肩,“現在我整日裡圍着給爺爺立下的軍令狀團團轉,如履薄冰一般,還能想什麼?”
賀定果無法繼續責難,於是轉而警告道:“高弦就是一個僞君子,一頭笑面虎,眼前就正借新地之手,收購九巴,陰險得很,你還是離此人遠一些爲好,免得什麼時候被他一回頭吞掉,死得不明不白。”
賀祝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手打開收音機,只聽裡面傳出股票分析師的誇誇其談,“民衆離不開衣食住行,九巴每年純利上千萬,雖然算不上如何龐大,但勝在穩定持久,細水長流,對於新地而言,不亞於一個像正府徵稅那樣的金飯碗,而九巴衆多停車場所具備的地皮儲備潛力,更讓新地如虎添翼……”
“這幫職業騙子,和七二年、七三年那陣子一樣說得天花亂墜……”賀定果不屑地對收音機的方向呸了一口。
賀祝果悠悠地說道:“定果,你剛纔氣勢洶洶地走進來,很容易讓別人以爲找我打架啊……”
聽出了賀祝果在下逐客令的賀定果,也不賴在這裡,起身道:“大哥,我剛纔的提醒,希望你能聽進去。”
賀祝果怎麼可能把賀定果這些鼓譟聽進去,他望着強勢的弟弟出去後,喃喃自語道:“九巴都被收購了,那情況非常類似的中巴,有什麼理由,不會成爲下一個被狩獵的目標?”
……
高弦這邊正聽着一個有趣的消息,葉黎成專程過來彙報道:“臨收市的時候,交易所裡有一股勢力,突然以十八元的價格,拋出了十萬多股的中巴股票,已經被我們的戶頭暗中吸入。”
“我覺得,這裡面應該隱藏着濃厚的試探意味,老闆可能有興趣知道。”
“還真有趣,能調查清楚背後是哪家財團所爲嗎?”高弦眉頭一挑問道,以他在香江證券業苦心經營十多年的底蘊,這點情報刺探和分析應該不在話下。
順便說明一下,雖然高弦爲香江證券業的數據統計和分析計算機化發揮出了積極作用,但香江證券業具體的股票交易環節並沒有發展到電子對盤的水平,四家證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廳裡還是人工模式,出市員們主要接受場外的電話委託,奔波於自己的工位和公用的黑板之間。
果不其然,向來行事周全的葉黎成帶來了答案,“根據已有情報,初步分析結果是鷹石集團所爲,相信明後天能做出確定無誤的判斷。”
“如果是這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香江只要涉及到地產業務的財團,不可能看不到九巴和中巴的地皮儲備潛力,現在九巴基本名花有主了,難免有些心慌,做出試探之舉。”高弦大手一揮,吩咐道:“繼續確認這個判斷,中巴股票那邊也別耽誤了低調吸入。”
……
以高弦的能量,暗中調查清楚誰在股市圍繞着自己的獵物——中巴股票做文章,自然不在話下,進行試探者正是鷹石集團。
不過,負責家族資產理財業務的駱蓄銳,現在有點傻眼,他先後拋出了二十二萬多股中巴股票試探股市反應,結果都迅速淹沒於四家證券交易所交易大廳內的各種交易裡,看誰都像對中巴股票感興趣,但卻不能精確指向某一方勢力。
正像高弦所說,眼見着九龍巴士被攻陷,鷹石集團確實有點着急了。
要知道,香江華資地產商裡,排名靠前的高興實業、大江實業、新鴻基地產、佳寧集團,在資產兼併方面各有收穫,排在後面的鷹石集團如果毫無作爲,就不進則退了。
等香江媒體都開始洋洋灑灑地報道,新地少帥郭秉翔意氣風發地宣佈,載通收購九巴一事,已獲得九巴董事會層面的通過,自己暫時出任九巴總經理了,駱蓄銳仍然無法精確判斷出鷹石集團收購中華巴士的有力競爭者,可時間不等人,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去向父親駱英石彙報。
“你是說,煞費苦心購入的二十多萬股中巴股票輕易拋掉,卻沒搞明白對手是誰?”駱英石面露不悅之色。
“香江股市本來就水深,現在金市崩潰,熱錢轉而流入股市,使得局面越發紛雜。”駱蓄銳有些委屈地辯解了幾句後,又試探道:“我們要等到下半年富豪酒店掛牌上市後,才能讓資金流足夠充沛起來,可看眼前的架勢,九巴被一舉拿下,在港島的土地儲備潛力更具吸引力的中巴,肯定更讓人心嚮往之,我們不如找幫手,加快收購計劃吧。”
駱英石沉吟道:“你覺得找誰合適呢?”
“既然要找幫手,那就找最具實力的幫手。”不假思索回答的駱蓄銳,似乎早有定計,“我和高爵士私交不錯,而高氏財團無疑是最佳合作者。再者,新地成功收購九巴,肯定少不了高氏財團在一旁協助。”
“不行,高氏財團太強勢,新地衝鋒陷陣,才得四成好處,我們比不了三劍客和高弦的交情深厚,也就少了從其它地方彌補回來的機會。”駱英石一口否決道:“這樣,你那邊先穩着點,我找找銀行界的老朋友們。”
“時間不等人啊,我擔心我們行動太慢,連四成好處都拿不到。”駱蓄銳硬着頭皮,繼續進言道:“再說了,交情還不是花時間處出來的。”
駱英石臉色一沉道:“我的身體還硬朗着呢,你就這麼急着另立山頭了?”
駱蓄銳被訓斥得噤若寒蟬,“兒子不敢,只是就事論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