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中的點心,種類繁多。豆沙的、棗泥兒的、蓮蓉的應有盡有,碼放的整整齊齊。顯然裝匣子的人是用了心的。
而此時卻滾落一地,摔得不好看了。小萬氏怔怔的看着玉珠,不知道她這是發什麼瘋。
玉珠卻一副慌亂模樣,捂嘴道:“都是我不好,本想幫您遞上去給那什麼花兒蝶兒姐姐的,卻沒拿穩。”她又擡頭對周姨娘道:“您別生氣,這地毯又不髒,撿起來再給那姐姐就是。”
周姨娘氣的面色鐵青:“都掉在地上了還怎麼吃!你不嫌髒就自己吃吧。”
玉珠癟着嘴,一副委屈模樣道:“何苦爲了幾塊兒點心生氣,您房裡的姐姐不吃了,我拿回去喂狗就是,不至於浪費了。”她神色天真,卻偏偏說出這種給周姨娘沒臉的話來。
這話一出,一旁的曲氏連忙裝作輕咳來掩飾自己的笑,在場許多夫人跟着看熱鬧。
鳶兒立在周姨娘身後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好個嘴皮子厲害的小丫頭,拿她跟狗比也太噁心人了。
周姨娘本就看大房這一家子不順眼。當年馮楷的孃親白氏活着時,把馮府的後院管的像個鐵桶般,處處都得按規矩來,而周姨娘年輕時就是個愛掐尖兒的性子,爲此沒少被夫人白氏責罰。可她就是個妾,再怎麼心有不甘都只能忍着。她熬啊熬,好不容易熬死了短命的白氏,可白氏生下的嫡子馮楷,又處處壓了自己兒子一頭,讓她恨到了極點。
所以如今換成她們母子一朝得勢,周姨娘可不得變着法兒的埋汰大房嗎。
她仔細打量多年未見的玉珠,越看她越像當年的白氏,一樣的惹人厭煩。周姨娘心頭怒火更甚,眯起一雙老眼想要發作。可當着這麼多官家太太的面,她跟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計較,未免失了臉面。只好忍下怒氣,冷哼一聲,想着要找個機會,好好整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
而一直坐在二奶奶趙氏身旁的馮玉蓮,卻一直緊盯着玉珠,眼中是濃濃的妒忌與恨意。
夫人曲氏見時辰差不多了,開口笑道:“行了,咱們也去院中開席吧,總不能只他們男人吃吃喝喝。”
屋中的氣氛又活絡起來,大家說着俏皮話,攜手向院中而去,彷彿剛纔的尷尬根本不存在一般。
四奶奶張氏卻一直沒尋到與趙氏單獨說話的機會,心裡急的不行,見她此時身邊仍是圍了一圈的夫人小姐,阿諛奉承,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了,擠上前去,賠着笑道:“我有事想請教二嫂,您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氏不悅的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有些失禮,但還是對身邊的夫人們道:“你們先去吃席,我與妯娌聊幾句,隨後就來。”
兩人坐在石亭中,張氏一臉的討好:“二嫂別惱,我是真的有事對您說。”
趙氏漫不經心的玩着手中的帕子:“弟妹有事就快說吧,咱們去遲了可不是待客之道。”
“嫂子您這幾年隨着二哥在任上,對家中的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母親不知怎的,話裡話外竟然透露出想把公中事務撒手不管的意思,可您也知道三嫂是個什麼性子,要真交到她手上,家裡還不得亂了套?二嫂您回河東之前,可要好好勸勸母親啊!”
