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這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她當然知道, 一個好端端的皇子,偏要十多年來裝成傻子,那不是爲了保命, 就是有更大的謀劃。
可是劉淵......玉珠一直以爲他是爲了保命。
入了誠王府後, 有些事也就不算秘密了。
比如劉淵的生母先溫貞皇后, 出身護國公曹家。最早一代的護國公, 是開國太/祖皇帝的拜把子兄弟。陪着太/祖南征北戰, 建立了樑國,他手下的十萬輕雲騎,更是威名赫赫。可以說沒有曹家與輕雲騎流的血, 也就沒有現在的樑國。
一直到了康元帝登基時,這隻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軍隊, 依然存在。
可卻在十六年前, 曹家與輕雲騎一起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護國公府一夜之間被血洗, 全家上下,連帶着奴僕, 一百三十口人無一倖免。
護國公曹威死後,十萬輕雲騎被打散重編,但凡是不服的將領們都被抄家滅門,至此,這支百年間立下無數戰功的軍隊, 化爲烏有。
而曹家唯一活下來的小女兒曹子衿, 乃是當朝皇后。
按理說她父親犯下這樣的罪名, 她這個皇后也肯定做不成了。可曹皇后爲人一向節儉賢良, 甚至還曾親自爲流民們製衣、施粥, 在民間名聲極好。康元帝也與她年少夫妻,伉儷情深。只將她幽禁起來, 並沒有廢除她皇后的名號。但曹皇后卻受不了這種打擊,一病不起,撐了半個月人就去了。
傳言康元帝痛哭流涕,命人以最高規格將曹皇后下葬。到了兩年後因羣臣上書,鳳位不應一直無主,這才立了當時後宮中份位最高的於貴妃爲後,他還因此落下了個癡情的美名。
玉珠當然不會覺得這就是全部的真相。自古以來因爲功高震主被殺的名臣良將,從來都不在少數。
但也就是因爲知道了這些,玉珠才從未想過劉淵會意圖謀、反。
他一個沒有母族支持的皇子,在朝中又沒有依靠,甚至這麼多年連朝堂都不曾去過,他怎麼謀、反?謀、反這事,如果真這麼簡單,那皇帝還不得天天換人做?
可如今劉淵還真要去做。他打算怎麼做,玉珠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她也不知。但她覺得,怕是成不了的。所以這一天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辦法。
她可不覺得自己能攔下劉淵。
但這事要是敗了,她們這羣女人,可誰也跑不了。
縱使現在就逃跑,又能跑到哪去呢。要是她跑了,嬤嬤和青葉綠蕊怎麼辦?爹孃弟妹又該怎麼辦呢?
玉珠嘆了口氣,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順便默默祈求佛祖,劉淵能夠成事。並不是她嚮往更高的地位,哪裡還能想的這麼多,而是如今只有這一條活路了。
玉珠屏退其他人,只與陳婆說悄悄話:“嬤嬤,有些事我現在無法跟您明說,但有一點,今夜府裡怕是不會太平。”
“不太平?那可怎麼辦,要不從外院多叫些丫鬟小廝來值夜?”
玉珠搖了搖頭:“這事不能聲張。嬤嬤且聽我說,您一會兒去交代咱們院子裡的人,就說近來京城裡有匪賊出沒,讓大家晚上都關好門窗,不要到處走動。另外方姐姐那,您也親自去跑一趟,還是這個說辭,別的不要多說。”
陳婆重複了一遍這個說辭,點了點頭道:“老奴明白了,那今夜我陪着姐兒吧?”
“不行,嬤嬤今夜看好青葉和綠蕊,她倆年紀小,容易慌亂。您千萬不能讓她們出來,不管聽到什麼。我自己會鎖好門,真要出了事大家各自先保命。如今是顧不上別人了,只希望咱們院子中的人別出事。”
陳婆被她這話駭得眼圈都紅了,握着玉珠的手道:“姐兒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就這麼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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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安撫的朝她笑笑:“我也只是猜的,咱們以防萬一,先做好準備,還不一定呢。再說了,嬤嬤還不知道我?我跑的快着呢,您可不許衝動。”
“我們側妃聽聞最近京城裡不太平,好像是匪賊出沒,特意讓老奴來提醒方側妃。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您可關好了門。”
“好,我知道了。嬤嬤回去幫我謝謝妹妹。”
等送走了陳婆,方卉擰着帕子道:“這話跟哥哥送來的侍衛說的一樣,怕不那麼簡單。”
頓了頓又道:“茯苓,哥哥送來了幾個暗衛?”
“回側妃,四個。”
“那調兩個,晚上去玉珠那守着。”
“小姐!”急的茯苓舊時的稱呼脫口而出:“您都說了這事不簡單,怎麼還撥一半的暗衛走?”
方卉不在意的笑笑:“玉珠兒既然想着來提醒我,那我也不能不管她,就這麼辦,生死有命,想的多了也沒用。”
天色漸暗。
誠王府地段偏僻,到了夜裡,府外的那條林蔭小路就顯得有些陰森。
躺在樹上的少年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
自言自語道:“這麼快就天黑了,看來阿圓今日也不出門啊,懶蛋。”
這人身材修長,穿一身深灰色的袍子。丹鳳眼狹長又明亮,卻絲毫不顯女氣,只讓人覺得俊俏極了。吊兒郎當的銜着一片葉子在口中,正是程明義。
樑國正與周國議和,邊關沒了戰事,他們這些武將也就閒了下來。
程明義一路打馬來了京城,這幾天就一直守在誠王府外面,想着碰碰運氣,萬一趕上玉珠出門呢,不就能見到面了嗎,可等來等去,別說玉珠了,連個鬼影都沒有,這王府可真是冷清的可以。
他最遲可以待到後日,想着明日要是再見不到玉珠,他就夜裡探一探這王府。憑他的本事應該不是難事,來都來了,總要見上一面的。
做好了打算,剛要躺下睡覺,程明義卻忽然聽到聲響。
習武之人耳朵靈敏,聽響動應該是三四十人,正朝這邊而來,他警惕的藏到了樹冠之中。
即便夜色深了,玉珠也不敢睡覺。穿戴整齊的倚在榻上看話本子,可半天什麼也看不進去,只凝神聽外邊的聲音。
就在她有些睏倦時,忽然聽到外邊亂了起來,有女人的尖叫,和摔砸的聲音。玉珠顧不上穿鞋,光着腳跑到門邊,把桌子椅子,只要是能挪動的,全都擋在了門窗前。
與此同時,她的院子也裡亮了起來。有六七個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身材彪悍,手舉火把,其中一人道:“這邊!但凡是劉淵的女人通通抓起來。”
玉珠把門栓的嚴嚴實實,又頂上了桌子。一個男人上來踹門,一腳卻沒踹開。
“媽的,還鎖上了。”
玉珠吹滅了燭火,屏息躲在簾子後頭。可她知道,這門撐不了太久,自己怕是躲不開了。
就在門板搖搖欲墜之時,從玉珠的屋頂躍下兩人,與那幾個黑衣人纏鬥在了一起。
這兩人正是方卉調來的暗衛,武藝高強。可那幾個黑衣人是太子府中,養了多年的死士。打鬥起來只攻不守,頗爲難纏。兩個暗衛漸漸落了下風。
就在玉珠心焦之時,忽然聽到後窗處,有人輕敲。
“側妃,是我,江舟。您快跟我走。”
聽聲音確實是江舟,他是江湖海的徒弟,平日裡也在劉淵的院子伺候。
可生死關頭,玉珠誰也不敢輕信。
“王爺叫你來的?”
江舟撓撓頭,這話實在有些難開口。可情況緊急也顧不得了,壓低聲音道:“你夫君讓你跟我走!”
玉珠臉色一紅,這牀榻上的言語別人定然不知,看來真是劉淵叫他來的。
她輕手輕腳的打開窗戶,靈巧的一躍而下。
黑衣人也終於攻到了屋裡,搜了一圈見沒人,爲首那人惱怒道:“哼,看來是從窗戶跑了,快追!一個也不能放過。”
玉珠跟着江舟一路往前院跑去,可剛跑過抄手遊廊就聽到身後有人追來。“在那!追!”
他倆哪跑得過練武之人,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江舟把心一橫對她道:“奴才去引開他們,側妃快往書房跑。桌上泥人,左三右二。”
玉珠還來不及說話,江舟就朝着那羣人去了。
她心中急的不行,可又沒別的辦法,再墨跡只能兩人一起死,只好依言往書房方向跑。
玉珠從來沒有跑的這麼快過,也不知道江舟有沒有跑掉,嬤嬤和青葉怎麼樣了。她光着腳,顧不上冷和疼,只死命往前跑,路上險險躲過幾波黑衣人,眼看着就要到書房了,卻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黑衣人一把將她扣住,拿起繩子就要綁。一擡頭卻被玉珠的容色晃了神,色眯眯的咧着一口大黃牙道:“這樣的美人兒,可惜啊,就要死了。”像是想擡手摸玉珠的臉。卻直接被人一腳踹翻。
“你先進屋躲着。”
玉珠簡直以爲自己眼花了,這矮子怎麼會來?
見她還愣着,程明義一邊與那人纏鬥,一邊沒好氣道:“嫁個傻子,你也傻了?站在一邊礙手礙腳的,還不快進去!等小爺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