趙氏挑眉笑道:“這倒是不用我來勸,母親不會放權給三弟妹的,你且放心。”張氏還沒等反應回來這話的意思,趙氏又道:“弟妹看來還不知道呢,此次我回來就不走了。”
這話對於張氏來說可算是晴天霹靂,三嫂柳氏倒不算什麼大威脅,可若是趙氏留在家中,那他們四房還不得被牽着鼻子走?她在心中一盤算,立馬做出一副憂心的樣子道:‘這話原不該我說,可我心裡一向親近嫂子,要是有什麼說不對的地方您可別怨我。要我說您萬不能回來,雖說二哥與我家男人不同,是個做大事的人,可他身居高位,您若是不在一旁看着,還不得被外邊的狐媚子們鑽了空子?公婆這有我和三嫂在,到不用嫂子費心。”
趙氏擺擺手:“我對二爺放心,有什麼樣的狐媚子儘管來,他就算一股腦全收了,只要我活着,夫人這個位置就換不了人。反倒是孩子們都大了,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我留在家中也好幫他們相看相看,公婆那該盡的孝道也不能全指着你和三弟妹不是?”說着就站起身來:“我先去吃席了,弟妹也快些過來。”
張氏愣了好半晌,直到看趙氏走遠了,才咬牙切齒道:“我呸,不過是個庶女,如今倒是學會了擺架子!”她身後的婢女聽了嚇得一機靈,連忙四下環顧,見沒有人才勸張氏道:“我的奶奶,仔細讓別人聽了去。”
這邊的趙氏向院子中走去,可臉色卻並不好看。她對張氏話說的漂亮,但實情可不是這麼回事兒。如今馮柯的官越做越大,也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裡,在河東府的宅子裡小妾納了一個又一個,她看不過眼鬧了幾次,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竟然連她手裡管家的權利都收了回去,她這個正牌夫人倒成了個擺設、空架子,日子過得別提多糟心了。
所以她思來想去,纔打算藉着公爹做壽的這個檔口,索性留在青州府罷了。不光如此,她還把二房的四個孩子全都帶了回來,有孩子們在身邊,馮柯那個沒良心再怎麼厭煩她,一年到頭怎麼也得回來看看,也不至於真的耗盡了夫妻情分。其實二房的這三子一女當中,只有康哥兒是趙氏嫡出的孩子,其他都是妾侍生的。可她自己舍不下康哥兒,自然也不能留下其他的庶出在馮柯身邊,誰不知道養在身邊的孩子更親近呢,這才全都帶回了青州馮府。
她留在這,對馮柯那些鶯鶯燕燕眼不見心不煩,既能落個清靜,又打着侍奉長輩的名頭,還能落下個美名。反正周姨娘是個好糊弄的,正經婆婆曲氏也不敢支使她,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主意了。
如今聽了張氏的話,趙氏更加滿意,看來這管家的權利也要交到自己手中了,曲氏這個便宜婆婆也算是有眼力見兒。想到此趙氏把在河東府的那些破事兒丟在了腦後,換上得體的笑容,走入席間,等待她的又是衆多女人的恭維吹捧。
玉珠這頓飯吃的很鬧心。
幾年不見馮玉蓮的腦疾好像更加嚴重了,席間放着美味佳餚不吃,只一個勁兒的瞪自己,也不知這是新添的什麼臭毛病。玉珠頂着她尖銳的視線,好不容易吃飽了飯,對小萬氏道:“我去院子裡逛逛,消消食。”
小萬氏有些不放心:“你可別瞎走了,就老老實實在這坐着吧。”
玉珠卻一心想要避開馮玉蓮這個神經病,再被她這麼盯着,非得做噩夢不可。小跑着就離了席間,小萬氏只得對着她的背影道:“那你別走遠了,快點兒回來!”玉珠頭也不回的對她擺了擺手。
自己跑到了園子中,看着青花瓷大缸中的斑斕錦鯉倒也覺得有趣。
正想要伸手去逗弄,就聽身後有人道:“馮玉珠!你跑什麼?”
轉身一看竟是馮玉蓮追了過來,還帶着兩個小跟班,四房的玉蕊和玉蓉。
要說這馮玉蓮吧,她雖然是庶出,但卻很得馮柯的喜愛,誰讓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呢。所以這位從小就養成了個跋扈的性子,且一直對玉珠有着莫名的敵意。這也是玉珠不愛來馮府的其中一個原因,她小時候只要一來馮府就被這幾個孩子作弄欺負,有時候她欺負回去,有時候打不過就自認倒黴,可她從來不哭。直到有一次被馮玉蓮冤枉偷了東西,怎麼說別人都不相信她,她才躲到後院哭了起來,也就是那次,她遇到了程明義這個小矮子。
程明義雖然愛跟她鬥嘴,但只要玉珠捱了欺負,他絕對無條件的幫她出頭,甚至有一次還拿蟲子嚇哭了馮玉蓮,因此被程將軍打的三天沒下牀。玉珠當時還感動的掉了眼淚,第一次破天荒的沒叫他小矮子,而是說:“明義哥哥,謝謝你幫我。”
可程明義是怎麼回答的呢,他被自家老爹揍的鼻青臉腫,還一臉的不可一世,哼哼道:“誰是你哥哥!阿圓,你可不能隨便被欺負啊,只有老子能欺負你!”玉珠當然是氣的踢了他一腳,看着他捂着受傷的屁股哀嚎,被逗得哈哈大笑。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玉珠十歲那年,馮玉蓮隨着她爹一起到河東上任纔算結束。
馮玉蓮比玉珠小了幾個月,按理該叫玉珠一聲堂姐,可她只是一臉的倨傲,看着玉珠道:“馮玉珠,你還要不要臉?明義哥哥也是你能肖想的?”